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为什么想要他依靠她?
  是不是……
  裴文宣脑子里把他们相处过的所有片段回顾了一遍,他突然意识到,当他每次落难时,李蓉似乎就会对他格外好上一点点。
  裴文宣不由得想起以前她外婆来同他娘说的话:“夫妻相处,得学会示弱,凡事都你自己做了,对方为你做不了什么,纵使你千好万好,他也难将你放在心上。”
  这话翻译一下,大约就是,若凡事不需要成本,自然也就不会珍惜。
  这样看来,他平时是不是太过好强了?
  若是平常女子,他强势,对方可能欢天喜地,可李蓉这个人,强势惯了的,他是不是示弱一些,反而会让李蓉高兴一点?
  一堆念头在脑海中迅速闪过,裴文宣卷袖子的动作停顿不过片刻,他便笑起来,继续将袖子挽到了手臂之上,慢条斯理道:“那殿下想如何被劳烦呢?”
  “要不这事儿交给我。”李蓉兴致来了,高兴道,“我好像没帮你做过什么,我帮你一次。保证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
  “好。”
  裴文宣微微一笑,抬头道:“那就拜托殿下了,其实这事儿,我要办妥也很难的,若殿下能帮忙,再好不过。”
  听到裴文宣说他办妥很难,李蓉下意识忽略了之前他说“小事儿”的话,顿时开心起来。
  裴文宣见她高兴,抬手替她将折子堆放好,而后站起身来,伸手去拉李蓉:“行了,这么晚了,睡吧。”
  李蓉由他拉起来,同他一起往床上走去,等上了床,裴文宣放下帘子,李蓉才想起来,她侧过身,看向旁边的裴文宣:“你今日喝酒了吗?”
  “没呢。”
  裴文宣听她问话,也侧过身来,转头看她:“我如今能不喝酒,都不喝的。”
  “怎么这辈子不喝酒了?”李蓉有些奇怪,她记得当年裴文宣在官场上左右逢源,酒量也是跟着长官练出来的。裴文宣得她问话,只道:“一来不想让你再照顾我,喝了酒你照顾我麻烦。二来,我惜命。”
  裴文宣说着,抬手将李蓉面上的发丝轻轻挽到耳后,柔声道:“上一世咱们俩都把身子折腾得厉害,你五十出头就恶疾缠身,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也在咳血。”
  “我都不知道。”李蓉叹息,“你瞒得也太好了。”
  “就我自己和大夫知道。”
  裴文宣声音温和:“而且没多久,咱们俩就一起走了。我想如果我还活着,应该时间也不长。所以这辈子咱们不折腾了,活得久一点,能陪你的时间就长一点。我还得等着你,万一命短,没等……”
  “别胡说八道。”李蓉不乐意他说这话,裴文宣笑笑,没多说话,他想了想,见李蓉有兴致同他说话,便道:“今日你去看蔺飞白了?”
  “嗯。我让他去西南充军,好好建功立业。”
  “也好,不能都指望秦临,如今他暴露得已经很明显了。”裴文宣点点头。李蓉想了想,她突然道:“裴文宣,你上一世,想要孩子吗?”
  这话让裴文宣愣了愣,片刻后,他缓慢道:“想肯定是想的。尤其是后来,每次回家一个人,觉得寂寞得很。”
  “你想要男孩女孩?”
  李蓉有些好奇,裴文宣思索着,回答着道:“这倒无所谓,都差不多。不过,现在我不是很想要了。”
  “为什么?”李蓉诧异,裴文宣凝望着她,许久后,他用额头轻轻触碰在她额头上:“我怕你出事,就一个都不想要,一点风险都不想冒了。”
  李蓉听着这话,垂下眉眼。裴文宣看着她的模样,抬手将人揽在怀里,温和道:“睡吧。”
  裴文宣答应将调任的事儿交给李蓉来处理,便当真不再过问了。
  不愁调任的事,裴文宣便闲了下来,在公主府门口定了个木筒,写上了“纳贤”两个字。
  这木筒叫纳贤筒。华京高门在科举之前,如果有意看士子文章,就在门口定上一个木筒,士子可以将自己的作品放在木筒之中,落上署名,以供权贵翻阅。
  若是看上了士子的文章,可以将人邀请到府中来做客。
  裴文宣设立了纳贤筒之后,府里便开始频繁聚会,每天李蓉都回家,都能听到裴文宣在和一堆书生谈论时政的声音,除了这些书生,一些世家子弟也会过来。科举之前,因为士子到处出席宴会,也是清谈宴最为盛行的时期。
  有时候李蓉会偷偷过去,就看见房间里一堆书生高谈阔论,裴文宣身着金色卷云纹路白色单衫,头戴玉冠,一只腿盘着,另一条腿屈膝而坐,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搭在曲着的膝盖上,看上去散漫不羁中带了几分傲气,但他笑着观察着人的模样,又多了几分沉稳内敛。
  李蓉一开始偷偷过去,只是因为赶巧,去见裴文宣,撞见了,然后看见这么多人,觉得进去不好,便悄悄离开。
  可后来她就发现,每次过去,似乎都能看见一堆丫鬟聚在门口,偷偷打量着里面的人。
  有一次过去,她不仅看见了丫鬟,还看见了上官雅,她不动声色,假装没有看见。
  再后来,她就发现,不仅是上官雅来了,一众贵族小姐都开始跟着上官雅来公主府做客,每次报上官雅的名字,然后一群人都躲在花园里去看裴文宣开清谈会。
  这事儿暴露于李蓉有一天突发奇想,想去看看裴文宣,然后一过去,就发现一干熟悉的高门贵女都跟着上官雅在她院子里。
  她确认了一下,这一群人都没通报过,只通报了上官雅的名字,她在远处看了一下,确认了这批姑娘的眼睛视线全在清谈会里的男人上,其中一大半在裴文宣身上。
  她悄无声息走过去,在后面轻轻踢了上官雅一脚。上官雅愤怒回头,小声道:“干……”
  话没说完,她看见李蓉居高临下看着她,上官雅吓得结巴了:“你你你……”
  “你跟我来一下。”
  李蓉直接拽了上官雅的领子,拖着她离开,两人走远之后,李蓉双手环胸,看着在她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的上官雅。
  “可以呀,”李蓉冷笑出声来,“事儿不去干,带着一群姑娘来我府里看我驸马?”
  “殿下,”上官雅支吾着道,“其实也不全是来看驸马的……”
  “我还该感谢一下你们放过他咯?”
  “殿下,”上官雅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也是我们笼络人心的一种策略啊。”
  “用我驸马的脸?”
  “不是,”上官雅立刻道,“殿下,您要知道,一个好看的男人其实是没有多大杀伤力的,但是一群好看又有才华的男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种偷偷看的感觉,不信我带您看看。”
  李蓉听着上官雅的话,被她拖着,半信半疑跟着她混入了人群。
  这里姑娘太多,大家都躲在外面,李蓉一时有些尴尬,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看自己丈夫,也要这么偷偷摸摸。
  最重要的是,凭什么那些男人在暖房里单衫从容,她们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觉得这些姑娘的脑子都坏了,可她还是好奇为什么上官雅的脑子都能坏成这样。
  于是她决定跟着上官雅体验一下。
  裴文宣的清谈宴近日来是各家最受欢迎的,于是今日来的人也很多。高门如苏容华,普通寒族如崔玉郎,都在这大堂之中。
  无论是苏容华还是崔玉郎,都是华京中出了名的风流人物,而裴文宣在其中,一袭素衣玉冠,竟然丝毫不显弱势,他无论坐立,姿态皆风流雅致,对诗辩论,都十分精通。
  今日他与苏容华清谈论辩,论“礼”。
  两人各在一席,就地而落,裴文宣抬手示意苏容华先,苏容华点了点头,询问道:“礼,律也,可是?”
  “何为律?”裴文宣神色平静,从容反问。
  “规矩为律。”
  “何为法?”
  “律为法。”
  “规矩与法何异?”
  这话问得苏容华迟疑片刻,最终道:“法为规矩,而规矩不为法。”
  “礼为规矩,法亦为规矩,二则都为规矩中的一种,却并不相同。你若触犯律,将由官府惩处。你若触犯礼,却未必被惩处。故而,”裴文宣从旁端茶,抬眼一笑,“礼不为律。”
  他这一笑似乎是带着光彩,李蓉弯着腰躲在花园里看他,不知道怎么,心跳就快了半拍。
  她看的一时有些愣了,便就在这时,身后似是有姑娘太过激动,突然一脚踩滑,往前扑了过去。
  于是一个推一个,而李蓉恰恰就在最前方,被人这么一推,就直接扑了出去,她还没从裴文宣那一笑里缓过来,被人这么一推,就直接扑了出去。
  李蓉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所有人都被惊动了,集体看了过来。
  裴文宣还端着茶杯,一双带了笑的眼睛看过来,发现跌在地上的是李蓉时,他挑了挑眉。
  李蓉被这么多人盯着,尴尬充盈了她的内心。
  好在她脸皮厚,她尽量让自己保持优雅的姿态站起来,然后仪态万方拍了拍灰,点评道:“说得不错,各位自便。”
  说着,她便摇着扇子,微笑着步入人群,走的时候,一脚踹在她后面推她的上官雅腿上。
  上官雅倒吸一口凉气,又不敢叫嚷,赶紧一瘸一拐跟了过去。
  所有人目送李蓉大冷天摇着扇子摇曳生姿离开,这时候终于有士子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裴文宣,疑惑道:“裴大人,方才那位夫人是?”
  裴文宣听到这问话,回过头来,颇为歉意一笑:“内子顽劣,见笑。”
  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想起李蓉跌在地上时候呆呆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得笑容更盛了几分。
  李蓉领着上官雅走远之后,她终于可以发火了,她转过头去,用扇子指着上官雅,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
  “驸马是不是很英俊!”上官雅抬手抓住李蓉的扇子,李蓉被她这么一问,一时竟然哽住了。
  上官雅盯着李蓉,认真道:“殿下,有没有心动的感觉?一群男人一起看,感觉不一样对吧?”
  李蓉:“……”
  “刘航春你查了没有?”李蓉觉得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纠结没有意义,毕竟上官雅还小,少女怀春,她年轻也这样。她不想回答裴文宣英俊不英俊的问题,只能换了个话题。
  上官雅点了点头:“查了,明天我就把您要的东西都送您桌上。话说您看在我这么费心费力帮您做事的份上,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你说。”李蓉点点头,话刚说完,她就看见上官雅拿出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纸张来。
  “殿下,能不能麻烦您和驸马说一声,让他把这些纸张发下去,让这个纸上写名字的人在纸上写点字。写名字写诗词,写什么都行。”
  “你疯了吧?”李蓉满脸震惊,“你让我找裴文宣干这事儿?”
  “殿下,”上官雅一脸认真,“我和各大世家小姐的关系就看您了。”
  李蓉没说话,她静静看着上官雅捧着的纸,拿过来后,她一一看了上面的名字,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名字不能白签,一张纸五两银子。”
  “成交。”
  上官雅高兴出声。李蓉将纸塞到了袖子里,她便自己回了房。
  等到晚上,裴文宣的清谈会也差不多完了,他便回了屋子。
  他刚一回去,就看见李蓉正在屋里等着他。李蓉听到裴文宣进屋的声音,但想到下午的事儿,她觉得有些尴尬,便不想主动打招呼,裴文宣提步进来,坐到李蓉对面,带着笑道:“殿下?”
  “回来了?”李蓉没抬头,继续批着折子,裴文宣笑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李蓉知道他在打量她,便假作无事,抬起头来,看向裴文宣道:“你这清谈会做得不错,可见到几个可以用的人?”
  “自然是有的,毕竟今年龙虎榜,有才之人甚多。”
  李蓉听这话,点了点头,裴文宣笑着看着李蓉没话找话,李蓉被他看得有些尴尬,可她面上不显,只轻咳了一声道:“那你多接触一下。”
  “这是当然,”裴文宣抬手捻了一颗李蓉盘子里的花生,慢悠悠道,“殿下偷偷看了多久呀?”
  “没多久。”李蓉下意识反驳,随后又觉得这个方向有些不对,赶紧补救道,“我没有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