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后 第74节
  赵归雁褪了外裳,慵懒地支着脑袋看话本子,瞧得累了,刚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就看见何妈妈脸色怪异地走了进来。
  赵归雁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何妈妈见赵归雁本来还有些迟疑,但想了想,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就说道:“太后娘娘让敬王世子住在了宫里。”
  赵归雁挑了挑眉,问道:“住哪儿?”
  何妈妈说:“寿安宫。”
  赵归雁有些愣住了,这其实不符合规矩的,如今景和帝去了泰山,后宫还有妃嫔,宫里是不该留外臣的,免得冲撞了妃子。
  但她随即一想,后宫妃子不多,避不避嫌也无所谓了。
  她这几日正值关键时刻,万不能大动作。如果她要树立后宫之主的威信,那也要等她生完孩子再说。
  天大地大,肚子里的宝宝最重要。
  她可不想像话本子里那样,被人推了跌倒了,不然她可真是危急了。
  赵归雁不想现如今和宋太后起摩擦,也就随意嗯了一声:“住了就住了吧。”
  何妈妈惊了一下:“这外男在宫里,不符合规矩吧?”
  赵归雁放下话本子,透过宣窗,能看到殿内的花园的情形,语气慢悠悠:“太后要留人,我没道理去阻拦她吧?都是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太后岂会不知道这一点?如今陛下不在宫中,我可不敢明目张胆地顶撞太后。”
  宋太后不也是仗着程景颐离宫去了,才敢不经通秉就留了一个外男。
  否则,程景颐定又要砸东西了。
  而且,宋明翰此时入宫,时机太巧了。赵归雁不得不防。
  但她乐见其成。
  她如今身子沉重,行动也没有当初那么灵动活泼。危险的东西,只有放在身边,才不容易被人算计了还一脸懵,一丝头绪都没有。
  宋明翰入了宫,宫里暗卫便多了,时刻监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是做坏事也好监视。
  “太后娘娘想留谁留留谁,我们管不着。处理好大魏守卫,就很好了,当务之急,还是腹中孩子最重要。”
  第70章 昔日
  翌日,赵归雁刚用完早膳,就听到宫人前来通传,说是敬王世子求见。
  赵归雁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有些诧异,宋明翰与她没见过几面,怎么会来找她?
  不过她思虑一二,还是让人将人领了进来。
  赵归雁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就绕过屏风,去了正殿。
  宋明翰已经在里面了。
  明明是酷热的天气,艳阳高照,他却穿着秋日的衣裳,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看得热难受。
  不过穿的这样厚,仍是瘦高的模样,足以见得,他身体孱弱,身量瘦的吓人。
  赵归雁没有立刻进入殿内,而是躲在内殿与外殿的多宝阁后,暗中窥探着他。
  宋明翰教养极好,端坐在殿内,只是安安静静地喝茶,并不东张西望,很是浅淡静雅的世家公子。
  偶有咳嗽,也只是弯了头颈,并未做出一些大动作,很是优雅,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
  赵归雁却觉得,便是没有人的情况下,一举一动都这样完美的人,如果不是天生心性淡薄,就是心机深沉。
  而赵归雁,觉得宋明翰属于后者。
  她心思敏锐,能够许是小时候在府里过的不如意,要看人脸色生活,对于细微的表情总是容易捕捉到,从而猜测出一个人的性情。
  程景颐不怒自威,脸上表情总是淡淡的,看着高深莫测,可有时候眼睛还是会泄露他的情绪。
  可宋明翰,见面几次,情况不一,偶然见之,尚有几分惊吓住,还有宫宴之上,长而冗烦的宫宴,极易让人心中不耐,还有暗中窥探,不动声色的看着,各种各样的场景,她都没见过他脸色大变的样子。
  就如同脸上带了一张虚假的面具,戴的太久了,连自己真实的面容都忘了。
  太可怕了。
  赵归雁看着他总觉得不舒服,明明是温润孱弱的青年,却让她有种被毒蛇盯住的粘腻感。
  比敬王,比宋太后,带给她的不适感还要强烈。
  观察了一会儿,见宋明翰坐在凳子上不骄不躁,她有些颓然,发现再耽误下去,也找不出异常了,就抚了抚鬓边的青丝,绕过多宝阁,现身正殿。
  宋明翰听到了动静,微微偏头,露出他那种雪色清寒的容貌,他眸子如两弯清泓,清凌凌泛着光,清澈见底,月色积石。
  赵归雁见着这张脸,有些微失神,雪雕出来的仙人似的,美得不似凡人。
  不过她很快收敛心神,提步走向上首,稍稍提了衣裙,施施然坐在了软垫上。
  “臣宋明翰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宋明翰双手交叠,朝她弯腰行礼。
  赵归雁摆了摆手,让他直起身,问道:“敬王世子请起。不知在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宋明翰眼睛闪了闪,他还以为会迎来皇后的责骂,毕竟昨天他未得中宫令,便住在了寿安宫,实在是不合礼制。
  今日他有探查皇后态度的目的在,如今赵归雁不提昨日,反倒还温柔地关切他,倒是出乎他意料。
  怪不得宋太后与赵归雁多次交锋,都落败而逃,倒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宋明翰眼底冷光乍现,须臾又消失不见,又是那副与世无争,温淡知礼的模样:“多谢皇后娘娘挂怀,臣在太后娘娘宫中住得很舒适。倒是昨日太晚了,臣又是临时起意住在宫中,太后娘娘本想派人请示娘娘的,可又担心娘娘在孕中,扰了您和小皇子的安寝。但太后娘娘说您是中宫之主,臣歇在宫里还是要与您说一声,臣今日便特来请安谢罪,还望娘娘莫要怪罪昨夜未曾通传的罪。”
  说着,宋明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清瘦的身体伏在地上,很是恭敬。
  赵归雁挑了下眉,这宋明翰骨子里是高傲的,让他跪下来只是因为这一件与他关系不大的小事,那赵归雁是不相信的。
  人是宋太后留的,寝殿是宋太后安排的,不让人来请示赵归雁也是宋太后授意的,宋明翰明面上是无法拒绝,所以赵归雁说与他无关。
  至于暗地里,宋明翰如何做,与赵归雁无关。
  再不相信,看着玉石地砖上倒影着那个不弯脊骨的青年,也该信了。
  赵归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明翰,口中却急急道:“敬王世子快快请起,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本宫不是那等残暴不讲理的人,你与太后娘娘感情深厚,留宿宫里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你尽管呆着,想何时出宫便何时出宫。”
  赵归雁适当的“示弱谄媚”,是为了让对方麻痹对方,以达到一击必杀。
  宋明翰一直在咳嗽,听到赵归雁的这些话,咳嗽都有些滞住。可仍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宋明翰眼底阴郁,得了赵归雁的话后,便要起身离开。
  他目的已达成,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赵归雁颔首,并未挽留,吩咐采月送客。
  何妈妈一脸担忧地走进来,见赵归雁好好的,才松了口气,赵归雁捕捉到她眼底的后怕,有心想问,但又知道,何妈妈不会说的。
  赵归雁思绪急转,无端又想到冬猎时宋明翰提及了赵青鸾,彼时,宋明翰一副熟稔的语气,好似与赵青鸾很是熟悉。
  何妈妈今日的怪异……
  赵归雁盯着何妈妈,宋明翰与赵青鸾到底是何关系?
  何妈妈察觉到赵归雁的视线,心下一凛,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等了一会儿,何妈妈才转过头,看到赵归雁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这才压下极速跳动的心脏。
  皇后娘娘越来越敏锐了,也不知道她还能瞒多久?何妈妈想到这些天赵归雁处理事情的果决,和陛下对她无微不至的宠爱,心思活络了起来。
  有些事情,是不是可以告诉赵归雁了?
  何妈妈有些犹豫起来。
  心里存了事,何妈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在打翻了第六碟糕点后,赵归雁只是淡淡收回目光,也没出声责骂。
  时机成熟了,何妈妈总会主动交代的。
  果然,夜里安寝的时候,何妈妈伺候着洁了面,端着铜盆,走到了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迟疑着走了回来。
  赵归雁佯装不解:“何妈妈,怎么了?”
  何妈妈张了张嘴,神色纠结,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终于狠下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焦声说道:“皇后娘娘,您以后可要离敬王世子远一些,他会伤害您的!”
  赵归雁指尖稍稍提了一下裙摆,困惑不解地说道:“何妈妈,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都开了口,再困难也难不到哪里去了。
  何妈妈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大小姐入宫前曾爱慕过一个男子,便是这敬王世子。奴婢一直伺候大小姐,自然知道大小姐的心思,本说好了让敬王世子来荣国公府提亲,可不如何,忽然又改了主意,说是要入宫。奴婢当时担心不已,纷纷劝说,可大小姐咬死了,打定主意要入宫。当时老爷十分高兴,也没多问大小姐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只是兴致冲冲地开始替大小姐打点,好让选秀时,能得陛下青眼。”
  何妈妈草草说了这些事,又说道:“奴婢记得大小姐是最讨厌入宫的,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会选择不入宫。可如今,她竟然铁了心思入宫,跟换了个人一样,谁劝阻都阻拦不了。”
  府里的人都开始关心地问几句她愿不愿意嫁,和赵归雁刚被封为皇后时的样子没甚区别,府里都是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人。
  何妈妈又说:“奴婢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些天大小姐的心思改变也是有迹可循了。因为大小姐与宋明翰见过面之后,回闺房哭了一场,哭完,就想着入宫了。”
  第71章 大结局(上) 陛下坠崖了
  赵归雁大惊,昔年有些模糊的记忆也像是被拨开了浓雾,渐渐清晰起来。
  那个曾在花灯下浅笑看着赵青鸾的男子,那个曾温柔地替赵青鸾摘下肩头落英的男子,那个曾于幽幽河畔与赵青鸾共放一盏莲花灯的男子……
  本来模糊的面容,经过何妈妈的提点,渐渐地,浮现在了赵归雁的脑海里。
  幼年她曾偷偷见到过的,赵青鸾的心上人,原来就是敬王世子,宋明翰。
  赵归雁心神俱颤,脸色更是不好。没想到,赵青鸾竟然还与宋明翰有联系。
  她心思敏锐,近来在宫中磨砺了一番,更是玲珑七窍,想得比以往多很多。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宋明翰,赵青鸾在这宫阙里丢了性命,暴毙而亡,总充斥着阴谋。
  宋明翰心机深沉,说不定,当初接近赵青鸾,也是预谋一场。
  转念一想,程景颐对敬王父子早有提防,敬国公封了王爵之后,本该安分守己下来,可风头渐盛,隐隐想要盖过天子,这是不是昭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王位封地尚不满足,所以盯住了九五之位,无上之尊?
  赵青鸾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敬王父子的细作?
  赵归雁越想,心目中那个温柔善良的阿姐形象便隐隐颤动,一如她如今的心绪。
  赵归雁无端红了眼,她的阿姐,那么善良娴雅,被他们扯进这场肮脏的阴谋里,生生被人折下枝头,随意地践踏,最后落得个零落成泥,凄凄惨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