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此去之后鬼神惊
  秋风又起,草色凋零。再次回忆起那些遥远往事的高渐离,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混乱。许许多多当年亲眼见证的事,当重新想起的时候,他才忽然惊觉,自己已经减少了那些刻骨的仇恨。
  时间果然是治愈的良药啊!即便是后来成为祖龙皇帝的秦王政,现在他再亲口说出他名字的时候,好像也只是一个平常人罢了。
  而坐在他身边,听他讲述往事的这几个年轻人,明显脸上充满了好奇和向往。那些流传天下的传说,终究只是零星的片段。他们都没想到,当年轰动天下的这件大事,竟然充满了这么多的曲折。即便是所知最多的卫长风,他也不知道,荆轲到底和从小传授自己武艺的那个女子是什么关系。
  “那……樊於期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死了吗?”
  喜欢听故事无疑是赢子玉的最爱。尤其是这样轰轰烈烈的故事!而听到她这么直接问,一直没有说话的司徒云舒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她冷冷的说道。
  “谁会那么容易死呢!难道他会傻到自杀?”
  她这句话本来是想嘲讽赢子玉的天真。然而,却没想到。还没等赢子玉再说什么呢,满脸伤感之色的高渐离已经点了点头回答她道。
  “是的,樊於期横刀自刎,心甘情愿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卫长风和赢子玉似乎早就猜到了结果,他们神色不动。而司徒云舒却是吃惊非浅。她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道:“义父……难道世间有人真的这么轻视自己的生命吗?”
  高渐离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吃惊。他抚养长大的这个女子,终究还是太单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山中,外面的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如果将来要是走出山外的话,恐怕寸步难行。
  “云舒,你要记住。生命固然重要,但是在有些时候,却又比树叶还轻……只要死得其所,便是最好的死去方式了。”
  司徒云舒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其实,她内心深处还并不太了解这些。不过,看到义父的郑重神色,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心情却变得异常复杂。
  高渐离重新坐直了身子,他勉强压抑住胸口的憋闷。这几天经常吐血,他都在自己悄悄地隐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而这些从前的往事,他并不希望自己带到棺材里去。也许,已经到了让卫长风知道全部的时候了。
  那一年的时候,也是秋风劲起。和现在的天气十分相似。而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没有瞎,一切亲眼所见,都看得清清楚楚。
  燕国都城内,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的樊於期,大踏步走到了荆轲的面前。他拉住他的手,毫不犹豫的说道:“诛杀秦王,这正是我日日夜夜都惦记的最大愿望!如果你能替我实现,区区一颗头颅又算得了什么呢?哈哈哈!”
  “将军放心,我必尽全力!”
  “很好……拿去吧!”
  樊於期果然是个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狠人,杀别人不眨眼,杀自己也是毫不犹豫。手起刀落,话音未绝,已经割断了自己的脖子,人头落地。
  荆轲弯下腰,拿起被砍落在地的头颅,伸手替他阖上了双眼。这颗头颅捧在手中,异常沉重。而跟随他来的高渐离已经看呆了。他虽然默然无语,心里对荆轲已经十分佩服。令太子丹异常棘手的事,在他几句话之间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要知道,这件信物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而是一个人的生命。并且这个人不是燕国仇敌,而是秦王的仇人……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樊於期自杀了。
  看到秦国将军头颅的太子丹,当然又大哭了一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种态度是必须应该有的。既然樊於期的首级和督亢地图都已经准备好,那么也就是说,荆轲对他提出的两个条件都已经达到。想到刺秦大业,太子丹的精神又振奋起来。
  他立刻加紧准备。首先命令燕国的铸剑师为荆轲打造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锋利异常,匠师淬火之后,染上剧毒。为了试验效果,太子丹特意用来以刺囚徒。血流未落地,人已经僵硬而死。可谓是剧毒无比。
  太子丹非常满意。他把这把匕首送给荆轲之后,又特意为他挑选了一个助手。而这个人正是那位曾经在闹市上杀人的秦舞阳。然而,荆轲却并不太满意这个骄纵的年轻人。他私下里对太子丹说道:“我观察太子身边的这些人,并没有真正的勇士。他们都难以担当大任与我同行。刺杀秦王,非同小可。一旦失手,后果严重……还是再等等吧!”
  太子丹满脸疑惑:“可是,我召集来的已经都是燕国最勇敢的人了。如果连秦舞阳都不能胜任,那实在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担当荆卿的助手了啊!”
  荆轲看着远方:“太子不用着急。我有一个朋友很快就会到来了。那是真正的高手……如果她与我同去咸阳,保证万无一失!”
  太子丹听完大喜。如果有和荆轲一样厉害的高手来相助,他当然求之不得了。当即回到宫中去安心等待。
  而就在这段时间之内,秦国大军的攻势却并没有停止。他们不仅在燕国边境已经完成了军事部署,而且更是连续攻击楚、魏诸国,攻城拔地,不断取得胜利。
  随着这些消息的不断传来,太子丹又重新焦躁起来。他寝食难安,日夜不休的聚集手下人商议对策。可是不管他们如何筹划,却是一筹莫展,没有任何好办法。
  无奈之下,他只得不停的派人去探听荆轲的消息。可是,回来的人报信说,没有看到这位剑客任何想要动身的迹象。又过了两三天之后,太子丹实在是等不及了。他又一次亲自来到易水边,对坐在高台上观望远处的荆轲说道:“事情已经十分紧急了!如果荆卿还要等待的话,不如派秦舞阳先去咸阳吧……。”
  荆轲听到太子丹的试探语气,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的心中感到深深的悲凉和无奈。他本来已经策划的十分周全,现在只等着萦回的到来。他深信,如果有了萦回的帮助,两个人联手之下,会有七八分把握可能成功。可是,在太子丹的催促下,却已经等不及了。
  “太子如此慌张,非所宜也!我如今只带着这把匕首,西入咸阳,去往那深不可测的强秦。之所以还没有走,只是在等我的伙伴而已。本来想图个万全之计……唉!太子既然急不可待,明日就请辞行吧!”
  太子丹早就焦躁不安多日了。听到荆轲终于答应启程,他也顾不得其他了。立刻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燕王交好秦国的国书,燕国督亢地图,还有装在匣子里的樊於期首级。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大量的财物,以为其到了咸阳之后所用。
  就在那年秋天,易水河畔。太子丹及众多宾客,皆身着白衣,头戴白色的冠带,为荆轲置酒送行。高台之上,望眼所及之处,满目萧然,一片肃穆。
  寒冷刺骨的河水从高台下流过。把手中酒杯一饮而尽之后的荆轲,转身而去。他终于没有等到萦回的到来,心中未免遗憾。
  唯一明白他心事的高渐离,遵照他的吩咐,留下来继续等待。他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看着那个毅然决然的身影,击打着手中乐器为其壮行。声作慷慨,易水应和。荆轲大步长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然后走下高台,渡河而去。
  河水和歌声伴随着琴音,由深沉幽怨,不断变为高亢激昂。所有送行之人,无不心情激荡,垂泪涕泣。
  太子丹暗中轻舒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一直目送着荆轲的背影走远,消失在河的对岸。然后才带着人回去了。
  易水河边的这座高台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一遍遍的弹奏着送别时的悲伤。蓦然之间,他手中的弦断了。声音戛然而止。不知为何,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高渐离看着空空荡荡的易水两岸,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也许,当几年之后,他也重新踏上荆轲所走的道路,以另一种方式去刺杀祖龙皇帝的时候。才能深深地理解这种舍身屠龙的悲怆情怀。但在当时,他所伤感的却仅仅只是荆轲最终没有见到萦回而已。
  “那么……她来了吗?”
  高渐离更没有想到。当在许多年之后,他再一次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会有一个女子关心的并不是刺秦大业,而是儿女情长。
  “后来,她来了。但很可惜,却来晚了。”
  已经变成瞎眼老朽的高渐离,黯然神伤。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如果当年萦回能够提前几天赶到,那么许多人的结局将会大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