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怎么能罢了呢?我想给你揭盖头... ...齐鹤唳转身去衣柜箱箧处翻找,还叫着绛香一起,他一想到梦里揭开盖头后看到的是朱痕的脸就是一阵别扭,那俨然是一场噩梦。
  别找了,一天的憋闷不乐让江梦枕心头积攒了一股烦躁郁气,此时他没有把齐鹤唳看作他的丈夫,而是像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似的,蹙着眉唤了他一声:鸣哥儿...
  齐鹤唳欣然地转过身,像只被主人叫了爱称的小宠,可江梦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这不是过家家。
  齐鹤唳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瞬间如遭雷击,江梦枕对他一直是心存怜惜的,但他自己这一日天上地下的处境,已不允许他再有闲情去心疼齐鹤唳,他确实不爱齐鹤唳,无法把这个人的情绪置于自己之前,江梦枕疲惫道:很多事错过就是错过了,事后做再多也没用... ...别再像个孩子了。
  即使那年惊鸿一瞥的美人已成了他的夫郎,但在江梦枕看来,他还是那个胡闹的、不知丑的疲癞顽童,齐鹤唳的脸上并没有被人抹上油彩,却觉得比那天还要难堪!他握紧双拳,真想大声地向江梦枕剖白心迹我不是孩子了,如今我是你的丈夫,我也没有乱动东西,只想让你开心而已!
  但彼时他还能哭泣大闹,现在却连一声都不敢吭,生怕再被嫌弃,也许人不对的话,做什么都是胡闹、都是错。
  齐鹤唳像被罚站似的立在角落里,许久后才憋出一句:...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江梦枕嗯了一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转身背对他道:夜了,安置了吧。
  齐鹤唳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床边走,却被碧烟伸手一拦,不知道二少爷今夜回来,所以没准备铺盖,请二少爷上别处睡去吧。
  ...我不能睡在这儿?
  我可不敢这么说,碧烟低头弹了弹指甲,只是公子睡觉的规矩大,他昨儿已没睡了,二少爷今儿要留下,我就得重新铺床薰被,公子虽困乏了,也要熬着干等。
  江梦枕已绕到小屏风后去洗漱更衣,有青衣小婢进来,悄无声息地熄了外头的蜡烛,令那盏挂在床头的灯显得越发明亮。齐鹤唳垂下眼眸往外走,琉璃灯的辉光铺满了一床一室,这里哪儿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胭脂一直守在主屋外,她见齐鹤唳果然被赶出来,立时笑着迎上去,你瞧我说什么来着,人家眼界高着呢,你们又没情分,他岂会疼你呢?
  她缠上去想把齐鹤唳往自己屋里拉,哪想到齐鹤唳连脚步都没停下,甩手将她搡到一旁,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牛似的倔!胭脂叨咕了一句,揣着手刚要回房,只见一个黑影站在廊子上向她冷笑,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朱痕。
  二少爷和我们公子没情分,难道和你就有情分吗?朱痕从暗处走出来,上下看了几眼胭脂,不屑地说:人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你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怎么配做人家的妾?以前我去你们院子里找他,哪次他不是只顾陪我玩,理都不理你们,可见他从来都没将你看在眼里!
  胭脂知道他是江梦枕的近侍,还以为朱痕是在为主子争脸出气,因而不敢呛声,灰溜溜地扭身走了。朱痕见此心里更是得意,觉得齐鹤唳说不定与胭脂提起过他,她晓得他才是齐鹤唳的心上人,为此无话可说、只有败走。
  屋里江梦枕换了寝衣出来,见齐鹤唳已不在屋里,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有些心软,他拉开被子躺在馨香柔软的床铺上,向碧烟道:他也是好意弥补,我的脾气是不是发得太过了?
  谁说的,他新婚之夜醉死在外头,还不许人发脾气了?
  宾客亲朋抓着他灌酒,二少爷没经过这些场面上的事,确也是推脱不过的...
  公子总是这样心软!您为他想,谁又为您想?碧烟为他掖了掖被角,苦口婆心地说:二少爷本就年纪小,您这样更要纵坏了他,必须要他吃个教训,以后才好管束呢。
  江梦枕摸着睡在一旁的云团,轻笑道:这些一张一弛的驭夫之道,我不是不知,只无意把日子过成三十六计... ...他又不是我的猫儿狗儿,干嘛要管束呢?人是管不住的,若他不是从心里敬我爱我,就算出于愧疚或是什么别的缘由一时对我好,短则一两月、多则三五载,但凡情势颠倒,总是要变脸的,我今儿已看的够多了。
  江梦枕不愿数落长辈的不是,顿了顿止住了话头,罢了,想这些也是无益,我实在没精力再哄他,若要同床更是别扭,随他去吧... ...来日方长。说着他慢慢阖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碧烟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沉沉的静夜里,江梦枕越睡越冷、渐渐蜷起手脚,在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地乱想:如果方才留下齐鹤唳的话,会不会温暖些呢?
  他仿佛又掉进了凝碧池里,一个人在寒水中越沉越深然而齐凤举已经死了,这一次无人救他。
  齐鹤唳抱着枪在水边站了一个晚上,昨日江梦枕彻夜等他,今天换他独立无眠,倒也算公平。
  梦哥哥,他看着水面,哑着嗓子喃喃自语,一生一次的花烛夜,不止是你的,更是我的啊...相比江梦枕,他才是更期待昨夜的那个人,一切阴差阳错,一如那年在这凝碧池畔,他们又一次地错过了。
  齐鹤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就像他预料过的那样,曾经吞下的水都变成泪,刚刚他甚至不敢表现出丝毫的委屈,怕人又笑他孩子气。
  ...我知道你生气,可我比你更难过。因为我喜欢你,远比你喜欢我多得多。
  第28章 坍塌裂痕
  成婚三日是回门之期, 第二日中午,齐夫人手下的老嬷嬷将回门礼送到挽云轩,相比江家的门第, 这些东西着实不够看。江梦枕面上没露出丝毫不悦,笑着留众人吃了茶, 还给了丰厚的赏钱, 倒让准备费一番口舌的老嬷嬷有些赧然。
  等着群人告辞离去,江梦枕向碧烟淡淡道:去拿银子, 找咱们的人再置办一份。
  何苦还给他家做脸?要我说, 就这么抬了去, 让侯爷看看才好!齐家哪里就穷到这个份儿上了?庄上的富户,家里都不缺这几样东西!
  何必生事?谁家又差这些个东西, 不过是要个好看,不令父母担忧罢了。江梦枕见碧烟神色愤愤,特意仔细叮嘱:做的不要张扬, 买好东西后不要大张旗鼓地抬进来,令人装在马车里备好,明儿在大街转角处与咱们的车合到一处... ...不要去斗这些闲气, 太太现在对我不复从前,她是长辈,想要搓磨人有无数名正言顺的法子, 只一个孝字压着, 咱们就根本讨不到好, 呛着对干更不得安宁,凡事忍耐些,避着她的锋芒便是了。
  碧烟点头应是,心中却仍感不平, 一边往外走一边口中嘟囔:千挑万选、看了这些年,大少爷一去就全变了样,便宜了那小妇养的,人和钱全赔进来还要受气,图他什么...
  她拿着库房钥匙,和回来的齐鹤唳正走个对脸,碧烟哪有什么好脸色,敷衍了一句:...二少爷回来了。便自去做事了。
  齐鹤唳将她的话听到耳中,心里难免发闷,进了院子一看,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回生二回熟,齐夫人做这种令两家都没脸的事像是上了瘾,江梦枕已进了齐家的门,她更是有恃无恐,齐凤举是叫着江梦枕的名字死去的,这份中年丧子的哀痛怨毒须得找个发泄处,她自然不肯让罪魁好过将错处全归于他人,齐夫人自己的罪孽仿佛就能借此解脱。
  齐鹤唳没进屋,转身又出去了,去找齐夫人是肯定没用的,他琢磨了半天去了周姨娘屋里。我的二少爷!周姨娘从炕上迎下来,两眼冒光地摩挲他身上的衣裳:瞧你穿着这好料子,真是不一样了,哪里比你那死鬼哥哥差?我看比他还要俊上几分呢!
  姨娘慎言,齐鹤唳往后退了一步,这件衣服他穿得极其爱惜、哪容人乱摸,他本想质问胭脂的事,但这时有求于人只得暂且压下,坐上炕头犹犹豫豫地问:不知姨娘手里...有多少银钱?
  对齐鹤唳来说,这话是极不容易说出口的,他这一生父母缘浅,从未享受过宠溺的偏爱,若不是为了江梦枕,就是他自己再难也是绝不肯舍下脸皮向人伸手要钱的。
  你问这些干嘛,有要用钱的地方?周姨娘敛了笑意,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刚娶了座金山,还来想我那两个钱?
  算我借姨娘的,行不行?实在是急用...齐鹤唳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从没求过姨娘什么,这次就算我求求您,看在生我一场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周姨娘用手一拍桌子,腕子上的玉环金钏哗啦作响,你也知道我生你一场,你这桩好婚事能成,我不知费了多少心!那边金山银山的抬了来,你不知道拿来孝敬我,反倒还要我给你钱花?二少爷,人的心可不能太贪呐!
  齐鹤唳本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周姨娘到底是他生母、也许会出手帮衬一二,果然还是失望,他垂眸闷声道:即使如此,只当我没说... ...我不要姨娘的钱,但以前发了月钱,我花不了的都给了姨娘,这么些年下来,总有一二百两,请姨娘把这钱给我。
  周姨娘满面悲愤、只差呼天抢地,事到如今,你跟我算这些个小帐?别说一二百,就是一两万,于你那夫郎不过是一根头发丝儿罢了,你不和他要,反倒要逼死老子娘吗?!
  那是他的嫁妆,我凭什么和他要!
  那你又凭什么和我要?周姨娘从炕上蹦下来,叉腰瞪眼地骂:没良心的贱种,我能指望你什么?果然娶了夫郎忘了娘,难道是他教你来榨我的?
  姨娘别往我夫郎身上泼脏水!你只当我不知道...齐鹤唳苦笑着站起身,你心疼你哥哥,怎么不知道心疼你儿子呢?我不愿跟你算这些,可舅舅舅妈上门来,只须叫你几声姑奶奶、说几句拍马屁的话,哪次没有三五百两地拿去?
  周姨娘瞬间收了声,齐鹤唳用一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瞧着她道:我以前没什么花销,偶尔用月钱买些东西,你发现交上来的钱少了,就像审贼似的问我... ...我如今求你借钱,也是正经用处,你不肯给就罢了,说这一车酸话有什么意思?
  他迈开腿走进昔日住的侧屋,打开衣箱将自己的东西囫囵堆了进去,江梦枕送来的金银项圈和齐凤举的香囊被收在最底处。他提了箱子出来,见炕桌上别别扭扭地放了五十两散碎银子,周姨娘已不在屋里了。
  齐鹤唳怒极反笑,这些人当真是把他的自尊丢在地上反复地踏!但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还是咬着牙伸手拿了,碎银拿在手的感觉和火一样地烫,他的尊严、他生母对他的情义,就只值这五十两银子!
  齐鹤唳揣着五十两出门转了一圈,给岳父岳母买了几样东西,把手里的钱全都花了,还是觉得无比寒碜,他左思右想,又把心一横,咬着牙去找齐老爷。
  齐老爷听了他的来意,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这好像是他这个儿子第一次主动向他要点什么,齐鹤唳以前总是沉默的,即使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他也宁愿自己忍着、咬着牙不出声。
  齐鹤唳笔直地站在书案前,我知道府里的内务都是太太负责,这笔银子就算我向老爷借的... ...我可以写借据。
  齐老爷犹豫再三,心怯侯府的威势,终是点头答应,罢了,也不必写什么借据,这些家业以后还不是你们的。
  齐鹤唳执拗道:要写的。
  随你吧,还有事吗?
  确实还有一事,齐鹤唳思忖着说:如今我已经成婚,想去外面谋一份差事...
  你又不会读书,走不了科举仕途,能有什么好差事给你?齐老爷不耐烦地打断他,若去做什么应天府跑腿的小吏,或者京兆尹门下的捕快,你还是趁早给我待在家里,齐家丢不起这份人!
  在齐老爷眼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做官一条路,才是青云大道,齐鹤唳出门学艺的成果,齐家根本没人在乎,功夫再好也不过是一粗蛮武夫而已。
  在他父亲眼里,齐鹤唳只配去做小吏捕快,他紧抿薄唇,脸上如同被劈头打了一个耳光,热辣辣地烫。这时,齐雀巧推开书房的门,兴高采烈地说:父亲,晓风去吏部当差的文书批下来了,正六品主事!幸亏您...
  她忽然瞥见齐鹤唳站在一边,神色不愉地问:你来干嘛?
  无事,我告退了。
  齐鹤唳旋身走了出去,齐老爷略有些尴尬,他一名正二品的礼部尚书,给儿子安排个官职不过是抬手的事,只不过觉得齐鹤唳没前途不肯上心罢了。但他转念一想,林晓风是探花,齐鹤唳又是什么东西?于林晓风,他是举贤不避亲,于齐鹤唳,他又是任人不唯亲,这才是不负皇恩的好官呢!
  回门这天,江梦枕起了个大早,换了一件显气色的绯色衣裳,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
  青衣小婢端上了各色精致早点,他坐在桌边用香茶漱了漱口,吩咐道:去找找二少爷,别误了时间。
  昨夜齐鹤唳仍没有睡在这儿,只晚饭后来陪江梦枕坐了一会儿,待他困乏了,便自觉走了。我哪儿知道去何处寻他,难不成在通房屋里?碧烟撩开门帘,正要吩咐小幺儿们去找,却见齐鹤唳已经站在院中,衣角肩膀被寒露沁湿一片,不知道伫立了多久。
  既早到了,怎么不进屋?朱痕从碧烟身后闪出来,拉着他往屋里拽。
  二少爷来了,可用早点了吗?江梦枕向他微微一笑,今日回门他不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与齐鹤唳的不洽、令二老担忧,所以主动示好给了个台阶,他见齐鹤唳仍穿着那件绣鹤的靛蓝衣裳,不由又问:你怎么还穿着这衣服,三天都没换吗?
  穿着舒服,舍不得换。
  齐鹤唳有些拘谨地在桌边坐下,江梦枕给他夹了一个糯米小点放在小碟中,齐鹤唳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连道好吃,成婚三日,二人间为了回门归宁,才暂时有了点小两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