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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晚上的先生好像特别闲,比起之前的加班狂魔来说,简直让你觉得……闲得不正常。
  他先是跟你聊了聊成都城中最近流传的一些大小事,又聊了聊诸葛瞻小朋友最近的情况,长没长斤两,以及希望你尽到母亲的职责……开始为诸葛乔相看婚事。
  你喷了,哪怕是按照虚岁来计算年龄,诸葛乔小朋友才十六岁啊!个子都没长全就开始忙婚事了吗?
  “乔儿还未及弱冠,会不会太早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过得一二年,我便要经营汉中,届时欲带乔儿同去,历练老成,否则,恐难为良才。”
  懂了,家里再扔下一个守活寡的,而且这媳妇比你还惨,诸葛亮父母早亡,哥哥姐姐都不在身边,诸葛均也没在成都做官,因此你没啥婆媳姑嫂问题,这新进门的媳妇经年累月老公不在家,头上还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婆婆,外加一个满地乱爬的小叔子,现代社畜哪怕长年累月出差,好歹还有几天回家休假的时候,这媳妇有这么个工作狂家公,恐怕丈夫按照常理能够休假回家团聚的时候,也得被诸葛亮给“今诸将子弟皆得传运,思惟宜同荣辱”了。
  鉴于整个季汉集团在刘备-诸葛亮这套班子带领下,主心骨都是理想主义奋斗狂,你这未来的便宜儿媳恐怕想找地方诉苦都难,你可记得夏侯夫人教育闺女那个“你爹是张飞,你也不能怕死”的雄壮虎烈风,守活寡算什么啦!成都一大串儿的将领夫人,五虎上将开始往下算,谁不守活寡!难道将在外还能带着夫人去军营的吗!能嫁进诸葛丞相府还有什么不知足!
  …………想想你都替她抑郁,造什么孽呢。
  “我觉得,你要是怕乔儿身子骨弱,”你尽量委婉地说,“就轻点儿使唤他,而不是让他现在娶亲。”
  你这样说,他看你一眼,捻捻胡须,无奈的笑了,“我看乔儿也还康健,经得起风霜。但阿迟既这样说,便先相看,过几年再议也不迟。”
  好的,这个话题终于先放下了,但你看他的神情,总觉得还有什么话要说。
  初夏夜里,凉亭中坐久了,身上总好似沾染了一层湿气,丞相既不弹琴,也不散步,甚至还吩咐婢女再去煮一壶茶,大有论持久战的感觉。
  你不太能跟人打太极,所以你决定直接问出来。
  “先生还有什么忧心之事?”
  “如今东吴虽与我重结盟约,南中之乱,恐怕不能传檄而定。”
  “朝中如何?”
  “亦是议论纷纷,因而,我想听阿迟有否见解。”
  一只蜉蝣飞了过来,被他用鹅毛扇轻轻扫开,落在坐枰边,你盯着那只在阴影中隐隐透着光彩的翅膀,脑子里转了一会儿。这一次无论是文官系统,还是军队的中层,都未经历夷陵之战,军中百战之将比比皆是,因此如果诸葛亮不想五月渡泸,深入不毛的话,他是不必“虑诸将才不及己,意欲必往”的。
  “现今国库如何呢?”
  “原有蜀锦以资国库,自有琉璃彩瓷,又得酿白酒以来,尚算充盈。”
  “雍凉暂时也不曾为我所据。”
  “不错。”
  “那么,想赚钱的话,我们只能在魏吴那些豪奢世家身上赚取?”
  他摇摇鹅毛扇,思考了一下你的话,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靠这些东西能赚来的钱,恐怕一时也不能更多了,先生还需要南中的金银吗?”
  你看到他的眉毛皱了一皱……大概是月下看美人的缘故,把这些日子的操劳都遮掩了过去,一颦一笑仍然俊雅清隽,风度不减。
  “阿迟欲弃南中么?”
  你摆摆手,“不,我只是听说过南中某些传闻。”
  “如何?”
  “传说是金银宝货之地,居其官者,皆富及十世。”你看了看丞相,他也点了点头。
  《隆中对》有个小问题你一直在思考,诸葛亮认为川蜀“民殷国富”,只是刘璋不知如何治理,但南中有些地区生产水平还接近青铜时代,平民生活困苦,所谓金银宝货,其实只不过是益州士族不断压榨南中资源而已。这些世家知不知道自己对南中的压榨?你觉得……就后来谯周上书阻止刘禅去南中避难看来,是放着明白装糊涂呢。
  “如此丰饶之地,平民却依旧衣不蔽体,可见雍逆等南中世家究竟如何作为了。”你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必然有人上表称若攻伐南中,当攻心为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笑了一笑,“阿迟不以为然么?”
  “世家与平民是两种生物……”你这话说得好像有点时代隔阂,于是你又描补了一下,“虽然都长了两手两脚,但想法完全不同。”
  “愿闻其详。”
  “若能施恩于平民,教导他们耕种织布,而不取用南中资源以充军资,令他们休养生息,平民不仅会服归王化,死心塌地永为汉民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对于那些与东吴勾连的世族首领,朝廷需得用雷霆手段,让他们想都不敢再想反叛之事。”
  丞相看着你,似是觉得十分有趣,抿嘴想要笑,又忍住了,喝了一口茶之后,重新拿起了鹅毛扇,一本正经的问你,“何等的雷霆手段?”
  ……………………你想了一下,历史上各种典故,你觉得穿刺大公啥的有点太野蛮了,挑个文明点儿的故事给他讲吧。
  “我曾听商队的人讲起过一桩轶事,大概是发生在……安息以西的那个大秦之国,据说那里有位公爵,嗯……”你想了一下,“名叫泰温。”
  老狮子平生最得意,最高光的一场战役,莫过于平定雷耶斯-塔贝克叛乱,你慢吞吞的讲,而丞相听得十分认真,你觉得他在听任何与战争有关的故事时都会进入聚精会神,企图学点什么的状态,但当他听到泰温引了卡斯特梅小溪入地下城堡,又用石土封住所有出入口,令雷耶斯家数百妇孺老幼尽皆葬身水下时,仍然失态了。
  “如此暴虐行径,恐令天下人齿寒!”
  “曹操也很暴虐,而今天下十三州占其九,不过,重点不是这个,”你说,“后来有人为此役作歌,传唱四方,再有辖下世家起不臣之心时,此公甚至连使节都不须派遣,他只要送去一名歌者,怀抱一琴,在家主面前弹完这一曲,那家便乖乖投降了。”
  诸葛丞相陷入了深思。
  “此公有句话也一并流传下来,先生权当一笑。”
  “嗯?”
  “‘当有人起而向你挑战,你应该坚决地回以铁与血;当他们屈膝臣服时,你则要亲手把他们扶起来。’”
  他端详了你一会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果真雷霆手段,不过,”先生挑了挑眉,“出征南中人选还未定,这些也不过闲谈罢了。”
  “先生须亲征才行。”你说。
  他持羽扇的手滞了一下,“为何?”
  “先生想要数年之内便挥师北伐,还是等天下有变时,再出兵秦川?”
  “仍需十年光景繁衍生息,精进冶铸,而后川蜀之兵方能与中原抗衡。”丞相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慎重地继续说下去,“当年曹操曾言,若天命于他,当为周文王,而今曹子桓继魏王之位,迫于天子驾幸成都,不得已扶持山阳王刘懿为帝,这位新任魏王不知性情如何,但若真欲行不臣之事,恐怕篡位便在此十余年内了。”
  “先生等得起天时,五虎将中,有四位年岁已高,却等不得天时。十年之后,谁能领兵北伐呢?”
  他捻捻胡须,望着你笑了。
  “阿迟真知我心。”
  那只蜉蝣终于又爬了起来,扇了扇带着纹理的透明翅膀,换了一个角度,那翅膀上的彩色光辉便消失不见,你漫不经心的看看它,忽然意识到抛开表象看实质,丞相跟你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又温情款款的夸了你一番,实际上,他的重点只有五个字。
  【我要出差了】
  不对,该是六个字。
  【我又要出差了】
  “先生不能直率点儿么?”
  丞相陷入了沉思,而后忽然手一伸,将你的手捉了过去。
  “心中有愧,故而如此。”他叹息道,“当初瞻儿未出世时,我留阿迟一人在家中,经历许多坎坷。”
  “也没多少坎坷。”你口是心非地说。
  他看着你,微微笑了笑,“我素知你性情,虽跳脱随意,不拘礼法,却从未纠结于内宅,更不曾刁难过下人半分,此皆因阿迟心性若男儿,不屑于此。因而临产那时,你必定是怕了。”
  这话说的,让你多不好意思啊。
  “偶尔刁难一下。”你含含糊糊的说,“那次不是没经验么……”
  你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气息忽然离你极近,近得让你有些不敢动弹。
  “这般经验,以后也莫再有了。”他叹了一口气,将你拥在怀里,“若一切顺利,秋冬之时,大军便可回返。”
  “然后呢?”你抬头看向他,“平定南中后,先生不是要去汉中屯兵?到时依旧独留贱妾茕茕守空房?”
  ……好像解气了,你看到丞相的眉头终于皱成了一个囧字,直到过了一会儿,他才指了指一个方向,“你看。”
  夜色黯淡,借了灯火光辉,你看到那只蜉蝣飞到一株紫珠草上,正在……哦,正在和另一只蜉蝣谈恋爱。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纵朝生暮死,亦尽其乐,”他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好像带了一点蛊惑,“阿迟为何不珍惜如此良夜呢?”
  你出神的看着那一对蜉蝣,仿佛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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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结束后准备跳时间线,转换视角写北伐预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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