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陈宁远也不知跟厉琰谈了些什么。
  反正两人走出书房时, 宁远脸色就不大好。却还是礼貌地把厉琰送到了大门口。
  陈宁宁见状,便想凑上前解释几句,顺便劝慰兄长一番。
  不想兄妹俩回到书房里, 她刚开口说了一句:“哥, 我思来想去,倒觉得跟厉琰做买卖, 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宁远听了这话,双眉紧蹙, 直直地看向她的双眼。半晌才开口说道:
  “厉琰在上京风评很差, 还有个疯狗的绰号。平日里, 仗势欺人的事也没少做。如今看来, 你倒是真不怕他。”
  陈宁宁轻笑道:“兄长也曾说过,太子胸怀天下, 兼济苍生,品行端方,是个难得的贤德之人。他愿意几次三番, 保下九王。
  这就证明,九王并没有犯过大错。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家兄长, 争气斗狠罢了。否则皇上也不会每次都高高抬手, 轻轻放下。况且九王自打来到潞城以后, 便低调得很。也未曾做过仗势欺人的事情。
  如今太子身体好了, 自然不会放任九王不管。又岂能让他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何况, 我同他相处几次。倒觉得这人还算真诚, 比那些阳奉阴违, 只顾眼前小利的人好多了。”
  陈宁远轻挑双眉,又问道:“你当真不怕他?”
  其实这是九王方才同他说的,“陈宁宁不怕我!”下面还有一句话, 这样的人好生难得,你且放心,我定然不会害她。
  陈宁宁果然点头道:“怕他做什么?以后他若想继续种药草救命,还不是全赖我帮衬吗?更何况,往后咱们庄上的生意做大了,总要找个合适的生意伙伴。厉琰有钱,又有权势在身,整个潞城都是他的地盘。若是他愿意与我合作,我保证他能赚大钱。况且有他在,咱们就不怕王生平那类宵小,在出来做乱了。”
  说这话时,陈宁宁的双杏眼,瞬间变得熠熠生辉。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兄长面前,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宁远见状,下意识问道:“你要做天下第一庄,果然是真的?”
  陈宁宁垂下头,哼了一声,又轻笑道:“兄长,我曾经想过一个框架,暂且叫作‘农业兴国’。如今大庆许多劳苦人吃不饱饭。就算风调雨顺,终日在地里刨食,仍是种出的粮食不够吃。就好像我这庄子上之前那样。
  这时候,若是能良种来,把种子卖到全国,很多人的生活都会发生改变。而我真正想做的,便是以农为本,通过这些种子,把我的事业做起来。”
  她并没有说得那般详细,可陈宁远却听懂了,同时也觉得热血沸腾。
  他妹子本来就跟别的闺阁女孩不大一样,她有雄心,有想法,还愿意行动。
  他这做人家兄长的,又岂能把她束缚在家中,圈在这小小的庄子之内?
  这样一来,又与那些满口礼仪道德,束缚女子的迂腐书生有什么两样?
  更何况,九王身份尊贵,一言九鼎,他既然答应不会做伤害宁宁的事,定然是不会做的。
  想到这些,宁远便又说道:“罢了,往后就做你想做的事吧。你既然觉得九王是个可以合作的伙伴,兄长倒也不拦你。只是若你再遇见想不通的事,一定要跟兄长商量。”
  陈宁宁听了这话,顿时便开心起来。连忙又对她兄长说道:
  “兄长放心,我会小心的,若真有一日,京城出现什么大变故,我定会断尾求生。”
  接下来的日子,租赁陈家良田的佃农,果然上交了大批粮食。
  陈家不过几口人,自然吃不下这么许多。
  陈宁宁便按照市价,把家里的粮食买来,又让人拉到山上,囤积起来。
  原本陈父是不肯要女儿的钱的。
  可宁宁却说道:“如今庄上开支已经建立账簿,由专人负责看账。我也可以看出每个季度的开销。若是白拿了家里的粮,来年我都不知道庄上到底是赚钱,还是赔钱了。况且如今我也不缺钱,爹就收了吧。”
  陈父没法,只得收了她的银子。又交由陈母保管。
  陈宁宁少不得,又在村里收购了一批粮食,继续囤积起来。
  这样一来,稻谷满仓,庄上的人总算能安心过年了。
  陈宁宁又忙里偷闲,栽培出一些草药苗。
  只是随着十月下旬,天气开始转凉,那些花草也有颓败之势。
  陈宁宁便打发人,把那些重要的苗,移栽盆中,搬进屋里。必要时还要烧火升温。
  张槐本以为到了冬日,他们便不能再育苗了,不免心生寂寞。此时一听,庄主当真竟有如此安排,他便又高兴起来,又说道:
  “《论语》中记载过‘不时不食’。其实,之前在京中,我也见过有人在温室种菜。只是那些菜不见风日,都是黄叶的。有人便说,那种菜吃着对身体不好。”
  陈宁宁摇头道:“那便注意开窗换气,把花苗移到阳光处就好。虽说麻烦些,正好咱们庄上人多。我这就找来师傅,弄个花盆架子,再把这些窗子也改上一改。”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有人能做成玻璃就好了。玻璃花房,阳光充足,种植起来,也容易许多。甚至还能做个暖房出来。
  她倒是知道玻璃最早是用石英砂和天然苏打高温烧制出来的。
  只可惜,如今还没能找到这方面的人才,也只能作罢了。
  等到陈宁宁把育苗室改造好了,厉琰果然带着之前说过的那几本书,又登门了。
  他一见陈宁宁把坐北朝南的房间,都改成了“花房”,便不免有些好奇。别人家都是好房子留给自己住。陈宁宁可好,把好房子让给“种子”了。
  他又叹道:“果然如你之前所言,看来你当真是打算在冬日继续育种了。”
  陈宁宁点头道:“只可惜,那几盆血牛筋长得并不快。其他那些种子,倒是也有发芽的。去看看吧。”
  厉琰却又说道:“既然花房已经建好了,倒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商量。”
  “何事?”陈宁宁挑眉问道。
  “是这样,我兄长有一门客,常年出海,从异域带回一些舶来品,运回京城贩卖。这次到吕宋,有人便发现佛郎机在当地栽种了一种非常奇特的作物。长在土里,大如拳头,通常一根藤能结出许多果,果果相连,味如甜枣。那门客见这种作物实在罕见,还说吕宋靠它度过饥荒。便想把这果子带回来。
  可佛郎机人根本不让他带种子,他只得取巧,取了一根果腾,编在箩筐里,这才带回来。可经过海上颠簸,那条藤早已烂了。门客不免觉得可惜。不知陈姑娘,是否愿意去看看那株藤?试着救活它?”
  陈宁宁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她甚至顾不得礼仪,上前便推着厉琰往外走,边走边说道:“非常感兴趣。就算干死,烂了,也要想办法把它救回来。”
  大如拳头,味如甜枣,又长在土里,这不是番薯吗?
  之前,陈宁宁想尽设法去打听,庆国境内,根本就没有这种经济实惠的粮食作物。
  本来她早已死心了,没想到厉琰竟把番薯给她送上门来了。
  一时间,她又是感激,又是兴奋,自然也顾不得其他,完全释放出本性来。
  厉琰以前并不喜欢与旁人接触。这些年,只除了他长兄以外,厉琰根本不许任何人近他的身。轻则躲避,重则少不了出手教训一顿。
  偏偏这小山猫儿一听能解决饥荒的粮食作物,已然变成小疯猫儿了。此时,她兴奋得两颊粉红,那双杏眼也变得水汪汪的。哪里还会看他的脸色?
  况且,她的手小小的,胖乎乎的,手背上的皮肤十分细腻,还带着玉质光泽。厉琰一时倒也不忍推她了。
  可这小山猫儿,却又因为经常下地耕种的缘故,那双小胖手倒有几分力气。
  厉琰若是稍微绷着点劲,小山猫儿定是推不动他的。
  可被她家人一般,又推又拍的,厉琰脚下不知怎么的就松动了。
  虽然也让她费了点力气,却仍是往门外走去。
  陈宁宁一边走,一边埋怨道:“你倒是走快些呀,说不定快点赶过去,那株果藤就有救了?那可是解决饥荒的作物,有了它大家都能吃饱饭了。”
  厉琰懒懒地回头看向她,又问道:“我给你带来这么好的果藤,你非旦不说感谢我,居然还埋怨起我来?这般无礼,果然没良心得很,还想不想让小爷带你去看那根藤了?”
  陈宁宁这时候立马就秒怂了,连忙软软地说道:“自然感谢你了。若是等回头,当真能种出那种拳头大小,味如蜜枣的果子,我定会想尽办法,以它为食材,亲手做几个好菜给你吃,如何?一般人可都没这待遇。”
  厉琰嗤笑道:“我找来的藤苗,在你庄上种了,等你做成天下第一庄,于我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一顿饭菜就想打发我?”起码得好多顿。
  陈宁宁连忙说道:“咱们不是签了契书吗?往后合伙做买卖,若是这果子将来有了收益,定然少不了你的一份。大不了,获利后,还给你五成。”
  “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莫要反悔。”厉琰又说道。
  陈宁宁叹口气说道:“不悔不悔,快些走吧。果藤要等不及了。”
  “哼。”厉琰这才迈着长腿,带着她一路离开庄子。
  …
  原本厉琰上次来的时候,便跟曲老爷子打了个照面。
  曲老爷子虽然离开京城已久,可消息却十分灵通。自然认出了九王的身份。
  他这种带罪奴,本就不宜出现在九王面前。
  因而曲老爷子当时就吓退了。
  不想,九王手下的死士却找到他,跟那老爷子通了风:
  “王爷如今什么都知道,曲老想必也已经猜到了陈姑娘的身份。
  王爷让我给您带句话,无论如何都得保姑娘平安。另外,王爷准备派几个人到这庄上来,还望曲老做好安排。”
  这是明目张胆地安插钉子?还要放在庄主的身边?
  曲老爷子一时垂下头,也没有答话。
  初时,他的确打过这样的主意,想通过陈宁宁,借助大长公主的势,恢复一家人的身份。
  可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早已把陈宁宁当成自家主子看待了。
  自然不想做出妨碍她的事情来。
  死士见他没有答应,便又说道:“大长公主如今已然知道了这庄上的事,上京那边几位王爷如今斗得厉害。之前,六王爷手长,竟打起了陈姑娘的主意。公主气得,直接便把他的手给剁了。
  可却生怕陈姑娘牵扯到朝中是非中。这才暂时没来接陈姑娘,交由九王暂时看护。
  曲老且放心,只要护住陈姑娘,王爷和大长公主殿下都不会亏待你。”
  听了这话,曲老爷子终是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果然又来了几个手脚灵活的大后生,来庄上投奔各自亲眷。
  曲老爷子自然把此事上报给庄主。
  陈宁宁大手一挥,直接交给他来安排。
  于是,帮着陈宁宁修窗户的木工师傅,抬花盆的刀疤小伙,其实都是九王安排下来的人。看着普通平常,实际上都是高手。
  如今,九王也亲自等门了。还把庄主给引出去了。
  一时间,曲老爷子心里纠结得厉害。可他也知道,大长公主位高权重,如今又在京中,正好可以保护太子殿下的安慰。
  看在她的面子上,九王自然不敢对陈宁宁做些什么。
  只是,看着两人这般友人似的相处。
  曲老爷子便有些头皮发麻,这九王可是在京城能把天掀翻的小阎王。
  想到被他斩杀的太子妃,被他一刀差点砍下头皮的那位可怜贵女,以及那些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不能自理的皇亲国戚。
  这九王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小庄主跟他凑在一起,怎能讨到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