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韩青松:“……!!!”
  大家也都听出来是三旺。
  大旺腾地跳下地, 顾不得穿鞋赤脚冲到堂屋, 一把将三旺的酒瓶子抢下来, 再把三旺直接拎回炕上。
  三旺还踢腾, “刁一德, 你有什么鬼心肠!我阿庆嫂, 背靠大树好乘凉, 见了你可不慌张~~~”
  这么一折腾,那酒味儿就飘出来,满屋子都是。
  林岚也赶紧穿了衣服和韩青松去东间看看。
  大旺把浑身冰凉的三旺裹在被窝里, 他还扑腾着唱呢,所有收音机听来的,刘春才教的, 之前会不会的, 这会儿全会了,简直戏剧大师附体。
  二旺和麦穗也探着身子问他咋回事呢。
  麦穗:“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小年纪, 还借酒消愁了?”
  二旺:“估计没考好心里憋屈, 哎, 没想到三旺居然这样要强, 我误会他了。”
  林岚:神特么借酒消愁!谁信他要强?我看就是欠揍!
  韩青松摸了摸三旺的脑门和身体, 林岚紧张道:“有没有发烧?”
  韩青松淡定道:“没事。”
  二旺:“我给他熬碗姜汤吧, 别真感冒了。都不知道他啥时候下去的。”
  林岚:“你躺着吧,我都起来了,我熬。”
  韩青松让她上炕去, 他来熬。
  林岚哪里能安心啊, 自然要做点啥才行,本来睡觉以前看三旺那么沉默,她还有点内疚,这会儿更内疚了。
  韩青松就帮她点火,林岚切姜。
  大半夜的,家里开始点火,人家看见还以为林岚家大半夜起来做好吃的呢。
  这馋婆娘的帽子,绝对铁打的,一辈子摘不掉的。
  林岚让大旺看着点,给他喝点温开水,别吐了什么。
  三旺喝得小脸红扑扑的,进了被窝没一会儿浑身又热乎乎,比手画脚地要踢腾,被大旺给死死地摁着。
  姜汤熬好,林岚往里面加一大勺红糖,给三旺解解酒。
  这熊孩子,小小年纪喝酒醉成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啥的。
  什么酒精中毒啊,酒精上瘾啊……林岚脑补了一大堆。
  又甜又辣,很对三旺的口味,还以为在喝酒呢,咂么咂么嘴巴,“好酒、好酒!小二,再来三大碗!”
  林岚:“…………”小三哥,你完了,看明天怎么收拾你!
  三旺不肯进被窝,还在那里撒酒疯,又唱又跳的。
  大旺照着他屁股啪啪来了两巴掌,三旺这才乖乖进了被窝。
  嘴巴却是堵不上的。
  喝了姜汤他没吐也不睡但也不醒,就是闹腾、唱戏,唱得死难听1
  把收音机里听来的,爱听不爱听的都唱了一遍。
  兴头上,他指着韩青松叫大奸臣,指着林岚叫爱妃,指着大旺叫武松,指着二旺叫奸妃,指着麦穗叫武大郎……
  一边拍着自己胸脯子一边蹬腿:“红孩儿呢,把他给我叉上来!”
  乱套了!
  下半夜折腾好半天,最后林岚窝在韩青松怀里筋疲力尽地睡了。
  第二天一家子起晚了。
  韩青松没起来吹出早操的哨子,全村人都好奇呢,怎么不下雪不干啥的,不出早操了呢?
  三旺倒是第一个醒的,屋里还黑漆漆的,草帘子都没拿掉呢,大哥二哥都睡得呼呼的。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哎呀,头怎么这么晕这么疼?
  他瞅瞅大哥,肯定晚上睡觉不老实打他了!哼,还说他睡觉不老实呢。
  他咂吧咂吧嘴巴,怎么又甜又辣呢?难道昨晚吃的羊肉跟牛似的又反刍了?
  他嘟囔一声,憋着尿呢,赶紧穿衣服下地去撒尿,结果发现西间也挂着草帘子,一家子都没起呢。
  韩局长都睡懒觉,太阳打西边出来。
  真是怪了!
  三旺蹑手蹑脚地走到西间门口,从门缝里瞅了瞅,发现她娘扎在他爹怀里,睡得正香。
  然后他又看韩青松,结果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
  因为挂着草帘子,屋子里黑乎乎的,韩青松那双眼就格外黝黑深沉,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假装啥事没有的溜了。
  嘴巴好干!他赶紧从暖壶倒水,在茶缸兑了凉的,一大茶缸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啊,真甜!”
  他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对劲,可他不是个爱思考的人,坐一天一年,也不待思考一下人生的。
  他只好回到屋里,盯着大哥看了一会儿,寻思要不要偷偷照着大哥脑袋来两拳报仇。
  他在大旺脑袋上虚空比划,大旺翻了个身避开,“几点了?”
  三旺:“不知道啊,我都醒了,你们也太懒了吧。”
  要他睡醒,起码得八点。
  二旺拉高被子蒙着头,“你别说话。”
  三旺迷茫了,这都是咋了?
  他捶捶自己脑袋,头疼,“哎,昨晚上你们谁鬼哭狼嚎的,吵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头疼!”
  麦穗:“……三旺,你给我闭嘴!”
  三旺:“……哎,考试倒数,就是没地位。”
  他重新回到堂屋坐下,思考人生(大雾)。
  他突然想起点什么来。
  ……
  昨晚上半夜时分,他醒了。
  晚上羊肉吃得多浑身发热,加上他和大哥一个被窝,大哥身上热气腾腾的,他就更热。
  以往他热的时候直接蹬被子,等大哥被冻醒会捞起来盖上。
  那会儿醒了他没蹬被子,因为他很渴,所以决定起来喝点水透透风。
  他轻轻地钻出被窝,虽然被窝外面冷,可他身上热倒也不怕,披着棉袄光着屁股就下了地。
  他踩着自己的棉蒲袜就去堂屋喝水,家里的暖壶和茶缸都放在饭桌上,谁喝水就倒。
  屋子里黑乎乎的,他看不清,只能摸索。
  平日里毛手毛脚的,今天因为考倒数不好意就想着注意一下,试了试茶缸里没水也不想倒热水。
  暖壶水太烫,没法喝,他宁愿喝点凉水。
  他就去摸水缸上面的水瓢,想弄点凉水喝,结果先摸到一个瓶子,立刻就知道那是家里的酒瓶。
  他一时好奇,拧开咕咚喝了一口。
  哇~~好辣!!!头囟都冒热气!
  咽下去以后,胃里蹭得腾起一股热气,顿时把整个人都烧得热乎乎的。
  他觉得这好玩!
  于是,他又咕咚喝了一大口。
  啊——好辣好辣!!!好爽!!!
  怪不得支书爷爷那么爱喝小酒,还挺好喝……
  可就到这里了,喝到后来呢?他一点印象也没。
  “妈呀!”
  想到这里三旺一个激灵蹭得跳下地站直,扭头去看酒瓶子,一般林岚都放在饭橱前面地上。
  这会儿那酒瓶子已经空了!!!
  三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完了完了,自己要变成超级笨蛋了。
  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头疼,在地上一个劲地转圈,努力地想老师教的课文、诗词,结果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一个也想不出来。
  “啊——”他喊起来。
  一家子又被他吓醒了,“干嘛呢?三旺!”
  三旺揪着自己的耳朵,悲痛欲绝,“完蛋了,完蛋了,我真的变成傻子了,真的变成傻子了!”
  一家子人相继起身,韩青松下地摸摸他的头,热乎乎的,但是不发烧,也就不理睬。
  林岚看他没生病,松了口气,却也不想搭理他,免得他得寸进尺。
  大旺看他的时候眼神都冷飕飕的,二旺麦穗顶着黑眼圈,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
  只有小旺一脸不解:“小三哥,你怎么傻了的?把我的眼药给你点点就好了。”
  林岚:“小孩儿,别管他,你是眼睛不好,不是脑子不好。你小三哥是脑西搭牢了。”
  她一激动彪了句外地方言。
  小旺:“脑子搭牢是什么?”
  林岚忙笑道:“收音机听来的,说他脑袋犯糊涂,欠揍了呗。”
  小旺同情地看了三旺一眼,“娘,小三哥脑袋都糊涂了,你别打他,怪可怜的。”
  林岚点点头,“好吧。”
  小旺立刻开心地去拉三旺的手,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小三哥,走,我领你去玩,你慢着点,别被门槛扳倒了。”
  三旺:“…………”
  他吸吸鼻子,“我要去看书。”他得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都忘光了,是不是真的喝酒就变傻了。
  于是一家子看着三旺大年底的突然开始用功学习了。
  林岚故意晾着他,看他忐忑不安的样子也不挑明,就让他自己紧张着,这么看看书也不错。
  而三旺呢,他越担心自己变傻,越好好看书,他发现家人看他的眼神越怜悯温柔!
  至于什么是借酒消愁,见鬼去吧,他就没有愁心事。
  他这是怕挨揍!
  所以演戏他也要演足全套啊。
  韩青松倒是真的没打他,却给他记三鞭子,加上之前跑操迟到一共有五鞭子了。
  三旺心里就琢磨,应该是爹娘看他小不会打他,为了吓唬他所以记着呢。
  当然,后来打上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他爹是真下黑手!!大哥的疼是真的啊!!
  不过三旺大半夜唱大戏的事儿,村里不少人也知道了,鬼哭狼嚎的,那个难听啊。
  …………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这几天,大队里磨豆腐、下粉条,继续杀猪分肉,村里热热闹闹的。
  林岚带着二旺在家里发面蒸过年的馒头,分东西都是大旺、麦穗和三旺去领。算账有麦穗,扛东西有大旺,怼人有三旺,一点差不了。
  韩青松他们局里也放假,先去县里开个表彰大会,当然韩青松是冲着他的奖励去的。
  开会让孙卓文和黄伟忠出面,他则带人去清点自己局里的奖励,一共多少一样不能少,然后他们自己局里还得分呢。
  奖励一般都是吃、穿、用、票等,也有现金。
  拿到奖励论功行赏分下去,韩青松的自然最多:一百斤面,二十斤花生油,五斤香油,二十斤煤油,十斤瓜子,一条猪后腿,一些冻鲅鱼,白糖五斤,两把暖壶,两个搪瓷盆,两个搪瓷缸,另外还有红枣、苹果、梨、点心、干果等若干。五丈的布票,五斤的棉花票,还有一百块钱。
  据说县革委会给山水公社公安局的奖励,不仅历年来没有先例,哪怕现在革委会的干部们,也没有这么丰厚的。
  韩青松这是头一份!
  他们拿的心安理得,并不觉得如何。
  尤其韩青松,不该拿的一点不拿,该他的他也绝不含糊,一分不少拿。
  毕竟这一车能让他媳妇儿乐一年!
  公社也有年终福利,面、油、蛋、糖之类的,虽然不能跟县里比,却也不错。
  最惹眼的福利是大件票,一年有那么一张,今年在公社干部里轮流,来年则奖励给先进职员,去年是自行车券,今年是缝纫机券。
  这种奖励可以直接去县供销社凭券付钱提货,不像职工们那样,一个月发两三张,要买双皮鞋得十几张,买块手表要一百五十多张,要结婚攒工业券攒得想死。
  所以大家都想要。
  今年干部轮流那张给了韩青松。
  韩局长表示想要!
  他媳妇儿天天犯愁做针线活儿,有了缝纫机,一切都不是问题,再也没人敢笑话他媳妇儿手艺不行。
  因为过年风俗是不动针线,免得戳了龙眼影响来年的雨水,韩青松和林岚商量,等来年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再去买就好。
  反正这段时间家里也不做衣服。
  林岚自然同意,让他去大队帮忙分东西,还得和本家的男人们去祭祖,都是很忙的。
  二十九又是大集,置办年货的最后时间。忙活一年也就为了过年这几天的体面,祭祖、走亲戚都要面子,穷富的都得准备一番。
  点心糖果得买点,走亲戚哄孩子要用。还有鞭炮买不了多的,十几个是要买的,听听响意思一下。
  积攒的各种票,能买的都买掉,免得过期。
  小孩子们都喜欢今天去赶集,因为可以得一两分钱买点零嘴过瘾。
  林岚也让家里孩子去,结果除了三旺别人都不好奇。
  毕竟县里都去逛过,集上的零嘴还不如自家的好,有啥好买好看的?
  怪冷的天,还不如在家里帮娘忙年呢。
  林岚带着二旺在家里蒸饽饽的时候,韩青平亲自来给她送对联。除了家里有丧事的,家家户户都要贴红彤彤的对联、窗花,还有花花绿绿的过门签,特别喜庆。
  这都是过年的必备仪式,缺了就不叫过年会被人笑话。乡下聚村而居,一般人受不起别人的指指点点,自然不能马虎大意。
  村里知青条件好的都请假回城过年,条件不允许就留在这里的。
  韩青平带着一个会写毛笔字的知青写对联,社员们只需要付笔墨红纸的本钱即可。
  林岚擦干净手接过对联,看了看,欢喜道:“多谢老师,我们正想去请呢。”她拿了钱给韩青平,又用草编小笸箩装了一些花生和鸡蛋给他。
  韩青平忙推辞,“大队给了面和鸡蛋的。”
  “这是我们的,老师教育孩子,可费心呢。”尤其三旺和大旺,没少让韩青平操心。
  韩青平问问三旺喝醉酒唱大戏的事儿,可真是全村出名,毕竟大半夜的鬼哭狼嚎,那么难听,附近的邻居们都听见了。
  真是……
  林岚不好意思道:“可让老师操心了。这几天怕他爹揍,天天写字呢。”
  她把三旺写的字拿来给韩青平看,虽然达不到要求,但一页页看起来有进步。
  那还是麦穗和二旺给他出主意,让他写字的时候用一个本子隔着,免得都蹭黑了。
  韩青平看得有几分欢喜,微微颔首,“孺子可教,知耻而后勇,不错!”
  他听林岚一个劲地说三旺这个皮孩子如何如何,心里还笑呢,不说别的,这些孩子调皮绝对随娘。好在娘改好了,孩子也跟着改邪归正,好事。
  林岚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等韩青平走了,她还得打发大旺骑车去给亲戚送年礼。
  给他姥娘送一把暖壶和一个茶缸子,老人家没有暖壶,喝口热水都不方便,其他吃食的也送些。给老太太送的时候顺便也给杨晗家送了一份,感谢他给自己帮了好大的忙。
  林老太太家里做年糕,包豆包,让大旺拿回来一些,另外还有两条大鲢鱼。
  杨家也回礼,和林岚送的旗鼓相当,并不占便宜。
  林岚给三姐一个搪瓷缸子一个饭盒和一些吃食,让她出去“干活儿”的时候能捎饭吃。
  林梅村有山楂林,种花生也多,回一小筐子山楂和花生。她还给林岚一条羊绒围巾,羊绒线是她去城里倒腾布的时候和一个老太太换的,自己织起来的,枣红色,很衬林岚的皮肤。
  原本林岚寻思韩青松会说给老屋送年礼去,不过他没开口,她就当不知道。如果是关系不错的亲戚,出于礼节她会送一份,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在家里骂她,她才不送呢!
  而韩青松自从分家以后,把家交给她,家里钱、物都是她分配,从来不插手。她送谁不送谁,他也不过问,如果她不说,他根本不知道。
  所以这么多好东西,愣是没给韩老太太送去。
  那边韩金玉天天在路口探头探脑地瞅啊,寻思三哥怎么也得把鱼肉油面的给老屋送上一半。
  哪里知道,她盼星星盼月亮的,人家愣是没给送!
  这个气啊!
  她在家里骂,这会儿韩大嫂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像以前那么忍气吞声,她骂林岚韩大嫂就讽刺她,“都是因为你人家才不送的,要不早送来了!”
  少不得为了林岚又打一架,双方:韩大嫂、韩金玉。
  过年打架不好看,不只是家丑丢人,而且冲撞了祖宗,毕竟过年要供家堂的。
  这是过年最重要的大事!
  小孩子都要忌口,更何况是大人?老韩头儿发了火,韩金玉才消停。
  林岚并不知道因为她老屋整天吵嘴打架的,她正指挥着孩子们帮忙呢,麦穗烧火炖肉、二旺剁馅子的、她和面。
  她把大锅肉先炖好,下午主要就是包饺子,等晚上再弄几个小炒,七点来钟就可以吃年夜饭了。
  当地风俗,六七点钟这顿饭是一年里最丰盛的,一家人坐一起喝酒聊天,吃得时间比较长。
  之后本家的走动一下拜年,小孩子熬不住就睡觉,大人守岁。
  守岁主要是供家谱添香烛,彻夜长明,所以要守着。
  虽然破四旧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可乡下这种聚族而居的地方,经常族法大于政法,只要没人故意搞事不许,基本也没人管。韩永芳当干部霸道,对这些风俗却支持,毕竟他自己也要祭祖供家堂,并不会像有些干部那样为出破封建迷信的业绩,非逼着全村早请示晚汇报,过年也要供m主席,不许供家堂。
  等半夜的时候还要迎年,放鞭炮,下饺子。饺子都要下午包好备着,半夜的时候直接下锅煮。
  看林岚把面团放在案板上,三旺很激动,第一个跳过来要帮忙。
  林岚残忍地拒绝,“你不要碰。”
  他就是来玩面的,还不如小旺中用呢。
  大旺也不喜欢做家务,尤其揉面这种活儿,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抗拒,就是不想动。
  他宁愿去干活儿也不要做家务。
  若是一个人必须做饭?随便弄点吃的,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大不了饿着。
  林岚也不逼他,反正做饭这种事儿,喜欢做出来就好吃,不喜欢做出来有毒。
  有二旺和麦穗帮忙,足够的。
  她让大旺领着三旺去贴对联、过门签、窗花等,浆糊她已经备好,他们只管贴就行。
  窗花是村里几个老太太剪了送她的,林岚推辞不过就拿回来,窗户带门都贴了,看起来特别喜庆。
  之后男孩子跟着男人们去上坟祭祖、添新土,等回来林岚的饺子包的也差不多了。
  她准备的饺子有两样,猪肉白菜、豆腐饺子。
  豆腐饺子有的孩子不爱吃,嫌豆腥气,尤其大旺和三旺,一听说吃豆腐就满脸嫌弃。
  但是作为风俗,这是福气饺子必须要包的。
  为了让小孩子也喜欢吃,林岚特意把豆腐先在开水里浸过,然后剁碎,再加入剁碎的菠菜、粉条,还把肥瘦相间的肉末干煸出油,再把馅子放进去翻炒,这样炒出来的馅子又香又没有豆腥气。
  小旺和麦穗一人吃一小碗馅子,香得停不下来。
  林岚几个把饺子包好的时候,韩青松领着大旺几个回来。
  林岚趁着他洗脸的时候过去试探问问,“过年,得回老屋去家过吧?”
  韩青松没有丝毫犹豫道:“你不是说了嘛,要是爹娘打发人来叫,就回去,不打发人叫,就不回去。”
  前阵子老太太去农场看过韩青桦,想让韩青松把他弄回来过年。韩青松说农场有规定,第一年不能回家,要回家也是第二年开始。
  韩老太太很不高兴,如果那气还在生的话,估计不会叫他们去过年的。
  韩青松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没在家,家里过年也不是非他不可,去不去无所谓的。尤其老太太看到他们就生气,为了老人健康着想,他自然不会主动去添堵。
  各过各的也挺好。
  听他这么说,林岚就放心了。
  毕竟他是亲儿子,她也怕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惦记那边,那她要是做的不到位,他该有芥蒂。
  现在看他是真的无所谓,她心里就很欢喜,趁着他弯腰撩水的时候偷偷亲了他耳朵一下。
  韩青松伸手抓她,她却笑着躲开了。
  过了一会儿,韩大哥从外面进来,喜气洋洋的,“三弟,弟妹,走,带着孩子,爹娘让你们家去过年呢。”他是真的很开心,“你大嫂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也包了饺子。咱们一大家子好不容易凑一起吃顿饭,可得都去啊,爹娘嘱咐的。”
  林岚有些纳闷,让韩大哥来叫,这么正式?难道是真的?
  她笑道:“大哥,你看我们这么多孩子……”都去吃,老太太不得肉疼啊。
  韩大哥道:“这么多孩子不也是咱们老韩家的,吃饭还不是应该的?大过年的人多热闹,人丁兴旺,老太太且高兴呢。”
  林岚却没抱多大的希望,不过既然之前跟韩青松约好,老屋来叫就去,那她也不会扫兴。
  “我们包了饺子,带一大盖垫去吧。还有几个肉菜那就端过去一起吃。”
  既然老太太叫他们去过年,礼节到了,她的礼节自然不会差半点。
  她上午已经把炖菜都做了,想着下午包饺子,晚上现炒几个菜即可。
  这会儿叫去过年,那就把炖菜装几碗带上。
  当然不用全带,她可没预备去吃饱,不过是走个过场,回家估计得再吃一顿。
  一大碗土豆烧肉、三条炖鲅鱼、一碗鸡冻,一小盆猪皮冻,她寻思韩大嫂肯定做白菜粉条,就没拿自己家的,又盛一个海带大酱汤
  鸡冻是当地一种过年才吃的菜肴,把大公鸡炖汤,然后鸡肉鸡皮撕小块放在汤里,加上盐、香菜等配菜,等凉了以后就会凝结成胶状,凉凉的又鲜美,大人孩子都爱吃。
  差不多的还有猪皮冻、猪蹄冻,炖一锅冻起来,也能当菜吃。
  韩大哥看她大方地带那么多肉菜,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老太太在家里说三说四,埋怨林岚把着老三家不舍的把东西给老的吃,现在看人家林岚大方着呢。
  反而是家里准备得太寒碜。
  韩青松稳稳地端着那一盖垫饺子招呼孩子们跟上,麦穗在前面打手电,大旺帮大人端菜。
  一进门韩大哥就高兴地喊:“爹娘,老三一家子过来了,还准备好些硬菜呢。”
  韩老太太和闺女预备着要韩青松帮忙介绍对象呢,所以才松口让老三一家子过来过年。
  要不的话,按照她那小气的性子,恨不得让老三不许跟着去祭祖!
  当然也就是想想,祭祖是男人的事儿,她管不着。
  韩青松先问爹娘好,林岚跟着问了,孩子们立刻大声地问爷爷嫲嫲过年好,然后把菜放在灶台上交给韩大嫂。
  家里饭菜一直都是她准备的。
  老韩头儿倒是挺高兴的,挨个看看问问,说孩子都长高了,长得好,学习也好。
  尤其小旺,他心里嘀咕这漂亮孩子是谁家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老韩头就很是感慨,没分家的时候,小旺又脏又瘦一个小猴子,还傻乎乎的,整天躲在角落里不是哭就是哆嗦。
  家里根本没人管他。
  虽然是自己孙子,可自己孙子好几个,老韩头也并没有怎么留意过。
  那时候家里很少有人会去关心小旺,毕竟他亲娘都嫌弃他,整天把他锁屋里,让他屋里拉屋里尿,臭烘烘的,别人躲都来不及呢,谁还上凑?
  这会儿看看,长高一大块,白白净净,戴着个眼镜斯斯文文和城里小孩儿似的。
  真俊!
  要是在外面碰到,老韩头都不敢认。
  他越发感慨了,看来分家也不是坏事,起码老三家的就改了毛病好好过日子。
  他不由得又想到韩大嫂,最近老大家的也闹腾。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无非是看老三家分家过得舒服,她也想分家。
  可老婆子非把着不同意,说分家谁也不当他们两个老不死的是个人儿。
  林岚看老韩头儿眼神带着审视,一会儿瞅瞅自己,一会儿看看小旺的,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这是要干么呢?
  老韩头儿却没说什么,坐那里和韩青松几个儿子说说话。
  无非就是祭祖、去年的农活、工分、分粮食等等,以及来年的工分、农活怎么安排,让兄弟齐心,好好互相帮衬。
  这也是当爹对儿子们的普遍希望。
  韩老太太看他们端来的吃食,心里舒服点,却还是剜了林岚一眼,阴阳怪气的:“老三家的,以后常来家走动着,别让人家说我这个婆婆不让你进门。整天和外人眉来眼去的,让人家赚便宜。”
  她要让儿子知道不是自己不让进门,是林岚自己和外人亲近不和婆婆好。
  韩金玉也凑过来,“就是啊,自己家人你不亲近,咋总去亲近秀云那些人?他们才不是真和你好,是看俺三哥带东西回来,贪图你东西呢。”
  韩青松扭头过来,要说什么,林岚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用担心,他便不说话了。
  几个孩子听见老太太这样说自己娘,原本正聊天的也不说话了,纷纷靠到林岚身边站着。
  三旺低头瞅瞅,一下子抬高自己的脚,夸张道:“你们看,秀云姐姐给我做的鞋俊不俊?俺们一家子的鞋都是大娘和姐姐给做的呢,又好看又暖和!哈哈。”
  他这么一说,几个孩子立刻以大旺为排头,麦穗二旺三旺和小旺都把右脚举起来,露出他们板正的棉鞋给大家看
  男人是黑色条绒布的,麦穗是绿色的,大孩子的薄一些,麦穗和小旺的厚实保暖一些。
  “大哥,把你的脚抬起来啊,要不嫲嫲眼神不好,看不见的。他们灯不像咱家那么亮堂。”三旺喊大哥,还硬是把大旺的腿给抱起来,“你们看!”
  大旺:“…………”
  韩老太太鼻子都要气歪了,这是跟自己显摆示威呢,埋怨自己没给他们做鞋子穿!
  韩金玉却也瞅着林岚脚上的鞋子很是嫉妒,自己现在都没新棉鞋穿。
  高粱谷米几个孩子都凑过来看,纷纷表示羡慕,真的很好看啊。
  尤其小富,跟韩二嫂闹自己没有棉鞋,不想穿蒲袜。
  韩二嫂觉得没脸,认为林岚摆明带着孩子回来显摆示威,她不舍的打自己儿子,就骂谷米高粱几个女孩子,“女孩子稳重点,臭美给谁看?小小年纪可别跟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学。”
  她没敢直接骂秀云破鞋。
  韩大嫂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他二娘娘也太多心了,小孩子穿新衣服,本来就值得高兴。我这么大年纪,要是穿个新衣裳都想显摆呢,可惜这么些年也没捞着件子。”
  她又问林岚脖子上的围巾,“真好看。”
  林岚摸了摸,也没多说。
  韩金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看就知道是羊绒的,瘪嘴道:“三哥真偏心,买羊绒围巾也不说给娘和我买条。”
  麦穗立刻怼回去,“这是俺三姨给织的!”
  韩金玉气得脸色都变了。
  韩大哥家儿子好田从外面走进来,看屋里气氛不大对,就笑道:“怎么都在外面站着不进屋啊?怪冷的。”
  他叫了一声三娘娘,请林岚进屋去,又招呼大旺一边说话,二房的大富也凑过来。
  虽然大旺比他们都小,可因为稳重话少,从不说人是非,而且出手又狠说话算话,村里孩子都怕他,反而比大富更像大人。
  所以好田跟大富同在一屋檐下,却不如跟大旺那么有话说。
  好田是长房长孙,也跟着下地,在家里当男人一样有地位的。
  老头子们一般对大孙子比较看重,老韩头儿也是,亲自带着好田下地干活儿,手把手地教,毕竟祭祖什么的都要靠长子长孙,他死了也得指望好田呢。
  韩老太太终归还惦记着正事儿呢,拉着韩青松进屋,“老三啊,有日子咱娘俩没好好说话了,快上炕。”
  她把韩青松推进东间,让老韩头儿和另外俩儿子也赶紧过去上南炕。
  韩金玉不等别人上炕,自己先爬上去占了一个好位置。
  韩青松让俩哥哥上,他则站在炕前。
  堂屋韩老太太见男人们都进了屋,她则走到灶台前看看饭菜。
  她见韩大嫂把肉全炖在白菜里,顿时不高兴了,低声斥责道:“老大家的,你做这么多年饭,怎么还不懂事?就这么点肉炖一大锅菜能看着啥?”
  韩大嫂道:“这么多人吃饭呢,那肉也不够,不如炖一起,大人孩子都吃口,哪怕喝口菜汤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