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我要吃饭,”林波波切着菜,“我要把菜切……”他吞咽着口水,以此来遮掩自己的结巴,“切成丝。”
  抬头挺胸林波波!你干吗低着头?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贱骨头!你心里是不是在骂我?你这个小瘪三……
  林波波努力挺直背部,他的汗滴到了手背上。
  冰箱上贴着面小镜子,林波波以前总是从那里偷看他妈。他妈蓬乱的头发总不梳整齐,也不穿胸罩,只套着一条亮片吊带裙,一个人在客厅里拧着身子撒泼,嘴里不干净的话像雨珠子似的往下掉,能把林波波淹没在唾沫星子里。
  每当这个时候,林波波都盼着他爷爷出来。他爷爷有着宽额头和老虎眼。那双老虎眼是专门用来瞪他妈的。只要爷爷出来,他妈就会发疯。林波波喜欢他妈发疯,因为他妈疯起来谁都骂,不单单只骂他。
  菜下锅时油迸溅出来,林波波赶忙把锅盖盖上。他害怕,怕被油溅到,那痛感太像他妈在拧他的肉了。
  卧房里传出哭声。断断续续,幽幽不绝。
  林波波记得人质,但这哭声犹如他妈最后的声音。他动了点恻隐之心,便清了清自己的喉咙,老实巴交地说:“你别哭,我给你做饭,饭吃。”
  里边的小姑娘好似没听见。
  * * *
  停泊区第八中学位于旧商圈不远处的工厂附近,它原本是工厂的子弟中学,后来改成了停泊区第八中学,但在这里上课的学生仍然是旧工厂里的员工子弟。因为学校靠近废弃工厂,校墙都砌得很高,高到快比得上旧区水塔了,所以看起来不像学校,像监禁所。
  晏君寻反戴着棒球帽,坐在校门口对面的路边摊上剥茶叶蛋。
  今天是阴天,非常闷热。
  茶叶蛋老板只穿着背心,背后都被汗濡湿了。他在捞蛋的时候对站在边上抽烟的时山延说:“你也是家长吗?”
  时山延移动目光,落在晏君寻的头顶,很是自然地说:“是哥哥。”
  “兄弟啊?”老板指了指坐在凳子上的晏君寻,瞎客套,“难怪呢,长得这么像。来干吗的,给你弟报名上课吗?”
  时山延笑了一下,说:“这么大的小孩都难管。”
  “就是这么大才难管,”老板手脚利落,擦完桌子就抱着手臂,跟时山延闲聊,“不过自己打一顿总比出去被人害了好。”
  “是吧,”时山延把烟掐了,他最近有点抽过火了,“我听说学校前段时间有新闻?”
  “这段时间全是新闻,”老板说,“高一一个女孩被人在家里害了,凶手好嚣张,先在新闻上跟督察局叫板,接着又从第二中学绑了个女孩。前两周督察局天天在这里巡逻,但是没办法,就是抓不到人。”他又感慨道,“听说两个女孩学习都好,是能考光轨大学的料子呢。这凶手吧,肯定就是失业了反社会,拿孩子撒气,见不得人好。”
  时山延没接话,他从这个位置往左看,说:“这块出租车挺多。”
  “最近新闻一出,家长都来接孩子上下学。这片没公交站,可不得坐出租车吗?”老板指向远处的楼群,“那个被害的高一女孩就住那片,放学也坐出租车。”
  时山延看着那楼,又看向旧商圈。
  两地距离不远,中间有的是路。
  时山延问:“到那里路费多少钱?”
  “不好说,”老板算了算,“不绕路的话一趟20多块。”
  时山延发现这片的系统监控都安置在主路上,靠近学校和废弃工厂的系统监控摄像头都被人砸烂了。
  这位置很方便,凶手能把车停在这里看四号受害者胡馨上下学,没有校卫和家长会管他。
  * * *
  晏君寻不吃鸡蛋,茶叶蛋也不吃。他只是享受剥蛋的感觉,这能让他专注。
  他坐在这里能看到学校的前操场,那里竟然有一棵货真价实的槐树,虽然已经挂了吊瓶,但它是真的,还长得很胖。
  “工厂刚建起来的时候,这里是片槐树林。”时山延从后面俯下身,捡过晏君寻的茶叶蛋,“小孩不要浪费粮食。”
  “这个学校一点都不安全,”晏君寻注视着学校的校墙,“出来的小孩都能被陌生人接走。”
  “因为它是所中学,”时山延尝了口茶叶蛋,“大家放学基本都会成群结队地走。”
  “总有例外,”晏君寻耷拉下眼皮,“学校要防患于未然。”
  时山延把茶叶蛋几口吃完,一直看着晏君寻。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盯着总没错。
  第60章 胡馨
  胡馨住在废弃工厂的员工小区, 这里又称“老人小区”,基本没几个青壮年。胡馨的爸妈原本是废弃工厂的员工,工厂倒闭以后, 他们在停泊区焦炭厂附近开了家早餐店, 很少回家。胡馨妈妈每天都会和胡馨视频通话, 6月2日那天晚上,她打给胡馨没有人接,她以为是时间太晚,孩子已经睡了, 于是在第二天早晨专门回了趟家,结果打开门看到一片狼藉。
  胡馨的尸体正对玄关, 她头上的塑料袋还印着爸妈早餐店的店名。这个场景让胡馨的妈妈当场晕厥。
  “她父亲报的警, ”晏君寻走在昏暗逼仄的楼道里,“他妈妈现在还住在医院里。”
  时山延看到楼梯上积满灰尘,小窗已经脏得看不清外边的风景。楼里很热, 只有楼上人家的破旧电风扇在“呼呼”转动。他的衬衫贴着身体,环境让他感到一点闷,但更多的是熟悉。
  停泊区有很多地方都和停滞区相似,它在时山延眼里像个半机械化的怪胎。在停泊区新城区,你能看到一些光轨区的影子, 但仅仅是影子而已, 它的真实面目都暴露在这里。
  时山延说:“可以理解。”
  胡馨的家在三楼,房门还是老式的挂锁。时山延对它用了点“技巧”,让两个人顺利进入。
  晏君寻最先看到的是玄关对面的柜子,当时胡馨的尸体就放在那里。柜子前的血迹一直拖到了卫生间,那是凶手的主战场。
  “他还在做这种事情,”晏君寻指了指卫生间, “专门把受害者拖到这里看着自己离开。”
  屋内的窗户没有关,但还是残留着类似铁锈的腥味。时山延的鼻子很灵,他闻出这些味道基本都来自卫生间。
  胡馨和前几位受害者的死因不同,她是溺死的。
  晏君寻站到卫生间门口,他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尖叫。
  门上有手印,因为胡馨从里面拍打着门。
  晏君寻像是能看见胡馨的影子。她徒劳地挣扎着,对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充满绝望。
  这是课本上没讲过的题。
  胡馨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长相平凡,成绩优异。她的努力都在学习上,每天按时回家和妈妈打电话,再给自己做饭。她16岁的人生刚开始,梦想才写进课本里。
  你不能问为什么,这问题无解。但直到某个时刻,当事人仍然会用力砸着门板,一遍遍地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这样?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
  晏君寻推开了门,他不想再看着门板发呆。
  卫生间是暗红色的。那些干掉的血还扒着镜子,像是要从镜子里爬出来的畸形物。洗漱台上也是血,还有呕吐物的痕迹。
  胡馨趴在洗漱台前呕吐。凶手打人时下手很重,这对于一个只能跑400米的女孩儿来说太狠了,她只能用呕吐来表达身体的抗议。
  凶手不是人,他是在胡馨胃里搅动的蛇。他啃咬着胡馨瘦弱的身体,让她逐渐站不起来。他拧住胡馨的头发,拖动着她,这对他来说是场示威。
  晏君寻的胃部也开始抽搐,他看到了蓬头下的血迹。
  凶手把胡馨拖到了那里,他打开水冲洗胡馨,动作娴熟。胡馨还在抵抗,她肯定哭了,凶手把她的头撞到了墙壁上,胡馨在冷水里哭泣,然后凶手决定让胡馨在那里“进食”。
  工具仍然是牙刷。
  晏君寻脑袋里的刺痛感又来了,他转开目光,可是画面如影随形。
  凶手进行了他自以为的性侵,这是胡馨反抗最激烈的时间,原因是疼痛和屈辱都过于强烈。这种异物插入的行为把人变成了某种令人无法理解的下等生物。这种行为在心理上把胡馨——把所有受害者都狠狠踩在了脚底下,这种害怕甚至超越了被殴打时的害怕,它已经变成了胡馨尖叫中的最大恐惧。
  晏君寻感到点疼痛,不是躯体上的,而是作为人的共鸣。这个卫生间里没有能让他喘口气的空间,到处都是受害者濒临崩溃的尖叫。
  “进食”后胡馨的声音就停止了,她变成了一只布娃娃,被凶手再度拧着头发拖动。水应该关掉了,凶手把胡馨拖到了洗漱台旁。
  晏君寻盯着洗漱台,说:“他在这里打开了水。”
  胡馨磕到了洗漱台边沿,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
  你还想干吗?
  你他妈已经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凶手没有停下,他让水充满洗漱池,接着把胡馨的头摁了进去。溅起的水花迸到了镜面,胡馨的手无处安放。凶手把她提起来,再摁进去。
  这个畜生疯了吗?
  “他的作案步骤变了,”晏君寻快速地说,“他以前都是先‘教育’再‘进食’,但是这次他在‘进食’后持续了教育行为。”
  胡馨刺激到了凶手。
  胡馨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凶手。胡馨让他失控,还让他嫉妒。他变本加厉地伤害胡馨。胡馨的死亡很突然,凶手肯定还没有尽兴,因为他在胡馨死亡后继续做着伤害的动作。
  “胡馨是个学生,”时山延环视着房间,目光落在胡馨的全家福上,“‘学生’这个身份和‘卖淫女’一样,对他很重要。”
  胡馨做不出刺激凶手的行为,因为她只有16岁,她没有前几个受害者那么有力气,并且对于凶手来说,他已经听惯了这些喊叫,它们刺痛不到他的神经。胡馨唯一能刺激到凶手的就是她的身份。
  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没带走胡馨的全家福。”晏君寻退出卫生间,在难闻的气味里察觉到那张全家福的违和。
  这不符合凶手前几次的隐藏恶意,他厌恶家庭,并且想要破坏它们。那他为什么不毁掉胡馨的全家福?
  晏君寻后退几步,在端详全家福时撞进了时山延怀里。时山延对自己的位置很满意,他打着打火机,替晏君寻照亮了前方。
  “他疯了,”时山延低声说,“或者被治愈了。就这两种解释,你选一个。”
  第61章 风扇
  林波波把饭放在地上。
  易蜓惊恐地向后缩着身子, 她的脸颊被封口的抹布勒出了红印,在吞咽唾液时能感觉到疼痛。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双眼肿得快要睁不开了。
  林波波的影子延伸到了易蜓的脚边, 他注视着易蜓的小腿。那纤细的小腿露在校裙外面, 有着少女独特的光洁感。林波波感到一阵悸动, 他被这份神圣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凝住了目光。
  易蜓被林波波污浊的目光恶心到了。她把自己的小腿缩进了阴影里。
  林波波站起来,走去客厅,过了片刻, 又走回来。他手里拿着一只金属发卡,那是胡馨的东西。他讨好地把发卡递给易蜓看, 想要戴到易蜓的头上。
  易蜓喉咙里发出粗重的驱赶声, 她怒视着林波波。
  林波波强行摁住易蜓的上半身,把发卡插进她蓬松的头发里。他觉得这个发卡很好看,就是不太适合胡馨, 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把它拿走了。
  易蜓感受到林波波的手汗,那湿黏的触感就像下水道里的蛆虫,经过她的手臂时仿佛在蠕动。但是她抬高头,在无限循环的害怕里狠狠踹到了林波波的胸口。
  别碰我。
  滚啊!
  林波波受惊般地坐在地上,撞翻了饭碗。他脸部涌上恼羞的红色, 朝着易蜓啐了一口, 骂道:“饿,饿死你!”
  易蜓头发蓬乱,她是不易控制的牛犊,已经让林波波吃了几次瘪。林波波对易蜓的目光有着天生的畏惧感,他捡回饭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