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乔云飞这人没多少心机,仇恨来的快,转瞬又被抛到脑后,忙问道:“打听清楚了?”
  高雨泽点头道:“嗯,没什么大不了的背景,就是个古董店老板,据说是继承师父的产业叫多宝楼,不过,倒是听说他手里宝贝不少,有几件就是放进故宫里也是头一排的。”
  乔云飞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道:“我们家老爷子最喜欢那些破玩意儿,快说说都有什么值钱的?”
  高雨泽道:“听混潘家园的四宝说,那小子手上有一张蔡京的《宫使贴》绝对是真迹,另有一把明正德年的供春壶,也是千真万确的龚春亲手所做的孤品,叫个什么小石冷泉壶,反正当世绝无仅有。”
  乔云飞从小生活在晋省,小学没读完,中学没毕业,高中上两年,虽然有个清华文凭,却是mba班的铜臭货。这厮粗鄙不文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宫使贴被他听成了恭屎铁,供春壶虽然听懂了,却并不知道其中的来历。挠挠头问道:“是不是很值钱,老爷子们一看见就爱不释手的那种宝贝?”
  高雨泽笑道:“你他娘的就知道钱,不过还真让你说对了,就这两件东西加到一块儿,至少值一千万。”
  乔云飞眨巴眨巴眼,有点吃惊道:“赶上我那辆车了,就一张破纸片和一把破水壶?”
  高雨泽撇嘴道:“你个煤渣子知道个屁,我说的这个价钱是匡茂奇告诉我的博物馆收藏的价儿,也就是国家给的价钱,匡茂奇说如果是个人收藏,遇上个港岛那边喜欢这东西的主儿,这俩物件儿至少翻五倍,这还是今年的价格,十年以后这东西兴许会贵的没价儿。”
  乔云飞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高雨泽,道:“哥们儿,我虽然是从小地方来的,但也来京城三四年了,你胡吹也该有个限度,咱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至少也见过我们老爷子手里几件最值钱的宝贝,按你这么说我们老爷子那些宝贝全加到一块儿也没那两个东西值钱?你这有准儿吗?”
  高雨泽神秘一笑,道:“你就放心吧,这件事说来也是咱们的财运,就今天中午的事情,我刚跟四宝打听完那个李虎丘的事情,一回家就碰见我们老爷子跟一个港岛商人谈话,那大舌头哥们儿跟你我一样也是指着家里做后盾出来做生意的,叫郭沈阳,听我们老爷子说是新任商务部长李援朝介绍来的,看意思也是花了大价儿走通了李援朝的关系,找我们老爷子给批块地,听说想盖一个什么古玩城,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是这哥们想收两件像样的宝贝坐镇,我听了一耳朵,就多句嘴问了他一下,那两件玩意儿行不行?你猜怎么着?”
  多年以后高雨泽经营着燕京最大的夜总会‘纸醉金迷’,成为资产过三十亿的京城商界俊杰。可每当回忆起那个叫郭沈阳的人时,仍不免一脸钦佩神往。常常引以为憾当年没能跟这位郭先生做成那笔生意,否则现在何至于这点成就。
  乔云飞已猜到大概,试探问道:“他同意了,还给出个五千万的价儿?”
  高雨泽撇嘴道:“俗,忒俗!土老冒儿,做生意能这么做吗?人家先是给我讲了那两件东西的来历,然后又说了这几年港岛那边嘉信斋和苏富比成交的几件类似的东西的价格,最后才对我说,只要东西是真的,咱就算帮了他大忙了,不仅钱不是问题,他还有意跟咱们交个朋友,合起伙来做生意,就人家说的那几句话哥们一听就得服,那才叫大场面大气魄,就我那个常春藤和你那个黑龙全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席面。”
  乔云飞道:“那个李虎丘也是干这行的,他会不知道行情?只怕卖给咱们的价格也不能便宜到哪去,我本来可没打算真跟他做买卖,只想找匡茂奇恶心恶心他,给他个教训。”
  高雨泽胸有成竹道:“你道那个李虎丘为什么急于出手那两件东西?嘿嘿,丫着急用钱呢。”
  乔云飞摇头不信,道:“他缺钱你怎么知道?别告诉我又是那个小混混四宝告诉你的。”
  高雨泽笑道:“还真是他告诉我的,不过他的消息来源绝对可靠,他过去一个最好的哥们叫梁国宝,现在是多宝楼的大查柜,你说这个消息准不准?”
  ※※※
  多宝楼,夜。李虎丘正拿着一张马三爷亲手制作的《宫使贴》跟楼中珍藏的真迹做对比。一旁的书生王茂和梁子一起在那啧啧称奇。李虎丘抬头笑问:“你们说说看,这两张帖子有何处不同?”
  王茂用放大镜凑近了看了半晌,摇头道:“纸是楼里的宋代蜀本纸,墨是柜上真正的老宋墨,熏老的工艺是典型的烟烫法,最难的是这股子老墨的味道做的一丝不差,还有这临摹的字迹,应该是双线描法书就的,当真是完美无缺,要不是你告诉我这是今天刚做出来的,我都要怀疑咱们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了。”
  梁子凑近了观瞧半天,听王茂说完才抬头道:“还是略有不同的,但这一处不同如果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估计全世界也只有我能看出来,那印章是后改描的,这种手法满世界只有我老爹会,听他老人家的意思,这手艺他打算带进棺材里。”怕李虎丘他们不懂又道:“用干朱砂掺水调色,把原来印章里的字迹印下来后,再用朱砂围着字描出个框子,再找人做印章,最后重新盖在帖子上将原来的老印章一点不少的全盖住,这其中哪怕错一头发丝儿就得前功尽弃,最后再用火烤老母鸡血熏上一小时做旧,使新老颜色完全融合,这是我们家的独门秘法,除了我这个当儿子的,谁也看不出假来。”
  李虎丘将字帖放到一旁,又拿出一对紫砂壶来,让二人再看。王茂拿出一只小手电筒,将眼睛几乎贴上壶壁,用手电筒在壶里照,看了半天,又举起来敲两下听听声,闭上眼,用手轻柔的抚摸壶的表面,最后闻了闻壶中的味道,很肯定的点头道:“这个是咱们店里那把。”
  李虎丘一笑,道:“你再看看另一把。”
  王茂如法炮制,又看了半天,脸色变的有点难看,道:“泡两壶茶我再看看!”
  用水试验紫砂壶的真伪是最简便实用的法子,水色越好壶越新,因为未泡养过的壶,看上去水色会很好。茶很快泡好,王茂拿起来仔细端详比较半天,终于摇头道:“难怪要拿这东西去骗匡茂奇,能不能骗过他我不知道,反正骗过我是没问题了。”
  李虎丘又看向梁子。梁子忙摆手道:“得,你可别看我,这个我不擅长,王掌柜都看不出真伪来,我就更不用献丑了。”
  李虎丘将马三爷制作的那只挑出来,笑道:“这把壶是多年前马三爷就做好的,用的是正宗的宜兴紫砂泥,仿制的龚大师的小石冷泉壶,你们用望闻问摸的老一套都试不出来真伪,用水就更没戏了,这东西其实有个最显著的破绽,就在这分量上,没见过真壶的不知道,这小石冷泉壶其实是个薄胎质的,份量要比一般同大小的壶轻一些,马三爷当年没见过真品,只是对照清宫里的珍宝图仿制的,自然优先用的厚胎,所以我的打算是直接给匡茂奇看假壶,最后再用特殊手段证明这壶是假的。”
  梁子吃了一惊,这把壶无论从材质到造型工艺无不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是薄厚不同,但真壶天下没几人见过,王茂精擅古瓷泥造又见过真壶的人尚且不能辨认真伪,真不知何人何法竟能辨认真伪。问道:“什么方法这么了不起?”李虎丘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明天咱们就要给匡大师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又反问一句:“消息传过去了?”
  梁子点点头,试探着问道:“咱们是不是真那么缺钱?我们老爷子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希望你为了他……”
  第165章 骗王出谋,草船借箭
  多宝楼还真的很缺钱,仇天去欧洲开分店,需要一大笔资金。帅五在外边寻找三宝线索一样需要经费,虽然他打算自己解决,但李虎丘还是坚持要出这笔钱。这是金师傅的遗愿,李虎丘就算不能亲自去至少也得出些力。另外多宝楼在京城经营自身也需要成本。李虎丘去了一趟南方又跑建邺夫子庙开了一家分店,又是一大笔投入。若不是金川留给他的压箱保本的资金雄厚,他早就支撑不下去了。但是现在那笔钱已经将要告罄,用钱的几个地方又都不能停下来,王茂前一阵子天天跟李虎丘哭穷,恨不能请贼王出山干他一大票才好。李虎丘却告诉他不必着急,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钱,任何时候都放在那里,人,却是会动的,所以还是先追人重要。其实这厮也只是故作镇定,他对去哪弄钱也是一片茫然。
  高雨泽和乔云飞的出现让李虎丘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那个好友沈阳。他的本意是想卖两件假货给高雨泽和乔云飞,顺便坑一下匡茂奇,想请沈阳出来帮忙做个托。沈阳这会儿还在燕京,配合秦老虎对诈门余孽进行辨认工作,刚好闲着也是闲着,接到李虎丘的电话后欣然同意。但听了李虎丘的计划后,他却不置可否。李虎丘问他有什么想法。沈阳约李虎丘面谈。
  李虎丘赶在去梁先生家之前跟沈阳见了一面。一见面沈阳便问了他几个问题。高雨泽凭什么非买你的东西?就算会买又凭什么肯出大价钱?你怎么能让他相信这是个捡便宜的良机?你怎么能保证事后不会被高雨泽察觉出这是一场骗局?最后的黑锅由谁来背?李虎丘笑道:“所以才来找你做托儿,就是想请你看看这计划有什么疏漏?现在看真的很多。”
  李虎丘虽然江湖经验丰富,应对各种诡谲骗术也有些心得。不过术业有专攻,在沈阳这行骗的大行家面前,他原先那个计划可就有点上不得台面儿了。骗中之王几句话便将李虎丘的计划说的漏洞百出,成了只能骗骗寻常土财主的土办法。用来对付高门大院出身见过大场面的高雨泽和古玩行里名垂十余年的匡茂奇却太过勉强。就好比韦小宝暗算归新树用的蒙汗药。但这厮却胜在人格魅力惊人,偏有人爱捧他臭脚,沈阳便是其中之一。听李虎丘说道因此才来找你做托儿时,他十分高兴,不仅负责找出问题,还如何惕手对韦小宝一般,帮李虎丘换了副迷药。在很短时间内想到了一个步步连环的局。这个局叫草船借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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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面对诱惑时当谨慎。越是面对明显的便宜越要谨慎行事,尤其是当这便宜事物跟诸多巧合凑到一起时。但真到了占便宜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忘掉这句话,想起另一句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高雨泽接到李虎丘电话时有意端了一下,旨在试探李虎丘是否真的急于脱手宝贝。果不其然,李虎丘在电话里表现出了足够的急迫。高雨泽暗自得意,故意又托了一下才拿捏出勉为其难的口气跟李虎丘约定中午在多宝楼见面。
  中午一点,多宝楼。高雨泽,乔云飞与一名中年男人应约而来。
  “业界一直有关于金三爷的传说,可惜无缘与这位藏界泰斗人物一会,不过金三爷虽然驾鹤去了,却还留下了传人,这位兄弟就是多宝楼的新东家李虎丘吧?”说话的中年人不用高雨泽引荐,自行来到李虎丘面前,面带微笑,自我介绍道:“在下匡茂奇,博物院工作,这次受朋友之托来这里掌掌眼,您是金三爷的弟子,三爷是这一行里的泰斗,李兄弟少年英才,一定也是位大行家,匡某今天班门弄斧是次要的,主要是学习来了。”
  这是李虎丘第一次与匡茂奇见面。不得不承认这人虽坏却也是个英俊的坏蛋。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这个男人对女孩子的吸引力绝对要强过当下流行的那些奶油小帅哥们。他的穿着很随意,牛仔裤,夹克衫,里边套了一件棉布衬衣,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往脸上看,浓且直的眉毛,深沉的目光很容易让人忽视掉他的单眼皮,鼻直口方与脸型搭配的很完美。走在高雨泽和乔云飞身边,虽然是来为虎作伥的,看上去却仿佛他才是三人中的主脑。
  在李虎丘的眼中,手段无所谓正邪,目的却分善恶。骗子小偷可以行侠仗义,毒药用好了也能救人。似匡茂奇这样惊才艳艳之辈,心术不正同样可以害人不浅。有时候甚至比那些标名挂号的坏蛋危害还要大。匡茂奇这个人很会讲话,用梁老师的话形容他的性格为人概括起来就八个字,八面玲珑,口蜜腹剑。也就是李虎丘眼中比坏人还坏的那一类人。这个人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下,却生了一肚子见不得人的龌龊念头。
  李虎丘压下心中厌恶,微笑跟他握握手,恭维道:“晚辈就是李虎丘,在匡大师面前可不敢自居什么行家,这次托高公子请您过来就是来掌眼的,这其中的规矩我都懂,一切按照行规办。”
  乔云飞沉不住气,忙给高雨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提醒他咱们可不是来帮他掌眼的,咱们是来捡漏儿的。李虎丘看在眼里只做不见。将三人让入店中,叫梁子上茶,又让王茂将东西拿出来。
  高雨泽想着郭沈阳说过的话,古玩行里捡漏儿最重要一点,越是特别想要的玩意儿,越要装出特别不想要的样子,最好的方法是让对方求着你买。所以你必须先想办法摸清对方的底牌,越是好东西越不会轻易出手转让,古玩行里的人一旦有这样的动作,往往是被钱所迫,这时候就是你杀价捡漏儿的良机了。做这样的生意尤其不能操之过急,最重要是先把东西看清楚喽。想到这,冲乔云飞一摆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看一眼匡茂奇,笑道:“咱们请匡大师来完全是为了帮朋友,东西再好也与你我无关,你想孝敬老爷子,回头咱们容宝斋转转去。”
  东西拿出来摆在桌上,李虎丘微微一笑,将放大镜递了过去,匡茂奇一摆手拒绝了。从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没看帖子先看壶,等王茂将壶放妥了,才从桌上端起这把小石冷泉壶仔细端详。这叫瓷不过手,怕的是万一有个闪失时不好区分责任。
  正如前言所叙,这把紫砂壶若单凭肉眼判断绝难看出破绽。匡茂奇端详良久,先是轻轻敲击用耳朵仔细听,接着又脱掉一只手套仔细抚摸,过程手法跟王茂大同小异。不同之处是他最后用手掂了掂壶的份量,点点头,轻轻将壶放下,却没说什么。
  高雨泽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说道:“匡大师,李虎丘是我新交的朋友,请你过来就是想给他这两件物件儿抬抬价儿,你是行里的大拿,说句话就值银子,只要东西没啥问题,你就得多帮忙,现在关键是看东西如何。”
  匡茂奇神情专注,微微额首道:“这把壶从形制到材质工艺无一不精湛,东西肯定是老东西,但若说是供春壶,还不能完全确定,一来是供春壶存世极少,尤其是龚春大师本人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我曾在一本明代传下的古书上看过一段描述这把小石冷泉壶的段子,有两句话值得玩味,清浊合一,大虚若实。”
  乔云飞问:“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匡茂奇示意梁子拿些茶叶来。说道:“清浊合一的意思是这壶泡的茶水,茶汤看似浑浊实际清澈,只需倒入碗中一看便知,大实若虚的意思我理解为跟这把壶制作的工艺有关,相传龚大师到了晚年,专研制壶的技术已到了痴癫程度,竟设想做出两层壶来,整把壶用两层紫砂做成,一薄一厚,薄在内而厚在外,壶内薄壁受热后因其透气性好,会令茶汤中的热气进入两壁之间,这时其中的空气可令这把壶的份量减轻,等壶冷却了又会恢复重量,传说未免神奇,不过这东西只存在于纸端,谁也没亲眼见识过,所以我也不敢断言真伪,还是先看看泡出来的茶汤吧。”
  李虎丘在一旁听到此处,不禁暗自捏了一把汗,这把壶并非真品,马三爷仿制的手段精妙,虽能造出它的神韵来,却绝难造出匡茂奇说的两个特征。也不知匡茂奇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说他为了杀价故意这么说的,毕竟最后他也没把话说死,尚未断言不符特征便是伪。
  梁子取茶叶还没回来,估计多半是在烧水。王茂起身说我去后边催催。李虎丘冲匡茂奇一伸大拇指,由衷赞道:“匡大师不愧是行内顶尖儿人物,关于这把壶的这两个传闻连我都没听过,这把壶在我手中可真是明珠蒙尘了。”匡茂奇微微一笑谦逊了两句。王茂回来坐到李虎丘身边,李虎丘冲匡茂奇一拱手,道:“水要烧上一会儿,咱们边等边看这张帖子吧,这个可是今天的主角儿。”说罢,指示王茂将桌中的小石冷泉壶放到一边,将那张帖子放到匡茂奇面前。笑道:“请匡大师指点一二。”
  匡茂奇戴好手套,拿起放大镜,将帖子拿近了观瞧,看罢多时豁然变色!
  第166章 真伪翻手间,麻烦谁能辨?
  既然叫草船借箭,便必须得有雾。如果没有遮住眼睛和思想的迷雾,匡茂奇这般精明的人又岂会轻易上当?李虎丘的计划中,匡茂奇此刻看的宫使贴便是那江上迷雾。他现在看到的这张帖子是真的。
  匡茂奇小心翻开后仔细观瞧,他看的很细,用放大镜一字一字的看,既是在看字,又是在看纸和墨。一丝不苟的看了老半天。多宝楼的会客厅内气氛凝重的压抑。忽见他勃然变色,重人都随之动容,却见他面露惊讶欣喜之色,分明一副豺狼遇羊见猎心喜的样子。随即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小心翼翼拿起宝贴,继续观瞧。
  匡茂奇如此看重,自是因为这件宝物的来历不凡。宋代之后华夏大地经历了漫长的少数民族政权,多少文词风流经书宝卷尽数损毁在战乱中。存世下来的名家原帖真迹少之又少。
  这蔡京是北宋末年的宰辅,同时又是著名书法大家。与苏东坡,黄庭坚和米芾三人并称苏黄米蔡。蔡京在历史上做官的名声虽然不咋样,但他的字的确堪称那个时代最顶尖儿的,在收藏界有说法:苏黄米蔡之名是按风骨排的,所以蔡京在最后,若只比较书画功力,这个排名却刚好要颠倒过来。这张宫使贴是他盛年时期的作品,端的是笔力雄浑,姿媚豪健、痛快沉着。既有二王之俊秀又得唐代书家的雄浑,用笔挥洒自然,格调高雅不放纵;结字方面,字字笔划轻重不同,出自天然;起笔落笔呼应,创造出多样统一的字体;分行布白方面,每字每行,无不经过精心安排,做到左顾右盼之中求得前后呼应,达到了气韵生动的境地。
  匡茂奇此刻观瞧的正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原帖。这一看竟看了足足两个小时。末了小心翼翼将帖子合上,长吁一口气,冲高雨泽点头道:“极可能是真迹!”这是他们来之前约好的暗号,这便是说他已能断定真伪。但为了方便高雨泽杀价,有意不把话说死,留一点疑惑做由头。
  李虎丘听了已然会意他的意图,故作不解的问道:“为何叫极有可能?莫不是这帖子上有疑点,让匡大师心存疑虑?”
  匡茂奇连忙摆手道:“绝非如此,只是这宋代之后的大家名帖存世过于稀少,咱们这些古玩行的人虽然被世人称为权威,却并不等于咱们说它真它就是真了,这样的宝贝最好还是多找些名家鉴赏。”
  乔云飞早知道暗号,更知道匡茂奇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们知道李虎丘急于用钱,等不起再请名家鉴定的时间。来之前已经说好了,高雨泽唱白脸,他却装那个混不吝的,知道该他说话了,这厮往前凑了凑,对李虎丘说道:“虽然你这玩意儿还让人心存疑虑,但至少匡大师说了极有可能是真的,哥们正打算给老爷子准备礼物,我看你这张帖子就不错,要不咱们谈谈价儿?”
  李虎丘暗笑,戏肉来了。又看高雨泽,心道:该你登场了吧?
  果不其然,高雨泽怒视乔云飞道:“不是跟你说了嘛,咱们这次来就是帮朋友忙,根本没打算买东西,完事儿之后我就陪你容宝斋溜达去,你这么一开口不是让朋友为难?”又转而对李虎丘道:“虎丘兄弟,既然你跟落雁和春暖她们都是好朋友,那咱们就不是外人,云飞就是这个性子,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眼,东西是好东西,不过既然匡大师都不敢完全叫准,咱们也只好另请名家多看看,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
  就他妈你是一肚子坏心眼。李虎丘只做不觉,先故作失望,随即看向乔云飞,拿捏出落水人遇稻草状,急迫道:“不瞒二位,这帖子我敢担保绝对是真的,这是我师傅祖传下来的,如果不是实在遇上为难之事,我绝不会出手,您要是有意匀走,价钱什么的好商量,年初时港岛嘉信斋拍卖的那张兰亭序唐代拓本拍了三千五百万,而我这张贴却是真迹,虽然差了些年代,但谁都知道拓本那东西要多少都有,其价值跟原帖比天差地别……”
  乔云飞便还想出价,高雨泽却只是一味阻拦。二人眼看争执,匡茂奇忽然说道:“要不再看看那把壶,看完了咱们再商量匀还是不匀的事情。”
  热水早已烧好,壶看样子还是那把壶,王茂亲自泡茶,满满的泡了一壶,不大会儿,揭开壶盖儿便看到满满的水沫让这壶茶水看来浑浊无比。王茂就要往杯子里倒茶,匡茂奇摆手阻拦道:“还不忙,小石冷泉壶若是真的,这茶叶便会因壶底气泡上涌始终难落底,因而浸泡的更充分,也使得茶汤看上去一直浑浊,再多泡一会儿,看看茶叶沉不沉底。”王茂闻听只得住手,悄悄与李虎丘对视一眼,暗示他,这把壶已被换成了真的,等会儿匡茂奇验过份量,别忘了换回去。他们两个都是天下有数的大贼,在几名普通人眼皮底下互换两把一模一样的茶壶,自然是手到擒来。李虎丘微微点头。问匡茂奇:“现在是否可以倒出茶汤?一笑:这东西在我们手中这么多年,我还头一次拿它来泡茶。”
  匡茂奇点点头,道:“先打开盖儿,咱们看看茶汤,然后就可以倒茶了,其实我也想尝尝这千古名壶泡出来的茶是什么味道。”
  打开壶盖儿,大家往壶中看,果然那茶叶还悬浮在水中,就是不落底,气沫儿也未见少。大家啧啧称奇声中,王茂将茶壶高悬,玩了一招乌龙出水,在每人面前的茶杯里倒了半杯茶。几人都顾不得饮茶,先忙不迭的去看那杯中的茶汤,只见清澈黄潋的茶汤在杯中快速旋转,热气带起的茶香沁人心脾。匡茂奇赞了声美,举杯饮了一口。其余人也纷纷将面前的茶汤举起饮了一口。却唯独乔云飞端起杯来,直接便来了个干杯,咕嘟一声吞入肚中,只见其他人饮了一口之后,纷纷露出品味悠长的表情,只有他却是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品出味道来。
  高雨泽不明其中道理,问道:“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茶汤出来就变清澈了?壶嘴儿那里装了筛孔吗?”
  匡茂奇摇头含笑道:“筛孔肯定要装,但并不能阻挡住微小的茶叶渣,若是这么简单怎配得上一代壶痴的手笔?秘密还在工艺里,当壶往外倒茶时,壶嘴儿受热后,中空部位压力上升,同样会产生一些气泡渗出薄壁,这气泡阻止不了水往下流,却能托住茶叶碎渣往下落,这才导致杯子里的茶汤反而清澈,如此构思,这般技巧堪称精品中的精品。”
  乔云飞问道:“这么说壶也是真的?”如此一问,便等于认可那宝贴完全是真,匡茂奇暗自苦笑,点点头道:“不用再掂份量,确是真品无疑。”
  买卖进行到此,观宝品鉴已结束,匡茂奇的精明厉害还超过李虎丘的预期。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将原计划的假壶真贴换成两样都是真的。原计划里,本以为匡茂奇会先看真贴后看假壶,这样一来就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念头,会因为更珍贵的宝贴是真的,主观上容易产生壶也不会假的麻痹心理,加上马三爷的手艺当真天下无双,这把壶做的神形兼备,只从外观看的确与真品无半点差异。若非如此,李虎丘也不会一见到它便决定以此壶搭配《宫使贴》来忽悠匡茂奇这大行家。
  鉴宝结束,李虎丘装模做样招呼王茂将宝物收好,对匡茂奇抱拳拱手连连表示感激,日后成交定会按行内规矩将属于对方的那份奉上。高雨泽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便要鼓动乔云飞再提买宝之事,却被匡茂奇悄悄以眼色制止。三人任凭李虎丘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纷纷起身往外走。匡茂奇偷眼观瞧李虎丘的神色,见他虽是在送客,却不时向有意买宝的乔云飞偷看,表情颇有不舍期待之意。至此,匡茂奇才相信那些种种巧合的确只是巧合。他所以这么谨慎,自然是因为多宝楼收留了梁思汉的儿子,他很担心对方给他玩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行至门口,双方的戏均以做足,李虎丘不等高、乔二人先开口,抢道:“三位留步。”
  高、乔二人与匡茂奇果然止步回头,高雨泽暗自得意,笑问:“虎丘兄弟还有何事?”
  李虎丘神情凝重,皱眉犹豫半晌,似下了极大决心,沉声道:“不瞒二位,我之所以急于出手这两件重宝,实在是因为急等米下锅,二位如肯出手匀走这两件宝物,我愿意以低于行价的价格出手,这两件宝贝无论在哪里都堪称是压堂重宝,您现在匀走绝对是吃仙丹的大漏儿。”
  高雨泽故作犹豫道:“这不太好吧?咱们如果真趁这个时候买你的东西,这不合适,这可有点趁火打……”
  不然你他妈干什么来了?李虎丘心中暗骂,表面不动声色,摆手道:“如果您二位肯出手,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我承您二位的情。”
  乔云飞害怕高雨泽拖久了把事情拖黄了,抢着说道:“那既然这样咱们就再回去商量商量。”
  匡茂奇闻言,心中暗骂:还商量个屁,人家都摆明了认吃亏的架势,这在行内叫‘断腕’,买家若是懂行规的,此时便该给人留些余地,莫把事情做绝逼的对方豁出去,一拍两散大家都没好处,这乔云飞是个草包却又是个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如果由着他胡扯,多半要坏事。一念及此,连忙给高雨泽使眼色。后者会意,抢上一步拦在乔云飞身前,说道:“既然虎丘兄弟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那我们再看热闹可就有点不够朋友了,不必商量了,东西我们匀了!价格就按照你之前说的那个港岛成交记录办。”
  李虎丘立即变了颜色,眉头紧皱,嘴巴抿成一条线,显是有些犹豫难决。匡茂奇摇头道:“这个价格的确太低了些,单买宫使贴都嫌少,但毕竟那宫使贴只有我一人鉴定过,尚有一丝买伪的风险,这样一说这个价格倒也还可以接受,放眼京城同好藏家中能一下子拿出这笔钱的人绝不多……”
  “高兄,我若将这两件物件儿匀给你,你可否承诺绝不将它们卖给容宝斋汲古阁?”同行相欺,大古董店之间互不流通乃是潜规则。这时候李虎丘仍不忘记提出这要求,更增加了此事的可信度。
  高雨泽爽快的同意了。
  交易谈妥,双方再无需带着面具讲话。李虎丘看着面露欣喜之色的高、乔二人,迫不及待问道:“什么时候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也是行里的规矩。没正式成交以前,东西还属于多宝楼,如果有肯出更多钱的买家来搅局,这件事还不能说一点变数都没有。高雨泽满心欢喜的端着那把小石冷泉壶,一边端详一边对乔云飞说道:“哥们儿,该你出手了,把定金付了。”
  乔云飞搓搓大手,满面兴奋之色。暗自寻思着二宝到手后,转手能赚多少钱,如能跟那港岛阔少郭沈阳合伙,未来又会有多大发展。总之满脑子美事儿。听高雨泽提醒才醒悟,当前大事莫过于赶快掏钱,将买卖敲定。连忙从怀中掏出支票,填了五百万的最大限额递给李虎丘,道:“来的时候没想买,所以没做那个准备,这是定金,尾数明天凑齐了一遭儿带来。”说罢,便要拿上东西走。
  李虎丘微笑接过,任他伸手去拿东西,也不言语,只看着匡茂奇。后者面皮微红,一抱拳道:“虎丘兄弟,这事儿怪我没跟他们说清楚。”说着话连忙阻止高、乔二人。苦笑道:“这是行里的规矩,钱没到手货不出门,除非有得力的担保人,否则就是给了定金也不行。”怕二人不理解,又补充道:“东西在门里,卖家随时有处置权,如果遇上搅局的给更大的价儿,卖家还可以拼着付违约金转卖他人,这是规矩。”
  高、乔对视一眼,同时摇头。乔云飞眼中乖戾之色一闪而过,狞声道:“什么他妈的规矩?阎王还能欠小鬼儿的钱?”高雨泽这次没有劝阻他,而是冷笑一声道:“只要我放出话去,这四九城里谁敢搅我的局?”
  李虎丘看着他们没说话,却从王茂手中要过两枚把玩的铁胆,发力一捏之后递给乔云飞一枚,道:“你不是阎王,我也不是小鬼儿。”又将另一枚递给高雨泽,道:“这四九城里最牛x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掰断你胳膊的楚烈也不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高、乔二人接过铁胆,偷眼观看,不由得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两枚铁胆都已被捏的变形,甚至上边还有明显的指印。二人顿时狂态尽敛。只见李虎丘面上寒霜散去,又恢复刚才温暖的微笑,跟他们说道:“二位在我多宝楼遇到困难时仗义相助,我十分感谢,但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就是规矩,二位交了定金,东西在我这里你们不放心,我能理解,咱还可以想个折中的办法,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东西既不放在我这里,也不放在你们那儿,咱们把东西送到一个你们和我都放心的地方,假如说,明天交易以前真有人上门出大价儿匀货,你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抬不抬价儿全在二位一念之间。”
  高雨泽想了想,这倒是个可以接受的方案,而且人选就是现成的,堂堂博物院杂项组首席就在这儿,把这两件东西暂时送进博物馆库房,管保万无一失。当下点头应承道:“匡大师在这里,他本来就是干的一手托两家的活儿,东西放他那我放心,不知道李兄弟放心不?”
  李虎丘连忙抱拳道:“那是自然,就怕匡大师不愿担这个风险。”
  高、乔二人都跟上了弦的发条似的,匡茂奇哪有拒绝的余地,连忙点头道:“只暂存一晚算不得多大事儿。”
  李虎丘拍手叫了声:得嘞!高声吩咐王茂,长音唱道:“多宝楼行价出货,东西给高爷和乔爷二位卷上嘞……”这却也是古玩行里解放前的老规矩,只是这些年没人再兴这一套了,现在的古玩店,每做成一笔买卖恨不得低调低调再低调才好。
  高雨泽的宝马车前,李虎丘将包好的两件宝贝正式交给匡茂奇,道:“请再验一次货,东西出了多宝楼的门儿再不能回头,请当面再验看清楚。”
  后者郑重接过,小心打开多宝楼专用的盒子,将两件宝贝拿出来观看。这两件古董他之前已经仔细看过一遍,这时候再看,势必不会似之前第一次看时那般仔细,只大体看了形貌材质都对,料来不会有差错,又极相信自己这双眼,觉得即便是寥寥几眼,其中若有假也绝难瞒过。更何况这两件东西从鉴宝到包装,他全过程参与,一刻也未离开视线。听到乔云飞开始不耐烦的催促时,匡茂奇小心翼翼的将两件古董装回盒子,包好后冲李虎丘一抱拳,将写好的收条递过去,道:“请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