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谢玟将这几个字品味了一番。
  童童继续道:其实不伤害对于正常人来说,是很容易做到的。而愿更好,这种美好祝福,人类常常感性地连陌生人都愿意给予,何况是萧玄谦对你可要说他对你没有所求,我实在是有点儿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个人能学会爱无所求么?能明白一心奉献是什么吗?他难道会有不图回报的心思?
  童童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死,但这三个问句已经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她的态度。她这时候又开始看不懂这些感性生物了,轻微地停顿过后,便抬手用力地捂住了脸,搓了搓自己圆润的脸蛋,抬头道:无论如何,我们走吧。
  谢玟静默地凝视着她,重复了一遍:我们走吧?
  你这还要犹豫什么?童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转性?如果是偏九皇子的一面,我倒是不怕你受伤,什么时候那一头的蹿出来发疯,我看你还会不会心软。
  这种状态可以维持多久?谢玟问,足够我跟他告个别吗?
  童童闻言长出一口气,还好怀玉没说出什么他离不开我,离开我他一定会死之类的傻逼话。
  按照童童的想法,说到底,对于另一个世界的怀玉来说,这群人完全可以归类于纸片人。宿主对待这些攻略对象,就只要当游戏来玩就可以了,没必要产生多余的负罪感。
  我刚刚激活了系统,重启后会慢慢消耗能量,如果小皇帝不立刻改变想法的话,最少三个月是没有问题的。童童大气地道,你可以慢慢跟他告别,陪他到夏末初秋应该都行,不过你还真想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再待三个月?你不想家吗?
  谢玟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抽出信纸,在上面用交代后事的语气详细地写了财产分配、以及对牡丹馆的资助之类的内容。这本是他打算慢慢实施的,想要从牡丹馆出发,让她们脱离奴籍、有自由选择职业的权利但眼下都来不及筹划了。
  这封信将会送到一间镖局里,停留在简风致的手上。他希望小简能够借助那些财富和武力,或多或少地庇护、帮助到牡丹馆的姑娘们。
  他心中还有一系列的变更、改革的计划,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他甚至觉得只有这个朝代出了一位真正的女帝之后,才能达到一定的效果这也是谢玟对童童这个镇国公主头衔没有拒绝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一切都打乱了。
  他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待到老死,更无法将想象中一代名臣的生活过下去有那么一瞬,谢玟甚至觉得,要是小皇帝没有达成这个条件,要是他走不了
  不能这么想。
  谢玟放下混乱的思绪,先将手头的事处理好。他办事严谨细致,但这一次却总是丢三落四,前后颠倒,过了半烛香的时间,谢童终于看不下去了,将砚台推到一边:写遗书也没有这么急吧?
  谢玟蘸墨的笔停在了半空。
  他慢慢地放下笔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烛火莹润,室内温暖无比。
  他只穿着一件素青的长袍,领口微敞,墨黑的长发在肩头滑落。谢玟抬手翻看了一下自己写好的信封,明灭不定地眼眸停住在桌面上,好半晌才道:无所求?
  童童意识到这是那个达成条件之一。
  无欲无求?谢玟轻轻地道,怎么可能
  那个人期盼得到他的身体,他的回应,他的重视,就在昨天,他还为了长公主的到来生了好一场气,独占欲强烈得简直像看守领地的野兽说萧玄谦无所求?怎么会是什么时候?
  你这判定不会坏了吧。谢玟看了过去,我觉得
  不可能!童童瞬间炸毛,这说的不是对你没有欲.望,指得是强烈的是奉献感,你懂不懂什么是奉献感噢,没人比你更懂了,你有太多时候投资不求回报,你这个感性的宿主!
  奉献。谢玟更困惑了,他对我?奉献什么?
  童童也想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这明明是一件足以让人欢欣鼓舞的大好事,但谢童在面对怀玉这种状态后,也无法欺骗自己对于谢玟来说,这个好事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在他痛苦压抑、难以排遣的时候没有机会,在他遍体鳞伤、挖空心房的时候也没有机会他一切的脆弱时刻,都没有得来上天的眷顾。
  可是在他重整旗鼓,想要进入新生活的时候,这个眷顾却突然地到来了。童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又恨自己能理解他。
  否则童童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把这人打包带走,不必征询对方意见,就像是当初把他打包带过来一样。
  谢玟抬手撑住书案,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状态,呼吸和心跳都慢慢趋于让人安心的程度,片刻后,他问:什么时辰了?
  哪怕只有两人在,他也已被这个世界同化至此。童童停顿了一下,非要跟他作对似的:晚上八点。
  谢玟道:宫门下钥了吗?
  小皇帝没法来的。童童道,他不是派人跟你说了么?今日被那群大臣拖住了,让你早点睡。
  谢玟道:我要进宫。
  啊?童童睁大了眼。
  随后,她看着对方立即叫谢府管事备好车马,同时又更衣梳发、系好披风之后,完全没顾得上她就往外走。
  怀玉你真是我亲爹!童童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冲上去扑到他怀里,被对方自然地抱起来之后,又伸出手将他发间的玉簪推正扶深,贴在谢玟的耳畔道,你找他干什么?你们有大事要说?还是你跟他坦白,咱们今晚就走?
  不知道。谢玟干脆地回答,想见。
  童童:就这?
  对。谢玟道,我想见他。
  思政殿的灯烛燃到深夜。
  当最后一个议事群臣的身影也逐渐被护送出宫时,内廷近侍们常出了一口气。德春望着几位大人离开,刚想掉头去跟师父交代,迎面便看见一架素青车帘、亮银顶盖的马车驶来,这架车马并不华贵耀眼,但却一下子吸引了德春的目光。
  他连忙道:再等一等!随后亲身过去,快步上前迎接。
  然而德春还没走到马车前时,离开紫微宫的群臣车驾便忽然停住,侍中高琨高大人的车马半拦住了对方,随后,这位位高权重的高大人掀开车帘,走到素青马车的一侧,问候道:自帝师回京,种种原因牵绊,始终无缘得见。谢大人身体可好?
  谢玟此时并不想理会他,但因不能太失礼数,便伸手挑开了一半车帘,稍稍露面,道:劳烦记挂,已经大体无恙了。
  昏沉的夜色下,高琨抬眸注视着他,过了半晌,他忽然道:我去过您的灵堂。
  这话听起来颇为怪异,两人曾经同朝为官,谢玟亲眼看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掾属,步步高升至眼前的侍中。高琨跟沈越霄一样,是坚定不移的帝党,是萧玄谦一手提拔的官员所以他们曾经在颜面上并不算好看,多数时刻都在针锋相对、剑拨弩张。
  谢玟道:布置得如何?
  高琨没想到这样的对话竟能继续下去:低调内敛。下官猜想,会很合您的意。
  谢玟点头道:那就好。
  他回答完便放下了车帘,而高琨却并没有走,像是意识不到他的暗示,开口道:陛下还是应该有个孩子。
  谢玟心想:这就是铁血帝党的弊端了,他也会对皇帝的家事、后裔的绵延,而死谏不退、操心不已。
  镇国公主再受宠爱,也只是一个公主。高琨继续道,陛下终究要有个皇后,也应该有后宫为他开枝散叶。阴阳调和,是天地正理,而不是谢大人,您其实明白下官在说什么。
  童童坐在他身边,小声嘀咕道:你以为是谁甩不掉谁呀。
  谢玟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道:我明白。高大人太操心了,这些话跟我说就算了,务必不要流传到陛下眼前,否则你就该操心自己的脑袋了。
  高琨后退了数步,两边的车马这才擦肩而过。
  童童道:他是不是把自己当萧家的保姆?管天管地还要管皇帝生不生孩子,呸,这个封建迂腐的脑子。
  谢玟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懒得将这人放在心上,而是思索道:什么事需要商议这么久,又为什么让他觉得萧玄谦急需一个后代、一个储君?
  一刻钟后,德春恭恭敬敬地将这辆马车引入紫微宫,崔盛便亲自来领路护送,然而谢玟下车才走了几步远,刚过廊桥的一半,迎面便被来接他的萧玄谦抱住。
  侍从在旁边提灯,前呼后拥几十号人,大庭广众之下,谢玟拍了拍他的手腕,道:听话。
  萧玄谦果然温顺听话,他默不作声地牵住谢玟的手,两人一路回到思政殿,等进入内室之中,皇帝陛下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在崔盛关上殿门的同时,便迫不及待地问他:老师今日为什么来找我?
  他的眉宇俊美而凌厉,长相天生就带着一股冷酷劲儿,但这个时候眼眸很亮,凝驻着一股心潮澎湃的热意。他贴了过来,浑身的疲惫似是一扫而空,环着谢玟的肩膀道:是想我了吗?
  谢玟凝视着他,打了一路的腹稿忽然间用不上了,出口的是:怎么议事到这么晚?
  萧玄谦道:西北军老毛病了。冬末春初,西北游牧部落搅扰边境、劫掠百姓,他们一击即走,抢完就渡河向上,今年的战备不足,吃了个亏。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玟却听出与众不同的动荡:有些边地旧部是可用的,你不要投鼠忌器、弃之不用。
  萧玄谦磨了磨后槽牙,语气顷刻冷下来:名将世家的兵权我早就要收,不光是他们。上回这群人试探我的态度,我已经足够宽容。
  谢玟瞥了他一眼:就算你是知兵的皇帝,坐镇中枢就已经足够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不是听出来了吗?萧玄谦舒缓了思绪,我不要吃这个亏,更不要用那群心中只有将军、没有天子的将。既然我知兵、骑射又堪用,为什么不能御驾亲征,扫荡去这个长久的疾患。
  太危险了。谢玟叹了口气,敬之,你不能这么任性,这件事牵扯得太多太广,就算你条件皆备,这也并不是上上之选。
  上上之选是什么?是年年吃这个亏!只要稍微抵抗一下、缩小损失,便能称为名将?这群无能之辈
  他说到这里,才忽然发觉什么,立即温和下语气,声音低柔地解释道:怀玉,我刚刚没有要凶你
  谢玟原本在组织语言,让他这样来一句简直打断了思路,刹那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哑然半晌,道:说正事,别黏我。
  萧玄谦不听,迅速地啄吻了一下他的唇角,话语中的热切温度掩饰都掩饰不住:太晚了,明天再说,难道你只是为了问我这些事吗?
  谢玟心中一滞,那些筹措好词句的铺垫和解释压在喉间,但无论如何也不知怎么说出来:看看你。
  这三个字仿佛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小皇帝猛地抱住他,那股被人宠着的任性劲儿又上来了,他心中软成一滩水,在对方耳畔反复不断地低语道:老师你怎么这么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纯感情文磨练手感,写得就是反复拉扯,没有什么几十万的事业线,所以也不长,会比较短。
  不要指导我加快节奏写剧情,谢谢你们。
  第49章 摧毁
  这些话在谢玟喝醉时,他也曾说过。但那时谢玟却没有真正地听到心里去,直至此刻。
  他应该觉得欣慰才对,应该觉得长夜漫漫、灯烛烧到了尽头,萧玄谦终于明白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哪怕他的病症还有得磨合,但只要他学会这一点,谢玟便能耐心温柔地引导他、矫正他。
  可此刻听来,谢玟却喉间微涩,慢慢道:其实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萧玄谦抬起头,意识到对方情绪的变化:怎么了?
  谢玟望着他,转而道:你脑海里还是常有两道声音吗?
  偶尔会有。萧玄谦道,但也只是提供另一种想法而已,我并没变过,只是脑子时而会混乱一下。
  精神病都说自己没病,醉酒者也说自己没醉。
  跟随谢玟而来的童童已经被崔大监领下去安置,殿内只有他们两人,伺候的内官都守在外面。夜已深,萧玄谦拉着他一起入寝皇帝陛下肖想很久了。
  那张宽阔华贵的龙床重新铺上了几层柔软的被褥,室内的熏香馥郁温柔。香炉内早已换了另一种,没有以前那么催人入眠。然而就算天子再多暗示,谢玟也纹丝不动地坐在榻边,手里将几本摊开没看完的奏折放在膝上,正正经经地跟小皇帝说了半天国事。
  从西北边境动乱、无法根治的流血疮疤,一直谈到国内的士族作风、早该革除的家臣私兵,以及土断、户籍、纳税以及地方监察机构难以尽责等诸多事项。谢玟这些天虽然没有真正上朝,但对如今的国事很是清楚。
  他这个态度,萧玄谦只得按下心思,专注地跟他谈论政务。两人生出的意见不合又不止一天两天,就算是翻来覆去、生生死死地折腾了一个来回,该有的吵架还是没法避免这跟感情无关,完全是两个派别、两种思路的区别。
  萧玄谦辩不过他,一面是对方难得士动化为的绕指柔,一面是被管辖钳制、意见冲突时闷的一口气,简直熬得水深火热、脑子都要分成了两半。等到谢玟终于说完话,伸手勾掉外衣的扣子准备睡觉时,对面这个气哼哼磨牙的小兔崽子便也一同脱靴上榻,死沉死沉地把谢玟压在了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