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总之啊,谢迎春的不努力与自甘堕落就明晃晃地表现在了脸上,教静力学的老教授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在课后找谢迎春谈谈心。
  大学的课都是连排课,看似一上午两节,实则一节课就将近两个小时,中间只有短暂的课间休息五分钟。
  教静力学的老教授就是在这课间五分钟找的谢迎春。
  他手里捧着一杯枸杞菊花茶,从讲台一路走到了谢迎春所在的犄角旮旯,靠着桌子坐下,问谢迎春,“小谢同学啊,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彼时的谢迎春正拿着一本自个儿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看,边看边动笔写笔记,笔记整整齐齐地码了几十页。
  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老教授,“荀教授,没啊,我最近挺好的。”
  “那我看你……最近的学习态度有点不够端正啊,原先都是在第一排坐着,怎么现在躲到最后一排了?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劲儿也没有原来足了,课后也不发散讨论了。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说出来,老师帮你想办法,咱们一起解决。”老教授说话的语气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谢迎春额头上滑过一排黑线,她尴尬地说,“真没什么……我怀孕了,坐到最前头怕被人挤着,所以躲到没什么人抢的地方来。荀教授,您放心,我课前预习课上听讲课后复习,一个都没落下,还有精力超前学一些别的东西呢。”
  荀教授拿过谢迎春的笔记本,认真地翻了几页,发现谢迎春没撒谎,她的学习进度确实超过了一般学生的学习进度,这才信了。
  他摇头说,“哎,大学期间怀孕……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已经结了婚,甚至孩子都有了。但求学是一个苦差事,大学是好好做学问的地方,你现在怀了孩子,之后生了孩子还要带孩子,都是占用时间的事儿。自己好好把握这个平衡吧,学习不要太累,别影响到自己的身体,也别因为怀孕就把学习给落下。如果在课上遇到什么问题,老师随时欢迎你来交流。”
  体面的安慰话说了一堆,回头这位荀教授到了精密制造系的教研室就开始一连串地唉声叹气。
  教材料力学的杜云红教授问,“老荀,你这是咋了?前两节课讲的不顺?还是你负责的那个工程遇到啥问题了?”
  荀教授从抽屉里取出擦眼镜的棉布来,把老花镜上的灰擦掉,说,“咱们系的那个谢迎春,就是成绩最好考进来的那个……我一直都挺看好她的,但没想到,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这四个字的咬字极重,听得杜云红教授一愣一愣的。
  “人家怀孕了,你着什么急?和你有什么关系?”
  荀教授痛心疾首地说,“这影响搞学术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大学时间本来就不长,应该全力以赴地去做学问,去追寻科研真理,结果她怀上孩子了?怀上孩子十个月,生下孩子不得带两年?大学就这样过去了,她能干啥?好端端的四年,就在怀孩子生孩子奶孩子的琐碎事儿中过去了。这么有天分还努力的一个人,我看着她浪费时间,心里着急啊!”
  杜云红教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看不至于。小谢的材料力学学得挺好,现在虽然同我的交流少了,但我每次布置的作业,她都能按时完成,而且完成得情况都很不错。”
  “我之前存了故意试探学生底细的心思,布置了一些比较难的题目,把我手头做的那个土木系的大坝工程的项目拿过去出了一些题,其它学生们做的那叫一个一塌糊涂,就她做的挺不错,挺有想法也挺有耐心的一个人。”
  “精密制造系和土木建筑系的专业课程差了千山百水那么远,要想做对我说的那道题目,首先就得读懂题目。要读懂题目就得去自学土木系的课程,全班就她一个人会做,看得出来,人家下课之后是真的下了工夫。”
  “还有啊,小谢她先生也考到咱们学校了,在经济系,之前去我的课上陪过几次小谢。人夫妻俩心里肯定有数,能从五十多万考生中脱颖而出,跑到国防科大来,时间管理会出问题吗?”
  荀教授想了想,决定回头他也布置一些特别难的题目,去试探试探谢迎春的底细,看谢迎春是不是真的如同杜云红教授说的那样,虽然课堂上看着不努力了,但课下依旧用功。
  荀教授和杜云红教授谈论这些的时候,教研室内的其它教授都在一旁听着,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都决定把作业题目的难度给拔高一些。
  这年头,缺人才啊……
  像荀教授和杜云红教授这种,因为干的活儿是为国奉献的关键职业,根本不能停,在那十年浩劫中基本没受到什么影响,可也仅仅是个人的生命安全没受到影响,他们当初看好的学生四散零落,很多人都恨上了自己曾经学过的东西,觉得是自己学过的东西害了自己,让自己遭受一轮又一轮的迫害,住牛棚、啃草根……十年辛苦十年恨,哪怕现在情境颠倒过来,依旧没几个人愿意再回到研究岗位上来。
  荀教授和杜云红教授这种学术界的大腕儿手头有项目,可基本上都是自个儿一人单打独斗,迫切地需要找一些学生加入到研究团队中来,分担一些研究压力。
  那些有潜力的学生自然就是这些老师心目中的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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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迎春自个儿都没意识到,因为她怀了个孕,精密制造系的教授们就打算造个孽。
  课堂测试、课后作业的难度都得提上来!
  课上讲的东西也不用再顾忌,将重点难点全都抛出来,尽量深挖知识的深度,以此来看学生究竟是千里马还是小野驴。
  谢迎春倒是没感觉太吃力,她还以为之前那种慢节奏是教授们考虑到学生们的基础参差不齐,给提供的热身时间,现在这种快起来的节奏才是大学的主旋律。
  她的那些同学就跟着遭了秧。
  课堂上一脸懵逼,课后与同学互相讨论成两脸懵逼。
  老师讲的都是些啥?听不懂!
  笔记抄了满满好几个本子,可就是看不懂!
  课后作业的题目倒是能看懂,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
  大学就是这样,永远没有学懂学明白的时候,但只要你愿意学,就一定能学到新东西。
  精密制造系的学生被迫都泡起了图书馆,自学教授们在课堂上推荐过的各种书目专著,一遍看不懂就看两遍,两遍看不懂就看三遍,直到看懂为止。
  于泽陪谢迎春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发现很多人都同谢迎春打招呼,还在那儿纳闷呢,“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都在一个班里上课,能不认识吗?”
  “这么多人,都是你同学?”于泽大吃一惊,“乖乖,你们精密制造系的学风这么好吗?我在图书馆还没怎么见过我们系里的同学呢,我应当是我们系里跑图书馆借书看书最勤快的。”
  “比比咱俩看的书,你看得算是少的。对了,我最近想吃酸的,借了书后,咱俩去买点酸枣吧,煮粥的时候放点儿。”
  于泽想到谢迎春最近的口味,基本上顿顿都要吃酸的,一句耳熟能详的话浮现在耳边——酸儿辣女。
  怕是他要添个儿子了。
  小夫妻俩借了书,去食堂后面的水果摊上买了些酸枣,刚打算回租住的房子,就见杜云红教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问谢迎春,“谢迎春,你最近有空没?同我出一趟差吧,大浪底水库的坝出了问题,好多个学校的专家都要去商讨制定策略,咱们学校需要出三个人去,一个是我,一个是土木系的李彧,我负责材料力学,他负责水动力学,还缺一个计算能力特别强的,你跟着走吧!”
  谢迎春有些迟疑,“教授,我……行吗?我这才刚读大学。”
  “行不行都得上啊,你的数学功底很不错,起码比我强。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合适的人了,收拾一下,明天下午的火车,系里请假的事我替你打报告上去。”
  于泽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他问杜云红教授,“水坝溃坝?这工作有危险吗?”
  “有啊,危险很大,人命关天,我们都是写了遗书再去的!几千万吨的水一旦溃坝崩泻,大浪底下面几十个城市几千个乡村都得跟着遭殃!”
  “国家有需求,我们必须顶上去!这个时候根本不容我们退缩!”
  “你是小谢的先生对吧,我同你说一声对不住了,你媳妇儿我得先借走。如果能解决了问题顺利回来,你媳妇儿能入军籍,能领功勋,要是解决不了问题,或者是遇上事儿回不来了,那就是追封烈士。”
  于泽听着有些腿软,刚买到手的那一兜酸枣掉在地上,得亏有袋子装着,不然定会散落一地。
  谢迎春见于泽的眼眶一刹那就红了,赶紧同杜云红教授说,“杜教授,必须我去吗?我现在这身子,不太方便啊。”
  “如果换在十年前,咱们学校肯定还能再挑出几个人来顶上,但现在,人才是顶顶稀缺的资源,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小谢……”
  杜云红教授深吸一口气,把到嘴边的那些想劝的话都吞咽回肚子里,改口说道,“你自己做决定。”
  人命关天,更何况谢迎春身怀六甲?
  这个劝太沉重,她劝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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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租住地方的路上,于泽一路都没说话。
  谢迎春懂他心里的压力,故意说,“你吃过酸枣糕么?去买点糯米吧,我回去弄酸枣糕,晚上做给你吃。”
  于泽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闷着嗓子说,“等你回来再做吧。”
  “可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呢。”
  水火无情,也可能回不来啊。
  于泽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就是了。我等的不是酸枣糕,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原先写的是山楂,现在改成酸枣了……真是抱歉,作者没怀过孕……缺乏理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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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就不讲理
  回去的路上, 二人谁都没说话。
  等进了屋子之后,谢迎春去处理酸枣,于泽也跟进了做饭的厨房, 他一声没吭,就站在谢迎春背后看着。
  谢迎春憋不住了, 安慰说,“你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可万一呢?就不能不去么?”
  谢迎春放下手里的酸枣,挑了个大的, 转身塞到于泽嘴里,环手抱住于泽的腰,软着嗓子说,
  “其实, 我也怕。我刚听到杜教授和我说这回事儿的时候,我心里怕得厉害。可人不能一直都想危险的事情,也得往好的地方想想。我如果平安回来了,那多光荣?没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能以我为荣,以我为骄傲。”
  “杜教授人很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肯定不会来找我。我这个一个大肚子的人, 跟人去了不拖累人家就好了。既然找上我了,那肯定就是有除了我之外别人都做不了的事儿,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溃坝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一次了。仅仅是松原江水库的溃坝, 就让几十万人都跟着遭了灾,大浪底水库可比松原江水库大多了……如果大浪底水库溃坝,怕是下游的大几千万上亿人都会跟着遭殃。”
  “乐观一点想, 既然国家现在召集这么多的专家去讨论修补的办法,那就说明事情还没坏到最坏的份儿上,我们可能就是过去实地考察一下,那些专家们走在前面讨论各种关键问题,我跟在专家屁股后面给搞搞计算,我不比谁安全?”
  “退一万步讲,做最坏的打算。”
  谢迎春松开环在于泽腰间的手,捏了捏于泽的脸,说,“你别绷着这样一张脸,都不好看了。”
  于泽扭过头去。
  谢迎春说,“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也得好好的把大学给念下去,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能考出来不容易,是一个知识点一个知识点背出来的,你能怨我怪我,但不能拿自己的未来赌气,明白么?”
  “等大学念完了,国家包分配,你分配到单位之后,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就重新谈一个,谈到感情到了,就结婚。当我从没去过青山公社,我也没坐过你的拖拉机。”
  “我手头攒着的那些钱,留给你一半,你将来有了孩子之后,给孩子花。不管是不是我生的,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舍得给。”
  说着说着,谢迎春自个儿的情绪就控制不住了,她眼里带了泪,声音哽咽,一手托着肚皮,一手擦了泪,说,“希望咱俩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如果不能,那我肚子里这孩子就算是你未来那孩子的哥或者姐了,得罩着小的。”
  “余下的钱,你拿出一万来,给我家里人送过去。他们对我不好,但好歹生我养我一场,也供我念到高中毕业了。我活着的时候气不过,要是出了事,该还的恩情都得还。余下的钱你就捐给咱们学校吧……”
  她强作笑颜,“我看图书馆有点破,捐给学校用作图书馆建设吧。”
  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把自己脑子里能想到的事情都交代完,谢迎春发现于泽已经泣不成声。
  她拍了拍于泽的肩膀,故作轻松道:“哎呀,哭什么啊,我都不哭,你一东北老爷们哭啥?盼着点好的,我肯定会回来的。”
  于泽转身出了厨房,进到卧室去,同谢迎春说,“我不放心你,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然后去系里请假,我和你一起去大浪底。”
  “胡闹!一个人去还不够危险吗?两个人都折在大浪底怎么办?你是不是想让你妈骂我是丧门星,刚嫁给你就带你去冒险!你替我想想,现在人人都夸我有福气,去了你们家之后,带着你都变成了大学生,万一我把你带没命了,人家是不是就会说要是你不上大学也不会出这事儿?”
  谢迎春没追着于泽去卧室,她单手拎了把菜刀,把剃掉枣核的酸枣放在砧板上,剁得咣咣响。
  要是能行的话,她也不想去啊!
  她比谁都惜命。
  可是啊,她必须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