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13节
  正两厢僵持之际,外面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
  “陛下。”
  程景颐:“说。”
  “方才侍卫军统领说是寻到了采月姑娘,采月姑娘安然无恙,统领大人正带着她过来王帐谢恩。”
  程景颐看到小姑娘一霎那瞪圆了眼,满是惊诧的模样,道:“怎么?不是你说朕菩萨心肠吗?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赵归雁没想到他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心下一白,顿时慌乱起来,软声道歉:“没有不信。陛下心怀万民,是我小人之心,不知陛下早已派人去寻采月。”
  程景颐根本就没有生气。
  赵归雁想的没错,他骨子里凉薄无情,对旁人的性命从未放在心上,只是……
  程景颐目光划过她的脸颊,上面还有几道浅浅的泪痕。
  若不是她在梦中还不停的哭喊那丫鬟的名字,闹得他烦躁不堪,他怎会派人去找?
  程景颐想到自己方才为了安抚住小姑娘,与她掌心相扣,甚至软了嗓音哄她,答应她替她去寻丫鬟的情形,心中划过几分不自在。
  这一分神,手便抖了下,浓稠的墨汁滴落,迅速晕染开来,那副字便毁了。
  他的字痩劲疏朗,苍劲有力,字如其人,一笔一划都锋芒毕露,走势凌厉。
  程景颐毫不心疼地将整张宣纸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炭盆里。霎时,火舌肆虐,白色的宣纸瞬间燃成灰烬。
  赵归雁敏锐地察觉出此刻程景颐似乎生气了,可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的忽然就撂了笔,把纸也烧了?
  她只能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程景颐烧了字,看着烧得通红的银丝炭上那堆灰烬,仿佛某些心思也随着这纸烧的一干二净。
  他说:“朕等会儿让你的丫鬟来伺候你,有什么需要和曹善来说,他自会满足你。”
  赵归雁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微微直起身,下意识问道:“陛下,您要离开吗?”
  程景颐微微侧头,“难不成你离开?”
  赵归雁见他目光落在床榻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睡在了程景颐的床榻上。
  如今天色昏暗,显然已是深夜。程景颐自该安寝,自己占着人家的床,他总不可能睡地上吧?
  她颓然地垮下肩膀,低声道:“恭送陛下。”
  她刚刚经历生死,心中惶惶,对什么都害怕。唯有程景颐能带来几分安全感,所以她总是不自觉想要依赖程景颐。
  见他离开,才会追问他的去向。
  程景颐脚步顿了顿,忽然又折身回来,坐在了椅子上。
  赵归雁脸上的失落还没有收起,见状,嗓音温软地唤了一声:“陛下?”
  程景颐摊开一本奏折,头也不抬,语气很冷淡:“朕还有朝政未处理。”
  赵归雁先是一愣,随后眉眼弯弯,语气轻快:“那陛下赶快处理政务吧,我会很安静,不会打扰您的。”
  程景颐眉眼冷沉,低着头不说话。
  帐内多了个人,还是让她感到十足安心的人,赵归雁胆子大了点,小心翼翼地在榻上翻了个身,手掌合十,垫在脸颊下,偷偷瞧他。
  烛光昏黄温暖,照在那张清俊的脸上,柔和了他的凌厉,甚至还多了几分温文尔雅。望着这样的他,仿佛外面呼啸的寒风都平和了下来。
  赵归雁没见过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她对于他其实熟悉又陌生。
  阿姐并不喜欢谈论他,即便是偶然提及,也大多都是些客观又疏离的评价。
  她出入过几次皇宫,都是阿姐诏她去凤仪宫陪她,可她一次都没见过他。
  后来她曾偷偷听见宫女们说今上不近女色,从不踏入妃嫔的宫殿。
  那时候她很是生气,气他让阿姐独守空房。
  可后来她无意间知晓阿姐心里藏了个人,甚至还觉得这样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十分自在,她才稍稍好受一点。
  不过自那以后,赵归雁就只当程景颐是一个陌生人。
  不过她在心里也偷偷幻想过程景颐的模样,应该是五大三粗,粗暴阴戾的。
  在她眼里,阿姐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最美丽动人的女子,有这样一个妻子,他都不动心,恐怕不是自己长相丑陋,就是性格粗暴,怕见了阿姐自卑。
  如今阴差阳错,她与他扯上了关系,并且真真切切地瞧了真人,才明白自己想岔了。
  他……很完美。
  无论是性格亦或是长相。
  赵归雁咬了下唇,有些心烦意乱。
  帝王比她想的还要让她畏惧,心思也深沉似海,她面对这样的人,真的不会露怯吗?真的能在他眼皮底下,将当初的真相调查清楚吗?
  阿姐常夸她聪慧,可她却觉得这点小聪明在程景颐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赵归雁看得专注,冷不丁撞进一双深邃沉静的眼,吓了一跳,慌忙垂下眼。
  程景颐挑了下眉,生出几分疑惑,自己这么吓人?
  今晚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被吓住了。
  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也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难不成他以后还得每天小心翼翼地哄着她,捧着她?
  自己娶她又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程景颐心里凉薄地想着,娶她左右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没必要太在意。
  采月来得很快,赵归雁只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靠近,随即戛然而止。
  隐约还有一道即便特意压着嗓子,还是有些尖细的声音传过来。
  “陛下还在帐内,你这样莽撞没的惊扰了圣驾。”
  第12章 迎冬祈福
  被训斥后,脚步声轻缓了许多,但仍可听出几分急切。
  赵归雁有些激动,便知道肯定是采月来了。
  果然,下一刻门帘被掀开,采月满是担忧的脸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采月见了赵归雁,脸上一喜,急匆匆就要跑进来,被曹善来慌张拉住,教训道:“先给陛下行礼!”
  采月这才反应过来,帐内有一个身份极为尊贵的人。
  她胆子小,抖着腿跪在地上:“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程景颐说:“起来吧。”
  采月巍巍颤颤地爬起来。
  程景颐看她两条腿打着颤,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采月一瞬间头皮发麻,抖得更厉害了。
  程景颐嗤笑了一声,收回目光,随手将奏折往桌上一掷,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归雁见采月吓得脸色惨白,她鼓起勇气,轻声道:“采月,你过来。”
  采月如蒙大赦,小跑着去了榻边,赵归雁微微挺起身,将采月护在她身后。
  程景颐见她娇小玲珑的个子,却努力地将人护在身后的模样有些笨拙,却透着难言的娇憨,脸上的神色缓了缓,又随手扯了本奏折翻看。
  赵归雁悄然松开紧紧攥着的衣角,努力忽视窗边的那道身影。虽然那人即便不说话,旁人也会忍不住看过去。
  “采月,你如何了?这一路上可有受伤?”
  采月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奴婢没事,奴婢一点伤都没受,奴婢找到了一个山洞躲藏,只是小姐……小姐您这浑身是伤……”
  采月看着赵归雁脸上身上骇人的伤口,泣不成声。
  赵归雁弯了弯唇,糯声安慰她:“不疼的,这些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养几天伤口就好了。”
  始终低着头的程景颐抬眼看了一眼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采月很好骗,闻言,问道:“真的吗?”
  赵归雁语气温柔:“真的。”
  采月终于不掉眼泪了,细细地将自己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奴婢和您跑散了之后,就钻进了一处林子里,那里没什么荆棘,山洞颇多。于是奴婢便找了个山洞藏起来,傍晚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以为是那些山匪,很是害怕,没想到是杨霖杨大人的人手。奴婢这才知道,小姐得陛下搭救。于是奴婢也就随杨大人一起来了北郊。”
  赵归雁认真的听完采月的话,有些愧疚地说道:“是我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她,采月根本不会遭受这些。
  采月摇了摇头:“小姐说的什么话?您去哪奴婢就去哪,谈什么连累不连累,就算为了您豁出性命,奴婢也是愿意的。”
  赵归雁眼眶微热,心里暖融融的。
  采月又问了些赵归雁的状况,赵归雁为了不让采月担心,轻描淡写地挑了一些好话说给她听。
  可采月想看赵归雁的伤口,赵归雁拗不过她,挽起衣袖,却发现伤口上了药。她动作一顿,偏头去看程景颐。
  却见他认真地批阅奏折,一丝余光都不愿给她。
  很是冷淡。
  赵归雁心想,肯定是婢女替她上了药。
  她也没纠结这件事,放下衣袖,说:“今日你受了惊,定然累极了,采月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采月不肯:“奴婢不累,奴婢要留在这儿照顾您。”
  赵归雁有些犹豫,她如今也是“寄人篱下”,如何能把人安排在王帐?
  她求助地将目光投向程景颐,也没见他抬头,却能察觉到她的视线,慵懒出声:“曹善来。”
  一旁安安静静候着的曹善来立刻笑着对采月说:“采月姑娘,请随奴才来,奴才带您去领被褥,只是要委屈姑娘睡小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