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61.心结
  姑胥城外不远便是码头,柴伐北说清楚了自家的船名,脚夫们都是干熟了这些事情的,也不用他们操心,直接运到了船上交给了船老大。
  老汉心中感念,见他们要走便喊住了他们,从柜台下头掏了掏,掏出个不起眼的长条匣子来,打开一看,是一把檀香扇。
  老汉不舍地摸了摸,把匣子递给了高媛:“我看客官是个好人,这柄扇子是老汉年轻时候做的,当年也曾风光过一时,如今只剩下了这一把,就送给客官啦。”
  高媛还待推辞,老汉又道:“小老儿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没儿没女,就连徒弟也没几个。若是客官不收下,还不知道这扇子被哪个不懂行的拿了去,随便搁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见天日。客官收了,也不至于让它没了去处。”
  高媛见老汉给的诚,只好接了,见那扇子做工极为精美,画面上拿镂空凑成了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连叶子的叶脉都清晰可辨,果然是把难得的精品。虽然是把老扇,仍旧幽香扑鼻,想来是拿极好的檀香木做的。
  她想给留些银子,老汉坚辞不受,站在店门口遥遥地看他们走远了才进了门。
  柴文道叹道:“嫂娘,您怎知道这老汉的?”
  高媛道:“就是那船娘说的啊,她说这家店虽然小,可这老汉是多年的老师傅,手艺极好,就是脾气怪了些,让我千万别还价。我一看那扇子都不贵,自然也就不还价。他一个孤老头子,看着怪可怜的,总不能占他那几百文的便宜。”
  柴伐北也叹:“瞧我娘这运气,随便做个几百文的善事,就撞上如此大运。”
  高媛懂了:“这把扇子难不成还是个价值连城的?我看好像也就是做工好一些,年头长一些啊!”
  柴伐北似笑非笑地看了柴文道一眼:“这扇子自然也不是十分值钱,只是对叔父很是有用罢了。娘您好好收着,到时候给叔父当聘礼好了。”
  高媛:“啊?这么巧?是什么事?”
  柴文道摇头不语,柴伐北笑嘻嘻地道:“现在告诉娘有什么趣味,等以后遇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这坏小子,专门吊人胃口。”
  “咦?娘您不是说,把后头的事情全知道了,过日子没意思吗?”
  “这不是你叔父的终身大事吗?总要稳妥些才好。”
  “放心啊娘,叔父的终身大事,自然是稳妥的。”
  买到了满意的扇子,高媛也就不再对扇子感兴趣了,径直离开绢扇街,去往第二个地点,离得也不远,正是姑胥城中比较有名的点心铺子。
  她捡着容易存放的,每样买了半斤,十几个油布包让柴文道叔侄俩分着拿了。转头又看到了一家卖布料的铺子,进去看了看,又买了十几匹各种花色的布料,大多都是绸缎。
  这下却是再也拿不了了,铺子里的伙计也跟那位老汉一样,在街上招呼过来一个脚夫,将他们的东西送到了船上。
  柴文道叔侄俩还是头一次见高媛这般豪爽地逛街购物,虽然觉得有些意思,可毕竟是俩男孩子,对逛街购物着实不感兴趣。柴文道还好些,柴伐北却可怜巴巴地问道:“娘,咱们能去吃饭了不?我饿了。”
  高媛意犹未尽地拍拍手:“成,吃饭去吧,船娘说了,有一家叫飘香楼的酒楼,做的菜最地道,好像就在这条街上,也不知在哪里。”
  柴文道立刻发挥自己看幌子的本事,遥遥地指着一处道:“那里。”
  高媛便直奔飘香楼而去,路上遇到了一家酒铺,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买酒的,又进门买了两坛子上好的黄酒,由着人家给送到了船上。
  柴伐北急忙扶住她:“娘咱快点儿走,一会儿怕要没位子了。”
  高媛笑道:“好,好,不买了,吃饭去。”
  船娘推荐的酒楼果然名不虚传,伙计爆豆子般报了一大堆菜名,高媛当贯口听,听完了就跟人家说了一句:“捡着你们大师傅最拿手的上。”
  柴伐北拿茶杯遮住脸吃吃地笑,为那个伙计心疼了一下。
  人家伙计才不在乎自己白报了菜名呢,很快就把松鼠桂鱼、响油鳝糊、清炒河虾仁和蟹粉豆腐四道名菜端了上来,还每人一碗白汤大面,外加一壶烫好了的黄酒。
  三个人便痛痛快快地吃了顿好饭,高媛对那松鼠桂鱼赞不绝口,恨不得跑到厨房去看人家厨师是怎么做的。
  柴文道见她喜欢,便道:“以后咱们家请个做苏菜的厨子便是了,嫂娘到时候可以慢慢学着做。”
  高媛点头:“嗯,是个好主意。”
  柴伐北则提醒她:“娘,您今天买了这么多东西,可得收好了,您那舱房……”
  高媛:“我明白,那船娘可守规矩了,从来不进我的卧室,就是到了京城之后麻烦些,免不了要找些人来搬运。”
  “那个容易,京城漕运发达,码头上的苦力多得是。”
  饶是如此,高媛还是在回到船上之后,把今天买的东西好好地整理了一番,尽可能全都放在了外面,以免自己到时候疏忽了,露了马脚。
  看吧,有外人在就是这般不好,若是自家赶着马车走陆路,这些都不是事儿。
  柴文道叔侄俩也想到了这一点,晚上在自己舱房里睡前闲聊的时候忍不住说起白天的事情来。
  “我看娘今天这个买东西的劲头啊,若是咱们一家子走陆路,怕也快不了多少。”
  柴文道笑了笑:“难得见嫂娘这么高兴,买就买了。只是我看她买的全是素扇,怕要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柴伐北叹了口气:“我今天问了,娘说考完试之前不让我画。”
  也就是说等他考完试,就得给他娘当苦力了。
  “这么多,够你画一阵子了,嫂娘莫非是想卖出去?”柴文道很同情他。
  “才不是,娘说了,怎么着也得看我考中了什么名次。叔父啊,我觉得你也很危险。看娘那意思,要是你的名次高,怕你也得给她写扇面。”
  “哦?”
  “娘说了,我们这个岁数,别人再喜欢咱们的字画,那价钱也不会太高。在晋中是凭了经魁的名气,到了京城这个名头就不好使了。总得拿到个好名头之后,还得不动声色地卖出去才好,要是论把卖扇子,那就落了下乘了。我看啊,没准儿她一把扇子能藏几年才卖也说不定。”
  柴文道点头:“唔,就跟当年的徐状元一般,中状元之前名不见经传,中了状元之后,才偶尔会在数风流里见一样两样墨宝,那掌柜还死活不肯卖,非得人家千央万求才卖,还一副极为舍不得的样子。等没过几天,就又一份墨宝出来。我曾有幸得过一把,竟都是些旧的,原来是当年徐状元曾经得过数风流东家的恩惠,当时无以为报,就给他画了许多扇面。那东家,那东家,伐北!”
  他的眼睛猛地一亮,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地问道:“你可曾听说数风流的东家是男是女?”
  柴伐北挠挠头:“没听过,当年我虽然老去数风流买东西,不过是他家掌柜说我是个老客,给我东西便宜些罢了。我也跟别家比过,他家的东西最是实惠,便没换别家。叔父,等等,叔父你的意思是……”
  两个人的心跳都加快了起来,难不成真是他们猜到的那样?那上一世,上一世……
  柴文道的嘴唇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多年未曾如此失态的他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当年你遭张家陷害,五千兵马粮草不济,却不得不饿着肚子出城杀敌。你说,是怎么得到粮草来着?”
  柴伐北的眼睛湿润了:“我运气好,带领兵马在荒城安营扎寨的时候,发现了被风沙掩埋的粮草。看着像是埋了许久的,吃到嘴里却也没有什么霉味。连当地土生土长的兵都说这怕是荒漠之中经年干燥无雨,所以才有可能保存如此完好。如今想来……”语气哽咽,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谁能将五千人的粮草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那里,埋得又极浅,还能恰巧让你们挖到。我竟然才想起来,竟忘记了嫂娘的本事。”柴文道拿拳头捶着桌子,万分地痛恨自己,上辈子糊里糊涂忽略了嫂娘的奇异之处也就罢了,这辈子明明知道嫂娘的本事,却一直困于心结,没有跟上辈子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这么说,娘一直没扔下我们,可她怎么不露面呢?她应该知道咱们一直在找她啊!”
  “这里头定然还有别的蹊跷。先不管那个,明天我们再探探嫂娘的口风。”柴文道决定道。若是嫂娘果真是数风流的东家,若她真的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他们,那他们上辈子,岂不是白白后悔伤心了几十年?
  柴伐北却比他乐观得多:“上辈子娘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见咱们的,可她又舍不得咱们,所以就借着各种身份帮咱们。叔父你好好想想,你遇到过什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那种特别好运道的?”
  柴文道便闭眼凝思,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许久才睁开眼睛道:“小事记不清了,倒是有一件大事,如今想来颇有蹊跷。”
  柴伐北:“快说,快说。”
  “你可还记得范家那俩混小子?”
  “记得,当年给咱们找了不少麻烦,烦死人了。”
  “没错,那俩混小子大事上不与我们作对,偏偏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胡搅蛮缠,太过恼人。”
  “他们俩说是咱们没照顾好娘,让他们报恩找不到人。”
  “可后来,他们突然就不给咱们找麻烦了。”柴文道皱着眉头回忆道,“仿佛是给大军运粮草的事情,若是按照肃国公以往的风格,定要锱铢必较的歪缠半天,谁知那日只哼了一声,便认了。我那时还准备了无数对策应付他的盘诘,谁知竟顺利通过,实在不敢相信。回家之后还琢磨莫非是他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可也没有什么风声。”
  柴伐北:“这个倒没有听你说起过。”
  柴文道叹道:“当时只以为是运气好,再后来便是肃国公自请镇守北关,他们兄弟俩从此离开了京城。只是我当年好不容易盼他走,并没有关注北关的消息。如今想来,难不成嫂娘从中插手?”
  柴伐北沉吟道:“若按照娘的行事风格,倒有这种可能。当年在北关的时候,没有你给出主意,娘照旧把咱们的日子过得舒服自在。若肃国公到了北关,娘把生意搬到那里还是极有可能的。菜果香关了,娘还觉得可惜,说在京城就没有优势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前世今生掺杂在一起,也就柴文道能听得懂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探探嫂娘的口风,若她真是数风流的东家,今世还会取这么个名字也说不定。”
  “好!”
  叔侄俩心事重重地睡觉去了,到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都不怎么好。
  柴伐北下去端了三口人的早饭,打着呵欠去了高媛的舱房,一家子一起吃饭。
  高媛端详着二人的脸色:“你们俩昨天夜里又背书了?没睡好?”黑眼圈都出来了。
  柴伐北只顾打哈欠不说话,柴文道见他打,忍不住也打了个哈欠,然后才道:“倒也没有只背书,我们想着到了京城之后,原本菜果香的名字是不能用了的,得新想个铺子名才好。”
  柴伐北喝了杯浓茶提精神:“张槐根那小子机灵,临来的时候让我又重新写了个招牌,叫经魁来。娘您觉得怎么样?”
  高媛下意识地反对:“不好,在晋中也就算了,拿到京城没吸引力,还不如改成状元来。”
  然后就自己给否决了:“好像有些俗气,不好。”
  柴文道叔侄俩紧张地看着她。
  高媛一边想一边道:“我想想啊,咱们这个店呢,主要是卖花,然后伐北不是挺会画画的吗?我看他那花草画得挺好,画了扇面留着慢慢卖。这个我得好好想想,不能随随便便就当扇子卖了,咱卖的是这份风雅,可不能写了价签卖,这个等我以后再想。既然能卖扇子,咱也就可以卖些别的,只要是跟花有关系的,应该都不是俗的。文道你以前说过古董也是雅致的东西,可那东西成本太高,我又没那个本事鉴别,自然是不能卖的。可这古董,尤其是什么字画啊砚台啊什么的,卖的也都是个名声。咱们这家店啊,就卖当世有名人物相关的东西。有了,这个店名啊,就叫数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