慵来妆 第26节
  一个是年约不惑的中年男人,朱袍玉带,气度不凡,许融眯了眯眼,觉得眼熟——跟她见过一回的萧伦很像,不单指五官,更有那副官相,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许融立刻就可以确认,是萧侯爷。
  “侯爷。”
  “奴婢见过侯爷。”
  从四面来的丫头们柔和的请安声印证了她的猜测。
  许融目光往下落,萧侯爷手里牵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
  男童穿着打扮无一不精致,脚踩的一双羊皮小靴上都镶着明珠,相貌也是粉妆玉琢,眼睛大大,下巴尖尖,人虽小,不到四尺的身高透着一等富贵锦绣乡里浸出来的矜贵。
  许融看罢他,又转头看去。
  男童在长相上不随萧侯爷,倒和她身边的萧信有点像——他的下巴也是尖的,不像萧侯爷和萧伦都是方下巴。
  但这一大一小也就这点相像了,萧信的鞋上别说明珠,鞋边都磨毛了一层,气质也不矜持不贵重,而是又冷又烈,随时要结冰还会崩人一脸冰渣子。
  “二哥!”
  男童率先扬声叫道,毕竟生得好,笑起来也甜:“二哥,这是新二嫂吗?”
  萧信向萧侯爷行了礼,简短回答他:“嗯。”
  “新二嫂真好看。”男童嘴也甜。
  许融向他笑了笑,同时又看了眼他。
  她认出来这个声音了,就是前晚昏礼时在道旁说“新嫂嫂有什么好看,上个月才看过一回”的那个。
  男童像是有种孩子特有的话多,又道:“二哥,你知道栖霞书院的大儒苏先生吗?他到京里来了,爹今天要带我去拜访他呢。”
  许融心中一动,去看萧侯爷,萧侯爷并不说话,松开了男童的手,往东跨院里去。
  男童留在原地,大眼睛把萧信张望着,直到萧信道:“不知道,不认识。”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旋即又精神起来,道:“没关系,二哥,我告诉你。”
  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通那位苏先生的学问,总而言之,学问很大,名气也很大,许多学子都想见一见他的金面,最好能拜到他门下。
  许融听出来了:这是在炫耀吧?
  这就是在炫耀。
  她简直啼笑皆非,才多大点的孩子,哪生出来的心眼?
  萧信始终没给出什么反应,男童自己说到无趣,才停了下来,走到堂屋边上去往东跨院里张望。
  许融侧头低声问道:“二公子,这是你四弟吧?”
  萧信点了下头。
  许融便感叹:“府上竞争真激烈啊。”
  这么小孩子就要搞宅斗了。
  萧信:“……?”
  许融笑道:“你看章哥儿,十五六岁了,还会在泥地里滚呢。”
  这说的是许华章来找萧信打架那一回,萧信嘴角抽了抽,想起来了,不予置评。
  许融觉得打萧侯爷出现以后,他的心情就不大好,这也正常,萧侯爷偏心得没边,萧信苦读之事连许华章都拐弯抹角地听了一耳朵,萧侯爷不可能不知道,现在有大儒可以拜见,他带小儿子去,却不提带萧信去。
  许融想了想,大儒她是没有,一时也变不出来,不过好话还是可以说两句的,就道:“二公子,我们院门旁那棵树只怕不活了,我打算过一阵子叫人拔了,另外栽一棵桂花树,预祝二公子蟾宫折桂。”
  她是真的有这个打算,眼神便真挚而诚恳,又充满信任,好像已经看见了萧信的大名在金榜上闪闪发光。
  萧信神情震动了一下,他像是有点挣扎,好一会后开口:“我不一定——”
  “二公子一定可以的。”许融鼓励他,“功夫不负苦心人。而且,这只是取个好意头,好些读书人家都这么做呢。若是二公子实在不喜欢桂花,就算了。”
  “没有。”
  萧信顿了顿,语调放低也放缓下来:“你想种就种吧。”
  第27章 敬茶
  萧侯爷在东跨院的时间不长,大约几句话的工夫就出来了,一直翘首以盼的男童忙迎上去:“爹爹——”
  叫了一声忽然顿住,而后小小的身体躬下去,声音也低了:“太太。仪儿给太太请安。”
  萧夫人自萧侯爷身后步出,面色淡淡应了一声。
  仆从之外,另有一名极年轻的少妇跟在萧夫人左侧,仪态娴静,行走时裙上禁步只轻微晃动,几近无声。
  男童萧仪又乖乖向她行礼:“大嫂。”
  常姝音笑微微地点头:“四弟。”
  她目光只垂下片刻,便似不经意般抬首向外掠去——然后正正与许融对上。
  常姝音瞳仁不由一缩。
  许融坦然将她打量过一遍,才移开视线。
  挺俏丽的,还有点仕女图的感觉,单看面相看不出会勾搭别人的未婚夫。
  这交锋只在片刻间,门边丫头的通报声随之响起来:“二老爷二太太,大姑娘,二姑娘,三公子来了。”
  这么多人一下子到了,连上跟随的仆从,阔大的庭院变得拥挤热闹起来,二房的萧二太太是个身材圆润的妇人,面庞也圆圆的有福相,一进门就笑:“我和我们老爷来迟一步,叫新人久等了!”
  说罢在人群里找了找,找见许融便笑看着她。
  许融没有被打趣要含羞的意思,也向她笑了笑。
  萧二太太被笑得一怔,才反应过来,啧声夸赞道:“瞧侄儿媳妇这大方气派。”眼神一转,又把常姝音也捎带上,“我们大奶奶就更是个好的了,我真羡慕极了大嫂,迎进门的一个又一个都是佳妇。”
  常姝音在阶上向她屈了屈膝:“二太太谬赞了。”
  萧夫人却没有接萧二太太的话,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便道:“好了,人齐了,都进去罢。”
  她要转身往中间的堂屋走去,萧侯爷想起什么似的,道:“慢着。伦儿呢,怎么还没过来?”
  他话音一落,院子里静了一瞬。
  萧仪本来正拔腿往一个穿豆青色交领袄、下配樱草色马面裙的少女走去,为这寂静所慑,脚下都不由顿了顿。
  还是少女伸出手去,将他揽到了身边。
  “大郎衙门里有事,已经出门了。”萧夫人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冷,“大郎媳妇在也是一样的。”
  从萧侯爷的表情上看,他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言——萧伦和许融之间的关系尴尬得人所共知,日后缓缓地相见也罢了,这众目睽睽之下,认亲见礼,那是唯恐酝酿不出故事来。
  许融眨了眨眼,看来这爹不但对萧信渣,对萧伦也不怎么样嘛。
  真关心就不会想不到萧伦是有意暂避,也问不出这种话来,没看连萧二太太都很识趣,夸了常姝音却只字不提萧伦么。
  “是吗?”萧侯爷咳了一声,干干地抛出两个字来,便走进去堂屋。
  诸人跟随进入以后,气氛才慢慢活过来,这其中萧二太太起了不小作用,她很能操持场面,满面春风地东一句西一句,几句之后终于将氛围带了回去。
  堂屋内已经布置好,敬茶的过程就不外是那么回事,一杯杯茶奉上,换来萧夫人的一对珠钗,萧侯爷的一个荷包,基本上没说过话的萧二老爷和话一直没停过的萧二太太也是一个荷包,再有常姝音,许融与她是同辈,不需敬茶,福礼便是,常姝音起身回了半礼,而后赠出一对玉镯。
  玉镯由常姝音身后的丫头奉上,点螺匣子半开,匣身绚丽,匣中物清润,彼此映衬,一望便知价值不菲。
  白芙接过的手都迟疑了一下,她不是没见识,相反,她恰恰是识货,这对玉镯较萧夫人的珠钗是差了一点,但跟萧二太太给的荷包一比明显贵重不少——那里面放的是一双耳珰,一入手能捏得出来。
  平辈之间,其实不必这么重的礼。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萧二太太笑了起来:“可见得大奶奶是长嫂了,真是会疼人。”
  常姝音微笑了一下,显得矜持而端庄,然后介绍起坐在她右手边的少女:“这是府里的大姑娘,珊姐儿。”
  萧珊款款站了起来,她生着巴掌大的一张脸,眉眼精致,唇薄而纤,折腰时,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态:“二嫂好。”
  许融早已猜出她的身份——在院中时就是她揽过了萧仪,含笑点头应声,身后白芙递上一个荷包,萧珊收了道谢落座。
  萧珊的对面也坐着一名少女,与萧珊差不多的装束,相貌则似足了萧二太太,圆圆脸庞,白皙皮肤,不及萧珊美貌,但也显得可爱讨喜,不等常姝音说话,萧二太太先笑道:“这是我家的丫头了,琦儿,最是个淘气的。”
  “娘!”
  萧琦娇嗔了一声,站起身福礼:“二嫂子好。”
  白芙送出第二份礼。
  萧琦旁边是一个男童,比萧仪大一点,十二三岁的模样,虎头虎脑,他年纪小,还不大会掩饰,常姝音走到他身边介绍的时候,他仰着头在常姝音和许融之间看来看去,常姝音道:“这是三弟,二婶家的俭哥儿。”
  萧俭脱口而出:“大嫂好。”
  这一声是看着许融说出来的。
  尴尬。
  院中死寂重演。
  这回连萧二太太都不知道要怎么缓颊了,放下脸来要训斥,萧俭自己反应过来了,结结巴巴地改口:“二、二嫂好。”
  许融笑着点点头,从白芙手里拿过第三个荷包,亲自递给他。
  这是友好带过的意思了,萧俭松了口气,赶紧大声说了一句:“谢谢二嫂!”
  然后坐下,偷偷去看萧二太太,萧二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最后绕回萧珊身旁,萧仪从座位上下来,主动拱手叫人,礼仪上看着比萧俭还周全些,白芙将最后一个荷包送到他的小手里,今天的主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照理还应该有一道开祠堂祭祖、将许融的名姓添到族谱上的程序,不过因距年关太近,年前才祭过一道祖,不便频繁地惊动祖先,所以将会待下一次祭祖时再一起办了。
  萧侯爷站起身来,说一声有事,就走到了萧珊萧仪身边,两姐弟都忙站了起来,萧侯爷先和蔼地向萧珊说了一句:“珊姐儿身子弱,回去歇着罢。”
  而后伸手带上萧仪走了。
  许融心里有数他们干什么去,不由看一眼萧信,萧信这次没什么反应,面色如常,萧俭在他旁边偷偷地把荷包打开来看,他还瞥了一眼。
  他没有看着,因为萧俭刚把荷包扯开,胖乎乎的小手伸进去摸索,萧二太太就过来把他拽住,大概怕儿子再口没遮拦地说出什么让大房下不了台的话,萧二太太抢在萧珊之前提出了告辞:“大嫂这里忙,我们就不打搅,先回去了。”
  二房呼啦啦一走,堂屋一下就空旷下来,萧夫人独自坐在上首,沉着脸,接连出了两回岔子,她的心情显然不太美好,萧珊觑着她的脸色,想要福身告退的动作犹豫了一下。
  许融不受丝毫影响,萧夫人一时不说话,她很有闲心地打量起娉婷立着的萧珊来。
  从萧仪享受到的拳拳父爱可知,她曾听白芙提过一回的那位阮姨娘宠妾之名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