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他们正在进行秋季的季末赛。
  爱隆的考题叫做《失落传说》——没有直接对抗与猎杀,只是每组人员拿一张简单地图,配备最基本物资,进入沙漠与雅丹地貌,在荒原深处冲破种种障碍,找到目标物。最先夺得的一组获得最多积分。
  艾明一行十来个人,在十天前进入了这片荒漠。
  起初,大家以为爱隆是想考验沙漠生存能力,心情非常轻松。但谁也没料到,后世认为这次考题是泰尼魁提尔杯史上最难的考题之一。
  艾儿和游侠们都有很多野外生存的经验,自持己见。团队里的人都觉得艾儿不好相处,跟队长艾明抱怨。
  例如,她拒绝在水源旁边扎营。众人不听劝阻,但后半夜大批的狼群聚集在营地。大家才知道夜晚是沙漠野生动物的喝水时间。他们并不是无法战胜,而是不必要浪费体力。
  遭遇狼群的第二天,他们就看到了遥远的绿洲,精神一震。但艾儿坚持海市蜃楼让目测距离比实际距离大约缩短了三分之二,方位也有所偏差。
  艾明听从了大多游侠的意见,傍晚就找到了水源。那水潭幽深碧蓝,在沙子的掩映下,如明珠一般晶莹剔透。艾儿闻出气味不对,动也没动。一大群人几乎是扑了过去,喝下第一口就吐了出来,那水腥臭难闻,咸涩酸苦,几乎快把内脏都要呕出。
  当晚他们不敢再在水源旁扎营,但艾儿却说无碍。
  水潭在隔天早上凭空消失。
  游侠们颤声说,他们遇到沙漠中移动的幽灵海了。传说会在一夜之间出现,淹没了沙地村落,但是第二天就消失,第三天又突然出现在几百哩之外。
  亲眼目睹让大家都为之胆颤,以为是魔鬼的力量。
  但艾儿早就取过了水样,看了沉淀物,解释说这块大陆在很久很久以前曾跟大海相连。直到现在,地下深处还有泉眼,与海水相连的空洞。大海潮汐力量通过这些空洞作用,让泉水骤然出现或者消失。所以他们才会喝到海水的腥咸。
  她的解释让众人放下心来,但是艾儿却开始担忧。这样松散的地貌很容易出现流沙。
  果然,下午他们就遇到了流沙。同伴们深陷沙坑,艾儿企图救人,但艾明知道救人只会赔上更多的人,也浪费时间,几乎是用拖的,才把艾儿拽走。燃放了信号弹,救援队半天就能到。艾儿用绳索拴住他们,还把自己的水壶留下。
  所以,艾明知道艾儿非常生他的气。
  水已经耗掉大半,人员也折损了一半,还没有找到新的水源,别说夺取目标物,到现在能否走出沙漠还是个问题。
  艾明知道艾儿从遇到流沙起就没有喝水,所以才把自己的水拿给她。
  可以随环境变色的凯兰崔姆斗篷成了浅黄色,罩了全身,兜帽盖在头顶,面罩掩住耳鼻。她走动时像移动的沙丘,步态匀速,极少做剧烈的运动,若非必要,甚至很少说话,减少唾液的消耗。
  “如果做不到正确指引方向,如果没法在队员遇难时救助,你就不配做队长!”艾儿突然正色道。
  “对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听你的。”艾明沉声道歉。
  那么高傲的家伙居然主动承认错误,令艾儿缓下了神色。
  “你为什么这么熟悉这里?”
  “到卢恩内海找金孔雀时我曾穿越这里。”
  “独自一人吗?”
  “嗯。”
  艾明的视线拉到天际线。他没法想象她独自穿越这么大一片沙漠,对抗那些狼群,流沙,还有会消失的水潭。寂寞的时候,她是不是会和自己对话,和历史对话,和自然对话?
  昼夜的温差极大。白天,无论多么酷热,艾儿坚持不让任何表皮暴露在外。风会加速水分蒸发,烈焰般的阳光直射,双目被刺得红肿,皮肤像被火舌舔过;夜晚,气温骤降,单薄的斗篷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寒冷。夜色越浓,寒意越深,每一阵微风吹过被烈日烤过的皮肤,就会如刀割般疼痛。
  他们只在清晨和傍晚赶路。已经在饥渴中走出了5天了。每天只能喝一点点水。艾儿不允许他们吃太多东西,因为有些食物的消化需要消耗更多水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在体力绝佳的状态下,这种冷热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又饥又渴,抵抗力也会急剧下降。
  这天早上,刚吃过了一点点难以下咽的干粮。毫无征兆,突然一阵怪风席卷了营地。有人叫了一声,一只毒蝎出现了。接着,从沙地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蝎子、蚂蚁、蜘蛛、老鼠和蛇,这么多动物居然都混在一起在沙地上潮水般游走,画下凌乱的线条。
  动物的反常一定是灾变的预兆!
  艾儿蹭的站起,望向远方。艾明警觉跟着站起,顺着艾儿的视线看去,地平线上一道黄色的阴影。
  那是山吗?他问。
  艾儿却不答。
  艾明的绿眸微微眯起,连最沉静的他也不由脸色一变,“是沙暴!”
  逃?根本来不及!
  艾明沉声吩咐大家找庇护。却发现艾儿竟然没有躲起来,反而动作飞快的收拾必要物资。
  刮过来的不像是风,像是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海潮,听上去很空洞,夹杂着猛烈的轰隆声,直直向他们压了过来。风卷着砂砾,本来看上去晶莹无害的洁白沙子,此刻每一颗里面都仿佛藏着一个魔鬼的灵魂,带着可怕的力量。
  远处有动物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艾明转身往沙丘上跑去。要不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每一步都像钉子一样扎在地下,猛烈的风势就快要把他吹走。站在山顶举目一望。漫天飞舞的沙尘瞬间把他的视线遮盖。但他还是看到不远处,一道几十米高、巨大无比的黄色沙山,带著震耳欲聋的声响,正迅速的、惊天动地朝他们压了过来!
  心中一凛,他回身从山顶上往下滑,沙随人落。想劝艾儿不要收拾了,但一张口,就灌入了一大口沙子,声音也被风声撕碎。
  他干脆一把抱起艾儿,侧躺下来,用身体护着她,一挥手用斗篷把两人盖起来了。手臂,双腿尽可能的插入沙地。
  铺天盖地的沙子,带着惊心动魄的恐怖力量充斥世界。
  微烫的沙子重重的压在他的身上,沙子从他紧闭的眼缝,嘴缝,耳朵,鼻子,连同黑暗一起,无孔不入的灌了进来,像是要把他整个淹没,压到地狱最深处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尖先传来一阵阵麻木的感觉,他才知道双手还连在手腕上。抖动眼皮,眼前透过丝丝光亮。
  他奋力的挣脱出来,才发现身子都陷在沙子里。那场骇人听闻的沙暴不知什么时候过去了,整个沙漠被正午的烈焰烤着,沙粒平静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站起身子,极目望去,一片沙海,一轮孤日,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呢?那些行李呢?
  ……艾儿呢?
  从成年起就未体会过的恐惧骤然袭上心头。
  “艾儿!!”
  他忍不住大声喝道,沉稳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焦躁。在自然面前,无论多么强的战士都脆弱的仿佛一张白纸。如果没有她,他根本走不出这片沙漠吧。
  一只晶莹的指尖在不远处捅破了沙粒的覆盖,微微动了一下。艾明奔过去,用手刨开了沙子,看到她的面孔时,长长的松了口气,把她拖了出来。
  她轻声道谢,大口的吐着嘴里沙子,抖动身上的沙子,但光滑的肌肤片尘不沾,当真是维拉的宠儿。
  他们把浑身灌满了沙子的队友们一个个的刨了出来。
  只有艾明,艾儿,登丹游侠亚拉芬还有一名矮人还要坚持走下去。
  艾儿在沙暴到达收集了残余物资,分做两份。不愿继续走的选手集中在一起,燃放信号火药,等待救援。
  休息了片刻继续上路,在傍晚终于走到了沙漠与黑色戈壁交接的边缘。这里狂风减弱,裹带的砂砾就会落下来,堆成一座座小丘,天长地久,就形成一片独特的移动沙丘。
  尘烟弥漫,不辨路途,无数的探险家在这里迷路,辛达林语称这里为“死亡之谷”,当地语称为“魔鬼城”,因风在雅丹和沙丘之间穿梭,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怪诞声响。传说会幻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心智,变成一抹永久飘荡的灵魂。
  经历了沙暴和缺水,四个队员都连半步都无法挪动,就在死亡之谷旁扎营。
  帐篷只剩两顶,一顶给了亚拉芬和矮人。另一顶给艾明和艾儿。艾儿非常无奈。
  夜晚的天空是一种十分明净、极深的深蓝。远远地,一轮硕大的银盘升起。冷月孤星在砾石荒漠画下一道道银色的光弧,像是月夜下的弯刀。
  远处的山脊上站着一个高高的身影,艾儿以为是艾明。担心他一个人跑太远会有危险,忍不住唤了一声。
  但过了一会儿,艾明却从她背后出现,“怎么了?”
  “你刚刚去哪里了?”她狐疑。
  “在营地边巡视。”他指指背后。
  她不禁回过头去,山脊上明晃晃的月亮下,哪里还有人影?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看艾儿神色不对,艾明低声道,“先回去。”
  回到帐篷,艾儿躺了下来,裹紧毯子,低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沙暴。”
  帐篷只刚容下两人,但她还是尽可能的远离他,缩在角落。
  像是明白她的心思,艾明并没有靠近,沉默了片刻,“夏季长湖发生的地震也很罕见。”
  对啊,艾儿想起他们在新月星辰岛上,也遇到地震引发的海啸。不愧是艾明,早就察觉了异样。
  “埃尔达在异变。”绿眸移向帐篷外,“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艾儿沉默不语,他的话题又在引向海外仙境——她现在不能去的地方。
  “你该休息了。”艾明坐在帐篷口道。自从遇到狼群后,他知道她一直就没好好休息过,眼下有深黑的痕迹。
  “我睡不着。”穿梭在沙丘的风声似被魔苟斯折磨的精灵发出的惨叫。
  “我守夜,你睡吧。”
  “你在我更睡不着。”她老实的道。
  艾明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
  她一直不敢放纵自己的情绪,思念会令她软弱。但此时此刻,艾儿突然无比的想念莱戈拉斯。仿佛那双有力臂膀正环着她,他暗哑的爱语在她耳畔呢喃,他火热的吻还在她唇间发烫……
  “你总不能唱歌讲故事给我听吧。” 只要想象艾明深情款款的唱歌她就好笑。
  艾明沉沉的道,“那就说个故事吧。”
  “有个小男孩,他的父母拥有极高贵的血统,他学什么都很快,是族里最强的战士,他生来拥有一切……”
  声音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故事也很无聊,极有催眠效果,艾儿打了个哈欠,“他可真幸运!”
  艾明轻轻的道,“正因为亲族的期许太高,他要千方百计证明他配的上他拥有的一切。绝不允许失败和犯错。每次比赛除了第一,其他名次就没有任何意义。”
  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睛上,艾儿喃喃的道,“那个小男孩,证明自己了吗?”
  均匀的呼吸传来,她熟睡了。视线掉过来,绿眸添了一抹深意。
  “不,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也千方百计想证明自己。”
  离开魔鬼城,走到浅黑色石头堆成的荒滩。万年风沙的侵蚀,令荒原上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裸峰,千丘万壑,各展神姿。夕阳西下时,像是一把天火纵下,燃烧了整片大地,直烧到了瞳孔深处。无人问津的荒凉,似是孤高,亦是恐怖。
  广漠无垠的地表全是棱角锋锐的黑石,没有一点绿色植被,即便穿着靴子踏上也很硌脚。
  他们注意到一条奇异而巨大笔直的直线从地表挖下去,有的地方刻得深,有的浅,大约宽一米,长的无法想象。这种测算精确的直线,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像是道路,又像是鬼斧神工的诡异。隔了大概数百米之外,他们又看到一条平行线。亚拉芬认为应该沿着道路前进,这可能是远古的游牧民族留下的指引印记。艾儿却只是刻画着那些印记不语。
  沿着印记又走了数天之后。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水源。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了。
  艾明曾问及艾儿是否能像雨林那样采集水,但艾儿说这里水分太少,森林里可以搜集水蒸汽的方法在这里都行不通。
  这一天,面前又出现有数道横线,在光秃秃的大地上无声的注视他们,像是默默传达某种讯息,却无人能懂。看上去诡谲异常。
  矮人终于到达精神崩溃的边缘,疯狂的大叫,“水,给我水!”他呼号着,撕扯身上的衣服,亚拉芬奋力劝阻也没有用,被艾明一掌轻敲后颈昏倒。艾明神色镇定,释放信号火药。
  只有他们三人了。
  艾儿盯着那些诡异的线条超然事外。用一块尖石在地上刻画着记忆中线条的模样,突然想起什么,丢下手中的石头,速度极快的转身往山上跑去。艾明追去,跟在她身后,爬上了陡峭的山峰。
  艾儿站在山顶不断的四下张望着,艾明来到她身后。当太阳越过了远处的山脊,光线移动,黑暗退散,艾儿喃喃的说,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