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太皇太后说的是让大家不用讲规矩的尽情吃喝, 谁也不会当真。
  大冬天里,城里的老百姓缺衣少穿, 南边又停了战事。国库空虚, 皇上一边向豪绅借钱,一边又减了税。入不敷出。心里跟乱麻似的,谁敢在他跟前嘻闹。
  大部分人都是早早的散了, 慈宁宫里留下了太后、两位太妃和几位福晋陪着太后守岁。
  年纪大了容易怀旧, 太皇太后和她们说着当年的是是非非,一会开怀大笑, 一会儿感慨不已。
  裕亲王是康熙的兄长, 又是掌兵权的大将军, 此时出征在外, 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在这些人里, 自然是说话最有份量。
  说到孩子们时, 她说:“过了年,大阿哥就八岁了,快到了说亲事的时候, 老祖宗等着抱曾曾孙吧。”
  太皇太后大笑道, “还是个娃呢。哀家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等不到抱重重孙喽。”
  西鲁克氏道:“老祖宗身体好着呢, 让大阿哥早些成亲, 老祖宗能抱上重重重重重孙。”她一连说了好几个重, 众人跟着大笑。
  太皇太后十分开心, “你们都留意着,看看谁家的闺女知书达理,性子和顺, 给哀家暗地里透个话。太子的婚事, 哀家做不了主,大阿哥的婚事能做主。有好姑娘,咱们先下聘。”
  加重了语气道,“一定要性子好。大阿哥看着乖顺,其实是个泼皮货。再来个伶俐的,两个人可过不到一块儿去。”
  福晋们七嘴八舌接话,把大阿哥夸赞了一番,说是男孩子就得泼皮一些才好,如何如何。夸得太皇太后更加欢心。
  西鲁克氏接着往下说:“宗亲里这两三年,没人成亲。说起来,还真是盼着谁成亲呢,热热闹闹的。”转话又道,“去年的时候,孙媳去给宫里的一位小主绞脸,也算是参加了一回成亲礼,回去高兴了好几日。”
  紧接着说出了,她要说的话,“当时是贵妃娘娘安排的。娘娘能有这份心胸,又考虑得周全,实属难得。老祖宗真会选人,选的后宫娘娘,一个比一个能干。”
  太皇太后明白西鲁克氏的心思,这是想从她这里套话,于是含糊的说了一句:“贵妃是不错。”话落了之后,觉得这句评价有些轻飘飘的,又说,“闲着没事,你们也多往承乾宫走动。贵妃养孩子倒是有一套,跟她学学。”
  西鲁克氏赶紧说:“孙媳早就想去了,这不是想着贵妃娘娘管着后宫事务忙嘛,怕打扰她。”
  太皇太后笑,“忙什么忙,宫务都是下人们做的,她也就是动动嘴的事。想去,就去吧。提前递个牌子的事。”
  别的可以简省,祭祖是不可省的。
  这一夜,康熙和往年一样,一直忙活到将近凌晨四点。原想去承乾宫,又担心打扰贵妃睡觉,就宿在了乾清宫。
  不过,接连下来几晚,都宿在承乾宫。
  皇上的行为,太皇太后不发话,无人敢置喙。莫要说是春节期间,连住几日,就是连住几个月,谁敢说出来?
  当年先帝可是长年往在董鄂妃宫里的,谁敢说什么了?太皇太后都束手无策。
  春节期间,上书房停了课。太子和大阿哥,每日傍晚,都去承乾宫玩儿。顺便用晚饭。
  佟宝珠说,新年初始,百无禁忌才能大吉大利。晚膳摆在八仙桌上,四五个人围在一起吃,热热闹闹的。若是不看人,不看地方,还以为是寻常的富贵人家。
  到了初三那天,荣嫔把三阿哥送了来,说是三阿哥想找哥哥们玩儿。
  因为康熙说过,嫔妃们不许经常在承乾宫里一坐半天。影响贵妃处理宫务。
  康熙进院子,荣嫔施了拜见礼后,就赶快说有事,要回去。问三阿哥是跟她回去,还是在这里继续跟哥哥们玩儿。
  三岁的孩子,已经有思想了。跟这里的人不熟悉,想跟额娘一起走,又想到额娘交待让他留在承乾宫的话。
  愣愣的站在院子里,左右为难。
  大阿哥现在比较喜欢跟太子在一起,两个人有共同语言,说话能说到一起。玩儿也能玩儿到一起。
  想玩儿小孩子的话,有四阿哥。一会儿弄他哭,一会儿哄他笑。跟个活玩具似的,有趣极了。
  不大不小的三阿哥,不爱说话,又木呆呆的,不好玩儿。大阿哥双手推着三阿哥的肩膀,说:“荣额娘让你回去呢。老三乖啊,回去吧。想玩儿,明天再来。”
  小孩子不会看脸色,但感觉敏锐,三阿哥感受到大阿哥排斥他,迈着小短腿跑到荣嫔身边,小声道:“回去。”
  贵妃说过,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这几日要顺着孩子们心意,让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康熙虽然想留三阿哥在这里一起用晚膳,犹豫了片刻后,道:“荣嫔,你带三阿哥回去吧。朕过两日去你那里。”
  这不是客套的话。贵妃说了,最多准他住到初五。初五过后,开始翻牌子,让大家都能开开心心过大年。
  康熙在的时候,佟宝珠这个贵妃没有表态的资格。等荣嫔离开后,她才说话:“皇上,怎么不留三阿哥呢?兄弟几个在一起多有意思。”
  康熙:“……”左右都是她的道理。孔子曰的很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晚膳摆在后院。
  佟宝珠抱着四阿哥。太子和大阿哥争着要喂,这也是他们两个留在承乾宫用膳的最大乐趣。
  舀起一勺子蔬菜粥,还没凑到嘴边,四阿哥就张开小嘴等吃。若是吃不到,他就扁扁嘴准备哭;赶快送到他嘴边,立马又张开嘴。
  如此几次,能准确地在他哭之前,把嘴堵住。
  四个人凑成一堆,嘻嘻闹闹,康熙忍他们两天了,现在实在忍不下去。
  “你们还要不要吃饭?不吃把膳食撤下去了。”沉声道,“把四阿哥抱一边去,让别人去喂。没一点规矩。”
  大阿哥和太子赶快坐回自己的位置,埋头用饭。
  四阿哥看着康熙,张着嘴“哇哇……”的哭。
  “让皇阿玛抱抱,让皇阿玛哄哄。”佟宝珠抱起四阿哥放康熙腿上。
  四阿哥扭头看着康熙的脸哭,张着小嘴“啊啊啊……”
  干哭没泪。
  康熙两手掐着四阿哥腋下,让他站自己腿上,厉眼瞪着他问:“你哭什么哭?有多委屈?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再是个爱哭鬼,要你有什么用?把你扔井里算了。”
  康熙是想学民间的父母那样,逗孩子玩儿。
  岂料,四阿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奋力挣扎,两只小手照着康熙的脸乱抓乱挠。
  太子和大阿哥缩了缩脖子,低着头,用眼稍悄悄看四阿哥。四弟厉害,四弟威武,哥哥们自叹不如。
  刘福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再这样闹下去,皇上可是会厌着四阿哥的。
  “别看四阿哥不会说话,可是会看脸色。谁给他沉沉脸,他就不高兴。” 佟宝珠拍拍手笑,“来来来,还是给我,让我哄。”
  “今天朕就好好教育教育他,让他知道,比他强的人惹不得。”
  康熙说着话,站起了身,一只手拐着四阿哥往井边走,“不憋住,真把你扔井里,淹死你了。”
  朕还不信了,治不了一个孩子。都是平时太娇惯,才养成爱哭的性子。
  这话,没敢说。说了,怕贵妃不高兴。
  皇阿玛要淹死四弟了哇!
  太子和大阿哥同时冲了上去,一人抱着一条腿,大哭:“皇阿玛,别扔四弟啊,是儿子错了。儿子再不逗四弟玩儿了啊……”
  康熙:“……”敢情哭会传染。
  康熙还没想好,是把这两个爱哭鬼踢一边,继续往前走呢。还是把四阿哥扔地上,让他们三个抱头一起哭个够。
  这边四阿哥已经不哭了。
  趔着身子,看看左边的爱哭鬼,又看看右边的爱哭鬼,然后奋力地抬起头,对着康熙“咿呀咿呀”的叫喊。只是叫喊,小手不敢再乱挠。
  佟宝珠过来把四阿哥接下来,笑呵呵道:“臣妾说了,四阿哥聪明着呢,皇上还不信。皇上这一下吓唬,他就不敢哭了。”话还没落,四阿哥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搂着她的脖子,又开始小声嘤嘤地哭起来。
  四阿哥的哭闹让人心烦,不过太子和大阿哥的表现,康熙挺满意。面对强敌的时候,知道护着弟弟,是好孩子。
  每人赏了一块玉佩。
  玉佩是番国使者进的贡品。原本是一对,墨绿色的玉脂,一枚是祥云纹的吉祥,一枚是祥云纹的如意。
  小孩子不知道东西的价值,皇阿玛赏东西,开心高兴就对了。
  康熙十九年初九,离开京城一年多的纯亲王回来了。入宫后,先去乾清宫拜见。
  康熙看着又黑又结实的年轻人,半天没说平身的话。这是谁冒名顶替的吧。前年冬天,最后一次见纯亲王。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感觉呼吸都有些吃力。
  “臣弟爱新觉罗隆禧叩见皇上。“纯亲王再次大声说。
  康熙慌忙低下身,扶他:“老七,快起来。你这是找着神医了?”
  纯亲王大笑道:“皇兄就是神医,赐给臣弟了一剂这世上最好的药。”转话又道,“皇兄准臣弟一年假,臣弟没敢在外面多呆。听说京城地震,就急着往回赶。这一路上不好走,耽搁了不少时日。”
  康熙激动地说:“能回来就好,晚几日无妨。”接着又道,“七弟是从南边过来的吧?这一路的情况怎样?老百姓受灾是不是很严重。”
  “是很严重。”纯亲王笑道:“不过,臣弟这一路走来,听到的全是康熙皇帝的各种仁德。依臣弟看来,南边那些叛贼宵小们,不攻自灭。”
  “先不说这些了。”康熙道,“走,去慈宁宫,让太皇太后看看你。你走了之后,朕可是没少听太皇太后的唠叨。朕为了你,顶了多大的压力啊!你说,你要怎么感谢朕?给朕带礼物了吗?”
  “带了。皇兄肯定喜欢!就在门外。”纯亲王笑呵呵道,“是臣弟在南方的时候,在一位西洋人手里高价买的。花了五千银子。就这,臣弟还是说要当礼物进献给皇帝,人家才肯卖。否则,五万两银子,都不愿卖呢。”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康熙迫不及待地往外走,急着看看是什么礼物,值五万两。“
  “跟松江知府借的,臣弟把随身玉佩押给了他,还打了欠条。跟他保证,一到京城就还,随着兵部的文书送银票过去。”
  康熙看着门外蹲的黑色趴耳朵狗,又想着,这个弟弟是不是就是被人调换了。五千两银子买一条狗的买卖也干。
  “这是西洋狗,飘洋过海来的,而且训导过。皇兄不是一直想养只小狗吗?这种狗最善解人意。”纯亲王得意地笑道:“臣弟的礼物好吧?皇兄喜欢吧?”
  “还有别的礼物吗?”康熙问。
  “给皇祖母和皇额娘的,已经着人先送过去了。”
  “除了她们的,还有什么有趣的物件吗?”康熙追问。
  “从南边出发时,带了一马车好玩儿的,路上缺银子,没钱吃住,都卖掉了。”纯亲王说着自己落魄的经历面不改色。
  康熙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道:“放你出去,是贵妃的提议。七弟没给贵妃带礼物吗?”
  纯亲王:“……”没人告诉他这事。
  他回京后,先回府里了一趟。府里的管家说,贵妃娘娘将来可能会晋皇后,问他要不要给贵妃带件礼物。他对贵妃不了解,但很讨厌佟国维,便说不带。
  早知道,是贵妃提议准他离京。怎么着,也得送件礼物。
  康熙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没有贵妃的份。转头吩咐魏珠,“把这只黑狗送承乾宫里,就说是纯亲王送给四阿哥的。”又对纯亲王低声说,“四阿哥在贵妃那里,算是七弟送给贵妃的礼物了。”
  这礼物送的好,朕又多了一个去承乾宫的理由。太皇太后万一说他去承乾宫的太勤,他就说,是去看望他养的狗。
  朕这么大年龄了,养只狗的权利,总该有了。
  佟宝珠看到这只黑狗的时候,暗中惊呼:哇,是拉布拉多!这里居然有拉布拉多。
  拉布拉多又称寻回犬,与雪撬犬、金毛并列三大无攻击性犬类。非常适合被选作经常出入公共场合的导盲犬。缺点是,不认生,随便一个陌生人就能把它领走。
  当佟宝珠摸了摸狗头,对人友善,喜欢跟人玩儿的拉布拉多,对她伸伸前爪。
  旁边的太监和宫女们惊呼:“娘娘小心啊!别让它挠着您。”
  佟宝珠跟着惊呼:“原来还是训导过的。”这下四阿哥有玩伴了。有办法引导他走路了。
  康熙从慈宁宫里出来后,直接去了承乾宫,看到跟在拉布拉多后面张着嘴,咯咯笑着跑腾的四阿哥,惊慌了一下后,心想,谁把四阿哥也换了?一夜之间,竟然会跑了?
  在旁边跟着跑的刘福,停着脚拜礼后道:“贵妃娘娘说这种狗性子温顺,不伤人。”
  不久之后,宫里的人,经常见到一只大黑狗在前面跑,四阿哥在后面傻呵呵地追。偶尔追上了,搂着狗的脖子,就想往身上骑。
  这时候拉布拉多就趴在地上,任他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
  一人一狗,玩儿欢快的很。
  乌雅贵人听说后十分揪心。
  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个傻的,也希望他好好的活着。不希望被猫抓狗咬。承乾宫里有只猫,就够她担心的了,现在又有了一只大黑狗。
  不是自己生的,到底是不连心!
  终于等到康熙探望她,她迫不及待地说道:“嫔妾看贵妃娘娘把四阿哥养得极好,嫔妾已经又有了孩子。皇上什么时候,把四阿哥记在贵妃名下,就当时贵妃娘娘生的。长大了,也别告诉他亲生额娘是谁。这对贵妃好,也是对孩子好。”
  康熙正是要和乌雅氏说四阿哥改玉碟的事。听她主动提起,甚是高兴。夸赞道:“你有如此想法甚好。回头有机会,朕跟贵妃说一声。看看什么时候改玉碟。你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等生下来,朕都封你为嫔。”
  接着又说,“几处尚没有主位的宫殿,你看看想住哪里,提前跟贵妃说一声。”
  乌雅氏有身孕,无法侍寝。康熙在景阳宫坐了一会儿,便回了乾清宫。
  在翻牌子安排侍寝方面,康熙比较注意。如果不是故意办谁的难堪,不会从这个宫里出来,抬脚去另一个处。省得她们为此,在暗地里闹矛盾。
  这是贵妃告诉他的道理,他觉得此言有理。后宫和谐,他才能少操心,才能安心处理政务。
  回到乾清宫,还没坐稳,抱厦里的太监进来说敬嫔求见。
  康熙比较烦后宫里的人不请自来。可自从宜嫔开了头后,嫔位的小主们,便隔三岔五的来一回。
  见谁不见谁呢?为了不惹矛盾,索性就都见了。放进来,说几句话,再打发走。不耽误自己多少时间,也全了她们的脸面。
  “嫔妾今日来,是想求皇上赏赐生子秘方。”敬嫔进来后,小心翼翼道。消息放出去的这么久,皇上和太皇太后一直没动静,她只好主动来问。再拖下去,到了大封后宫的时候,她还没有身孕,说什么都晚了。
  康熙:“哪里有什么生子秘方,这样荒缪的流言,你也会信。”关于生子秘方的事,太皇太后找他聊过。在这件事上,两人的意见一致:不能公开。
  敬嫔坚定地说:“真有,在贵妃娘娘那里。嫔妾求不来。”
  次日,皇上让梁九功往各个宫里传话,说是各宫小主们,没有重要的事务奏报,不许再去乾清宫。
  这事反应最大的是宜嫔、荣嫔、惠嫔和僖嫔,因为就她们四人去的次数多。得了这个消息,相互打听,皇上怎么了?因为什么事生气了?
  这一打听,就打出来前一晚上,是敬嫔去了乾清宫。问敬嫔是怎么回事。敬嫔寒着脸,不吱声。
  到了下午,梁九功又往各个宫里跑了一趟,传皇上旨意,不许再议论生子秘方的事,谁再议论,撤绿头牌六个月。
  淑妃得知敬嫔的绿头牌撤了,前后一想。暗笑,原来宜嫔为的是这个啊!
  在御花园晃悠了三天,没遇到宜嫔,只好主动上门。
  “宜妹妹,敬嫔这是上谁的当了吧?找皇上讨生子秘方,这种蠢事也能想得出来。这种事,只能我们姐妹之间私下里议论议论,哪能去问皇上。皇上要是想告诉谁,就会主动说,还用特意去问吗?”淑妃笑呵呵道,“不过,这样也好。敬嫔撤六个月绿头牌,今年可能都无法受孕,宜妹妹又少了一位竞争者。”
  宜嫔铁青着脸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淑妃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特别畅快,感觉自己终于压了她一头。
  “宜妹妹别生气,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贵妃娘娘不是说了嘛,要保持心情愉快,心情好,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淑妃笑道,”这宫里有过多少孩子了,能长成的有几个。都是因为额娘的心眼太坏,没给孩子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