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纪宸见他发呆,像拉他回神似的,指尖在琴键上随性地敲了两个音符,偏头抬了抬下巴问他:好听吗?
  舒晏看着他,心跳没有跟着消失的节奏减慢跳动的幅度。
  嗯。舒晏笑了笑。
  想试试吗?纪宸也跟着笑了。
  舒晏脸上,有对某种热爱的向往。
  舒晏垂睫看了眼琴键,靠着琴身,站得有点懒散,声音也懒洋洋的:我不会啊。
  纪宸偏身往一侧挪了挪,空出琴凳一半的位置拍了拍,对他说:坐。
  舒晏笑了下,没有拒绝,坐下去。
  纪宸右手搭上琴键,给他演示道:你就弹这四个音。
  一般人小指是最难发力的,纪宸干脆没给他安排。演示完,又把琴键的位置让出来示意他试试。
  除了学校的音乐课,舒晏没学过系统的乐理,只大概知道doremi在什么位置,但加上黑键,就不清楚了。
  但是纪宸弹的这四个音符连在一块儿,很好听,看着也不难的样子,舒晏点头,指腹搭上琴键,笨拙地摁了四下。
  弹完,自己都笑了。明明纪宸做起来那么容易。
  你别那么紧张,放松一点儿啊,我又不会骂你。纪宸笑,又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捉着他的手再次尝试,来,你跟着我,慢慢地试试。
  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改先前在琴键上翻飞的状态,拢着他的指节,认真地压着他四根手指头摁了一遍琴键。
  少年干燥温热的掌心像被太阳晒暖的绒毯,覆着他手背掌骨,兜头盖下去。
  不知道是谁先觉得这个动作过于粘腻,俩人不约而同地把手抽开,远离了琴键。
  纪宸清了清嗓子,说:你就负责这四个键,剩下的我来。
  舒晏没看他,垂睫瞥了眼自己膝盖上的指尖:嗯。
  音符重新跳跃开来。
  旋律却不像先前那样流畅,两个人的右手像在赛道上疾驰错位的车,没有预兆地撞上,惊觉似的弹开,又在下一个路口犯了同样的失误。
  纪宸起先还能取笑似的和他笑闹,分开继续,到后来,指节像逃离裁判的车,逐渐开始无序。
  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像是必须要极力克制才能压抑,却又同此刻在琴键上游移的指尖一样,忍不住拼命靠近。
  少年的掌心,像软体动物的腹足,带着层与生俱来的粘液似的薄汗,覆上他手背。
  力道却像那种动物的硬壳,带着不知轻重的,莽撞却异常坚定的侵占,将他的手指牢牢钉在琴键上。
  杂乱又无序的琴音,最终在一个奇异又跳脱的音符下暂停。
  指腹没有离开琴键,单纯的回响还在方寸间延续。
  纪宸,舒晏叫他,没把指节抽出来,眸光却越过眼前的少年落到窗外,低声说,你看,下雪了。
  第36章 被一个人毫不退缩地喜欢
  纪宸。你看, 下雪了。
  纪宸不知道舒晏眼里,这会儿看到的是什么光景,但他隔着琴键摁住舒晏整个掌骨的动作却依旧维持着没变。
  男孩子骨节很硬, 硌得他掌心有点儿疼,存在感十足地昭示着他这会儿的举动有多明目张胆。
  但纪宸却不想放开。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刻开始动的心,是每一次微小零星的心跳失序,累积到了这个程度,还是压根一开始就触碰到了那个让人怦然的开关。
  他也相信凭舒晏这样的智商, 明白他此刻的举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总不能是真的在教他指法。
  舒晏没躲开他,连骂他都没有。
  一开始脾气差得隔着校服碰一下肩,都能把他反剪着手摁土墙上的少年, 没躲开他的触碰。
  所以他能不能单方面地认定,舒晏至少和他有一样的想法。那个呼之欲出又东躲西藏的念头
  喜欢。
  对,就是喜欢。
  不是光想耍流氓的那种喜欢,而是认定了他纪宸, 喜欢的就是舒晏这种喜欢。
  舒晏不知道纪宸垂着眼睫看着俩人交叠在一块儿的手,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但心脏上熨帖的热意, 却像是少年掌心的温度, 氲着体温一路蔓延上来的。
  我舒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点儿什么, 就那么像拉着无意义单音节似的我了一下。
  身边的少年却突然有了动作。
  贴在他手背上的热意突然离开,舒晏心里像失重似的倏地空了下。
  那股空荡的没法踩实落地的感觉还没完整体会, 纪宸却猛地靠近,拽着他手腕把人扯过去,毫无预兆地吻上他的唇。
  纪宸虽然没再用撞的,但明显没经验,动作不算温柔地贴上来就停了。半垂着眼睫看他反应的时候, 舒晏还能感受到他失律却克制的呼吸。
  混着舒晏自己杂乱的心跳。
  骤升的室温,热得他视线有一瞬失焦。
  男孩子脾气不好,嘴唇却软得发烫,唇角还带着点儿若有似乎的草莓甜香。舒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单纯想舔下嘴唇,舌尖划开温软,在纪宸唇角轻轻点了下。
  引信划亮夜空,带着点儿硬糖清甜的舌尖顶开他齿关,毫无章法又侵略性十足地,一点一点挤开他原先残存的那些烟草味。
  意识这种东西,像在融雪的温泉里泡得超了时,硬撑着湿滑的台阶也站不起来,最后干脆放任它泡进氤氲雾气里
  纪宸,舒晏象征性地推了他一下,你他妈真是属狗的?
  他这会儿嘴唇麻得发木,都能感觉到又被咬破了的痛意。
  纪宸却不带停顿地紧跟着说:我喜欢你。
  非常直接,没有花里胡哨的前置后缀,气息还没稳却带着异常的坚定。
  舒晏愣了下。
  没喝假酒没被烟熏,脑子清醒得像被外面的雪花泡了一整个晚上,纪宸没松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抱上去的。一手压着舒晏的手背,一手掐着他腰,贴得他很近,再次强调,确定我喜欢你。有一丁点儿别人喜欢你的蛛丝马迹就忍不住酸的那种喜欢,见不得你受苦受累不开心,也见不得你被欺负的那种喜欢。
  一气呵成非常连贯的一段话,纪宸说出来,嗓音却是压着沙的,说完,喉结还下意识地狠狠滑了下。
  舒晏能在他话音里听出刻意压着的忐忑,更能在他澄澈的眼睛里看出既坚定又无措的矛盾。像是既笃定,又因为在意,所以对那点千分之一的不可能也患得患失。
  心脏被他熨得瑟缩了下,又柔软地跳动开。
  虽然我就是听说纪宸显然也是头一回表白,凭着他只能拿卷面分的语文小作文水平,再次临时组织起语言来就颇为困难重重,就,反正先表白的人没家庭地位是吧?所以那什么就先亲住再说!
  舒晏在他断断续续的表达里恍然之后,把人推开,忍不住笑起来。
  他同桌这白表的,是不是有点儿亏?
  纪宸乖乖往后退了点,人却快被他笑没了,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刚刚亲的时候,这货不是跟他一样挺享受的?!
  你呢?既然确定了,纪宸当然得问舒晏要个同样明确的说法儿,于是一个直球打了过去。
  舒晏收了点儿笑意,跟之前一样,散漫地问他:你说呢?
  是不是傻?不喜欢能让你亲?早把你揿琴键里去了。
  纪宸绷着呼吸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感觉。
  念头在这货是不是还没有感受够,要不要再亲一会儿?,他不会不喜欢我吧?不会只是想和我耍个流氓吧?,反正亲都亲了我不管,你他妈不对我负责我就闪回切换间,舒晏突然说:宸哥,我饿了。
  他们从医院回来之后就洗澡抽烟弹琴,晚饭都没吃上。
  啊?纪宸彻底懵了。
  舒晏很轻地笑了下,懒洋洋地说:你是不是想饿死你男朋友?
  ?
  操!纪宸觉得自己整个人不是脑袋里炸开了一整片烟花,是整个人被烟花带上了天。
  啊那什么嘿,嘿嘿你想吃什么?纪宸觉得自己的手脚怎么摆都有点儿不对劲,放哪儿都显示不出他是突然有了男朋友的那种高逼格人士。
  钢琴凳有点儿挤,又挤得恰到好处。
  舒晏觉得纪宸这会儿明明笑得像个傻逼,却莫名觉得在纪宸身上的那圈光环,就算他这会儿傻得来两个倒立都褪不下去。
  不是没人对他说过我喜欢你。从前到现在,对他表白过的人不少。连我爱你都像批发的,一句句一遍遍清仓大甩卖似的往他脚底下扔。甚至男女比例都非常协调。
  但他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彻底又通透地,感受到被一个人毫不退缩地喜欢着。
  就上次你叫的吧,我挺喜欢的。收了点心思,舒晏说。
  行,我打电话叫他们送过来。除了上次那几样,你还有什么特别纪宸站起来,又一看就脑子还没清爽地弯腰掰开琴谱架找了找,嗯?我手机呢?
  舒晏嘁笑了声,站起来轻声念了句傻子,走去沙发里窝着。
  他先前把手机搁在了茶几上,想看看有没有消息。
  摸上手机的那一刻,莫名其妙矫情地有种从童话书里跳回现实的感觉。
  舒晏没什么想笑的感觉,还是扯了扯唇角,划开屏幕。
  没人找他。
  舒晏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那口气又被吊在了半空中。
  身边突然凹陷的沙发让他回神。
  等等,纪宸突然严肃,你知道我是谁吧?
  舒晏顿了下,接着开始笑:神经病。
  纪宸却不依不饶地凑过去,半开玩笑半威胁地低声问他:我谁?
  舒晏垂睫,看了眼他又贴过来的呼吸,勾唇说:纪宸啊。
  啧,纪宸有点儿不满意,不叫宸哥了?
  嗯,舒晏懒懒应了声,就想连名带姓地叫几下。
  说完,又推了他一把。这回正儿八经地用劲了。
  阿晏。纪宸却低声叫他。
  嗯?舒晏懒声懒气地回他。耳朵却被少年低沉轻磁的这声阿晏叫得有点儿发烫。
  你刚刚纪宸抬手,指腹很小心地在他下眼睫的泪痣那儿蹭了下,眼睛里起雾了。
  跟上次你洗澡时候那片玻璃似的
  年轻人眼里明晃晃地重新涌起乱七八糟的心思。
  舒晏愣了愣,接着斜眼瞥他。
  正当纪宸以为他准备动手,该以什么姿势挨打的时候,舒晏却突然靠进沙发里,鼻腔里气音似的笑了声,声音很轻地拖着点儿下拉的尾音,对他说:流氓。
  纪宸喉间紧了下,觉得自己在舒晏面前,跟被监控了脑电波似的。
  在舒晏饿着肚子并且还被乌七八糟事情缠身的时候,他脑子里却自动进行了不少马。赛。克。的确不太像个人
  宸哥,舒晏不再逗他,挺认真,又不太确定地问他,要是这事儿换了你,你会怎么样?
  纪宸回神,怔了下。
  他知道这事儿对舒晏来说,不管是去或不去,都让人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对他自己来说,即便老爸老妈再不靠谱,尤其是纪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纪泽恩在他眼里,就是妥妥的古早小言傻逼男主。除了在生意场上还算合格,所有的亲情爱情,都能处理成一团乱麻但他和舒晏不一样。
  他背后,有从小到大始终给他源源不断输送亲情输送爱的老头儿。他其实一直知道,他从来是有后盾有底气的。
  所以换了是他,他不会去。
  但舒晏纪宸甚至觉得,舒晏就像那种反抗依恋型的小孩儿,矛盾地既抗拒,又在潜意思里渴望着本该属于他的亲情。
  所以不管是去或是不去,都能让舒晏陷进矛盾和痛苦里。
  这是纪宸最心疼他的地方。非常心疼。
  纪宸看着他,突然站起来说了句:你等我会儿啊!很快!
  舒晏看着他电梯都不坐,跟攀岩似的蹭蹭蹭往二楼跑:?
  又一阵风似的顺了下来,动静极大地站定到他面前。
  舒晏抬头看着他笑:你疯了?
  纪宸短促地吁了口气,右手攥着,在他面前弯腰说:伸手。
  舒晏抬睫看他,伸出胳膊开玩笑:几克拉的?
  纪宸愣了下反应过来,也跟着乐:你喜欢?以后给你凿。凿块超市里冰糖那么大的。
  说完,却摊开掌心,把舒晏要求的那个,指甲盖儿大小的东西,笨拙地往他腕骨上套。
  舒晏怔了会儿,那个小小的银饰和不知道哪儿来的,却非常眼熟的红绳,还带着少年掌心的体温。
  咳纪宸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干咳了一声,本来想着,好歹凑个圣诞元旦跨年之类的,省一份礼物钱再给你的。但是害!反正现在就给你吧!
  纪宸帮他扣好,看见长度大小正合适,又手欠地握住了舒晏的腕骨,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估计得还挺准。
  平时没少捏的好处这不就体现出来了?
  舒晏没把他手拍开,又想说点儿什么。说句谢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