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前几天是看她在家吐了两次,但我以为只是她吃坏了东西,她又没说,什么都不说,我哪能想到是怀了孩子……”
  沈阿姨踱着步子在那自言自语。
  钟聿听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耳根边嗡嗡作响,身体里仅剩的那一点力气好像在刚才把粱桢抱到抢救室床上的时候就已经耗尽了,此时手脚发凉,后背起汗。
  如此在那呆坐了两分钟,走廊那边又匆匆忙忙过来两个女医生。
  女医生敲了下门,里面护士把门开了一条缝。
  “李医生,妇产科那边蒋主任过来了。”
  沈阿姨见状又挤了过去,“抱歉问下刚送进去的那位小姐怎么样了?”
  然而谁有心思来回答她的问题呢。
  “麻烦家属出去,别影响我们医生救人啊。”护士一边把沈阿姨挡在门外,一边隔开一条道让刚才过来的两名妇产科医生让了进去。
  抢救室的门重新关上了。
  钟聿似被卡住的神经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重新跳动起来,通红眼睛看着门上面的那只抢救信号灯。
  周围不断有人走过,可留在他视线里的只有一片虚虚晃晃的影子。
  他觉得头颅像是被人撬开一个洞,呼呼往里灌着冷风,抬手想要抱一下,视线却瞄到手背虎口处一块铜钱大小的血渍,血渍已经干掉了,僵在上面,十分显眼。
  沈阿姨还在抢救室门口来来回回地转,不知是自责还是担心。
  钟聿拿手握拳抵住额头,此时抢救室的门又开了,刚才拦人的那个小护士走出来,差点跟门口的沈阿姨撞上。
  ”粱桢家属,哪位是粱桢家属?孩子保不住了,过来签个手术同意书!”
  粱桢似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许多人,围着她来来回回地转,千百张嘴,无数个影子,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沉默,也有人在哭泣,但她无论怎么努力,却始终看不清这些人的模样。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病房,灯火通亮,消毒水和白色的墙面几乎在她睁眼的一瞬间就让她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粱桢极细微地叹了一口气。
  “醒了?”最先凑过来的是沈阿姨。
  粱桢往旁边看了眼,病房里似乎就她一个人,她说不上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也不愿意去思考,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稍稍一动,浑身好像都牵着疼。
  “哎哟您可先躺着吧,刚做完手术。”
  粱桢扯着嘴笑了笑,“没事,扶我起来。”
  沈阿姨没法子,把病床往上摇了一点,让她稍稍坐起来。
  她不问,沈阿姨也不敢多说,在床边站了会儿,“那个…先生一直在这守着呢,刚出去接了个电话,要不我去……”
  这边话还没说完,门开了,钟聿握着手机进来,抬头看到坐在床上的粱桢。
  所有稍作停歇的苦涩和疼痛又瞬间浮了起来。
  他往下吞了一口气,“沈阿姨,麻烦去趟超市。”
  临时住院,什么都没准备,沈阿姨自然清楚自己要买什么。
  ”好,我这就去,顺便带点吃的上来。”
  钟聿目光始终看着病床的方向,他没回答,沈阿姨也就没再多说,默默拿了自己的外套和拎包就出了病房。
  钟聿关了门。
  公立医院条件一般,但运气还不算差到低,居然还能拿到单人病房,只是面积不大,连阳台和洗手间也不过二十平米。
  空调有点老旧,在顶上发出咔咔的电机声。
  钟聿在门口空处站了会,慢慢走到床前,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背对着粱桢,后背稍稍躬着。
  谁都没有先说话,房间里安静到还能听到外头走廊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粱桢转过去看着窗户,这里应该不是一楼,所以窗户外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夜空,此时暮暮沉沉,也看不到星星。
  粱桢又叹了一口气,觉得两人总不能一直在这僵下去。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到底还是她先开了口。
  钟聿垂在那的脖子稍稍竖起来一点,但却没回头,依旧坐在那,隔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人有时候很奇怪,总是在该清醒的时候不清醒,该装糊涂的时候又不愿装糊涂。
  粱桢几乎考虑都没考虑,承认:“是。”
  钟聿:“知道多久了?”
  粱桢:“个把星期吧。”
  钟聿:“就没打算告诉我?”
  粱桢:“暂时没打算。”
  她以为他接下来会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隐瞒他怀孕的事,可是对话却突然断了。
  坐在床头的人背脊又弯了点,粱桢听到一声很细微的笑。
  ”好,很好!”他终于转过身来,苍白面容,眼梢下弯,勾起的唇角分明蓄着一抹笑,他就那么直直盯着粱桢,“这种事也瞒我,够狠的啊你!”
  除了声音有点哑之外,他的语气都很正常,甚至还带了他平日里一贯爱调侃的作风。
  但眼神给了粱桢答案。
  他生气了,或者说应该还不止生气这么简单。
  若只生气的话,他现在应该把病房拆了,把医院拆了,冲她发火才行,可他并没有。
  粱桢知道,他如此带笑平静的样子才最吓人。
  沈阿姨出去了一个多小时,买足了要用的日用品,又在附近打包了晚饭,大包小包拎着进来,门都没手关,最后还是拿脚勾上的。
  ”门口那超市看着不大,东西还挺全乎,就是有点贵,一扎这抽纸平时都只要三十多,这边卖将近五十呢,牙膏毛巾也贵,我看……”沈阿姨一路唠叨着把东西拿进屋,抬头才发现屋里气氛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沙发上的那件男士外套不见了,粱桢面无表情地独自靠在床头。
  她楞了下,问:“先生呢?”
  粱桢:“走了。”
  沈阿姨:“走了?”
  粱桢嘴角扯了下,“嗯,走了。”
  ”不是,您这刚打完胎,他怎么就走了啊,去哪儿了?”照例这话她也不该问,可耐不住心里急,沈阿姨就没忍住。
  粱桢低头拽了拽腕上那个纸圈,应该是手术前戴上的,上面记录了她的入院信息。
  “下属打电话过来,公司里有事,要他去一趟。”
  “可再大的事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啊,我看……”沈阿姨还想往下说,粱桢转过脸来,她刚经历一场手术,毫无血色之余,连眼眸都是暗淡无光的。
  沈阿姨一时就卡那了,最终也只能叹口气,心想这有钱人家太太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凭空要受多少委屈。
  “也是,先生是老板,事儿肯定多,我估摸着他办完了就会过来,要不您先吃点东西?”
  那晚钟聿没再现身,是沈阿姨留在医院陪了一夜。
  第二天也没见钟聿过来,吃过早饭之后粱桢让沈阿姨去问问医生是否可以出院,沈阿姨到底没绷住。
  ”要不等钟先生来了再说吧。”
  粱桢已经自己下床了,端着杯子在吃药,温水灌下去,身子才稍稍暖一点。
  “不用了,他太忙,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病,其实也不需要住院的。”
  电视上那些广告不是说了么,人流三分钟,一首歌的时间都不到,做完就能走了。
  “去吧,如果可以出院的话麻烦去帮我办下手续,再去楼下喊辆车。”
  沈阿姨还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硬生生吞了下去。
  医生那边问下来,确实不需要再住院了。
  手续很快办完,交完费用。
  沈阿姨上来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没啥可带的,用过的牙刷杯子毛巾等也都不必再带回去,最后也就理了一只小领袋,可要出门的时候粱桢又被沈阿姨拉住。
  “不行,您这算小产,我去给您买顶帽子。”
  粱桢想说不用麻烦了,也就从医院到车里这一会儿功夫,但沈阿姨已经走得不见人影。
  她只能又退回到病房里等。
  床褥都收拾干净了,她昨天穿的病服叠好放在床头。
  粱桢走到窗前,外面是大太阳,还能听到几声鸟鸣,看着倒是一派暖融融的景象,可是窗户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寒风刮得她猝不及防。
  往下看,挺高的,起码有十多层。
  风声呼呼响。
  粱桢赶紧把窗户关上,背过来喘口气,一面玻璃之隔,原来自以为的暖融和谐,实则风声鹤唳,根本跟她想的不一样。
  很快沈阿姨拎着只袋子跑进来,从里面掏出一顶毛线帽往粱桢头上套。
  “就门口小店买的,您将就一下,另外把这个也裹上,脖子和耳朵都得捂住,不然吹了风有你好受。”
  裹上来的也是一条毛线围巾,跟那顶帽子应该是一套,料子不算好,粗线,戴上来的时候都有些扎皮肤。
  不过粱桢也不是计较的人。
  沈阿姨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才满意。
  “行了,走吧。”
  她拎着东西走在前面,粱桢跟在后头。
  出了医院门口就是马路,沈阿姨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原本停路对面的一辆黑色丰田突然开了过来,一高壮男人下车走到粱桢面前。
  “太太,钟先生打电话来让我接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