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
  只有自己才知道最后要的是什么,所以除了不爽,完全没感到失望与难受。
  拥有前世的记忆是她最大的杀手锏,如果命运完全是按着原定的轨迹在进行,那么她自然有很多机会,并不急于一时。
  接近肖珏,乃是要通过这位未来的天子为自己谋取足够的利益,虽说迈出的第一步有些失策,却也让她对这位少年公子的性格,摸清了大致的路数。
  ***
  “云娘,你在做什么?”聂青雪趴在床头,撑腮好奇地问。
  云意姿正用一根削干净的木棒,往一个木碗里捣杵,不时有绿渣溅出。她额头微有薄汗,抬袖拭去,回过头,冲聂青雪扬唇一笑:
  “我在捣药呢。”
  “咦,是治痢疾的药么?”聂青雪心想有现成的不买,干嘛多此一举。
  云意姿却是不回答了,笑笑,灯光下竟有点神秘的意味。
  聂青雪撇了撇唇。
  云意姿将袖子挽高了些,认认真真的,又加了一点明蕨子进去。
  这是她下午从司医司买来的药材,花掉了另一半积蓄,千万马虎不得。
  聂青雪从枕头下摸出什么,拧开塞子,将半透明的液体倒在手心,贴在双颊处,仔细地揉搓着。
  她很是爱护自个儿的脸蛋,毕竟这可是翻身的本钱啊。
  这玫瑰香露,乃是她从管事姑姑那里买来,正儿八经宫里夫人用的东西,特别滋养皮肤。
  好东西自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至于买香露的银钱,又从哪里来……聂青雪毫 旧十胱  (jsg) 不心虚,她给云意姿跑腿买药,累都要累死了,收点小费又不会怎样,反正,云娘的钱存着也是存着,这宫里女人命贱,那些钱,说不定哪一天就便宜了别人呢。
  她用得心安理得,云娘的脾气最是和善的了,就算知道也定不会对她发脾气。
  聂青雪擦完了脸,开始缠她,“对了云娘,你还没教我养花的好办法呢。”
  “你负责的乃是西府海棠,这花娇弱,不宜受风,温度也要适宜,盆中不能积水,你多注意些。”
  云意姿将捣好的呈淡绿色的浆液,装进了一个小瓶子里,聂青雪有点不耐烦,“你说的我知道!可是它就是不开啊,我有什么办法。”
  云意姿正在给瓶子封口,无动于衷,好似没听见她的抱怨。
  于是聂青雪下了一剂猛药:“还有三日便是上巳节了,我的花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定要惹得公主不快了。若是公主生了气,要发落我,可怎么是好啊,到时,就只有云娘一个人了。”
  忧愁不已,挤出了两滴眼泪。
  偷瞧,果然见女子露出不忍的神色。
  云意姿不过犹豫片刻,便将手里瓶子递出:
  “或者,你可以试试这个。”
  聂青雪奇异道:“这是何物?”
  云意姿顿了顿:“养花的药。”
  闻言,聂青雪一把抢过。
  今早见到那一花坛的十丈垂帘,她便很是惊奇,谁都知道这个时节这种花断然是开放不了的,偏偏云意姿做到了。所以聂青雪笃定,她必是做了什么手脚!
  果不其然,是有秘药!
  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早拿出来,这个贱.人。
  聂青雪气愤不已。
  她完全忘记了之前云意姿身上带病,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去看护花草,有时受她所托,连她的份也一块照看,已经够筋疲力尽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制药。
  云意姿看着聂青雪有些扭曲的脸色,都想笑话上一世的自己。
  上辈子,自己还真是信任她啊,对她完全不设防。就在公主验收的前一天晚上,聂青雪偷走了她的药,更是趁夜将云意姿的花尽数毁去。
  结果就是,聂青雪的西府海棠脱颖而出,而她的残败零落,狠狠地扫了公主的兴。
  事后更是反咬一口,说她栽赃陷害,云意姿寄最后的希望于同僚,希望她们作证,却没料到聂青雪早就用银子笼络了不少人心,宫里的人都趋利避害,根本没人站在她这边。
  俩人至此决裂。
  云意姿看着聂青雪紧紧抓着瓶子的手,
  既然你那么想赢,我便助你一把。
  聂青雪喜不自胜,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道:
  “若我富贵,定不会忘了云娘。”
  多么真挚的许诺。
  她生了一张娃娃脸,不如云意姿初具美艳的雏形,聂青雪的漂亮没有攻击性,说话时又会主动凝视着你。
  一双小鹿眼又清澈又无辜,嗓音娇软。
  云意姿轻轻笑了,“嗯。”
  “我等着呢。”
  6. 步生莲(4)  王司徒脾气好。 旧十胱  (jsg) ……
  后面的表诚之言,云意姿不想再听,留下一句“出去走走”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前世在梁宫遇到的牛鬼蛇神多了去了,还不至于为了这么个人费心,不过是烦得应付。
  聂青雪其人,顶多就是贪小.便宜,自私自利,说坏也坏,但比起那些大奸大恶还差得远。前世听到聂青雪死于非命,自己不是不震惊的。
  至于聂青雪是怎么作的死,她漠不关心。说到底,她跟聂青雪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她惯会戴个面具罢了。
  月上柳梢头,云如剪影,飘在天边。媵人们的小院之间互相连接,分为三间屋室,每室两人。
  粗使宫女们混住的屋舍紧挨在左,要更简陋些,大部分由堆砌杂物的阁楼改建,屋瓦也多有破损,怕是常常漏雨。
  前世落魄时,云意姿体验过这样的生活,大家睡的是通铺,头挨着头抵足而眠,冬月还好,夏日里便闷热得不像话,一觉醒来,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云意姿还没走出太远,就见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下,发呆。
  她心思一动,走了过去。
  “很晚了,还不睡么。”云意姿随意地坐到了她身边。
  女孩闻言扭头,刚好跟云意姿对上视线。
  她的眼睛真是像极了赭苏。
  不,应当是赭苏像她。
  “贵人……”她磕磕巴巴,自己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在台阶上擦了擦,
  “您请坐。”
  云意姿被她的举动逗笑,说,“你别这样,我不是什么贵人。”
  “我同你一般,乃是家人子出身,我叫云意姿,你可以喊我云娘。”她把人拉坐下,宽慰道,“我也睡不着,看你坐在这儿,便找你说说话,你动静小一点,莫要惊动了旁人。”
  袖子滑下时,云意姿看到那细瘦小臂上青紫的伤痕。她不动声色,女孩却被她示好的举动搞得有点懵,低着头,搓着衣角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风吹在身上凉凉的,“你的伤,还疼么?”轻柔得几乎像一道幻听。
  女孩“啊”了声,摆着手说没事,便被拉住,手心里被塞了一个锦囊。
  “这是五灵丸,可以内服,也可外用。”
  “这,这使不得!”素折下意识地拒绝,她当然知道这种药了,价钱贵得离谱,她如何受得起啊。
  “你收下吧,”云意姿把她的手掌合了起来,笑眯眯的,“女孩子身上留疤就不好看了,记得要按时用。”
  桃花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你给我的感觉十分像我妹妹,我很喜欢你。”
  素折没想到有生之年,会有人对她说这么一句话。
  这个人跟自己,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能够作为公主陪嫁的媵人进入王宫,自然是十分出挑的美人,而且她的眼神,给她特别通透的感觉。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埋没呢?必定有出头之日的。
  于是素折不再推拒,感激地收下了锦囊,好奇道,“您那妹妹,现在何处?”
  “她啊,”云 旧十胱  (jsg) 意姿的笑意略淡,声音更轻,“好好地活着呢。”
  平平无奇一句话,素折却听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寂寞。真奇怪,明明是个像花儿一样年少的人。
  “你呢,你的亲人呢。”
  “我,”素折脸色暗淡,揪着脚边的枯草,“我没有亲人。我阿娘是媵人,一次百国宴后她怀了身孕,却不知……是谁。你知道的,宫里容不得这种事。我也是听别人说,有个心善的夫人路过,心生不忍,救下了我娘,将她接到宫殿的偏室待产,这才生下了我。生下我不久,娘便去世了。”
  宫禁混乱,而等制森严。
  一股悲凉静静地在二人身边弥漫。
  云意姿抬头,看着檐上的月亮。
  媵人说得好听,与妓子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还是可以买卖可以赠送可以作践的玩物。
  如果能脱离这身份就好了,云意姿突然想到:
  “内廷中,可是设有“世妇”的职位?”
  素折点了点头,困惑,“你想做女官么?我曾听管事姑姑说过。说什么,入仕需得‘内女之有爵者’。但我不知何意。”
  她挠挠头,有点儿羞赧。
  云意姿沉吟:“‘内女’指的是王室族内的女子,而‘有爵’指的是嫁给士大夫的女子。”
  她不是内女,那只能婚姻入仕,这个办法更注重女子品行。要借婚姻入仕,首先,得勾搭一个正直士大夫,让他把自己娶回家做夫人。
  不过哪里来的士大夫让她勾,怕是要见到都难。
  素折却忽然说起:
  “对了,今日你说三更不要出门……”
  她眼底忐忑不安:“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