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你怎么斟酒的?泡沫比酒还多,怎么喝啊?”
  平头的嫌弃眼神落在面前的宽口玻璃酒杯。
  “大白天要喝啤酒,家里哪有?急急忙忙去买,提回来的时候难免会摇晃的啊,忍一忍啦。”
  金宝比平头更嫌弃自己斟的酒。12c的日间气温,何靖酒瘾上头非要喝蓝妹,金宝只好冒着寒风跑出门去买。
  “你去叫那位大爷忍啊——”平头指了指二楼。
  何靖正从楼梯上下来。浅灰色衬衫外只套了件黑色皮衣,小憩刚醒的样子慵懒颓靡。昨夜只睡了叁个钟,中途醒来交代一句要喝蓝妹啤酒,然后又昏睡过去。
  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望着桌上那杯泡沫占了大半的啤酒,“叼你妈,你现在连啤酒都不会斟了?是不是想回大富豪上班?”
  “不是啊,靖哥——”金宝慌忙解释,“买回来的时候太匆忙,摇了几下酒瓶,所以泡就多了。”
  “看到都不想喝了。”何靖推开冰凉玻璃杯,拿起桌上烟盒敲出一根,衔在唇边。金宝识趣凑近,替他点烟,“靖哥,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
  “她是不是今日的飞机?”何靖吐出淡白烟雾,“几点飞?”
  平头看了眼手表,“两个钟之后飞,估计已经去机场了。”
  何靖单手支额,不发一言。大白天买醉,无非是心事太多。入夜之后想不够,还要在这种清醒时分反复作祟。
  “谁送她?”
  “没人。”
  “什么?”何靖抬头,眉心紧拧,“她自己一个人去机场?”
  “她比原定计划提早了四日,还特意瞒着廖胜。”
  “又任性。”何靖轻摇头,却难掩淡淡心酸,“这样去到外面要吃亏的。”
  “怎会呢?她是20岁不是12岁,一个人单挑o记梁文超,我觉得她绝对能活出精彩。”
  平头毫不吝啬赞美。他一开始以为何靖是图人貌美才起的贼心,没想到蒋慈有勇有谋,步步为营的样子确实深得蒋兴真传,难怪何靖念念不忘。
  金宝讲得对,初恋就是蒋慈,分手后哪个女人能入眼。
  “你很开心吗?”何靖斜睨平头,“要不要给你开支香槟,庆祝蒋小姐顺利出逃?”
  平头闭嘴。
  “大马那边有没有安排人?”何靖捋了捋刘海,“飞机落地要找人看着她,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
  平头心中轻叹,“蒋兴在那边还有些旧识,她早就联络好了。落地就接机,我们的人很难挨近。”
  何靖不耐烦,“挨不近也要盯着。”
  “你要盯到什么时候?难道盯一世吗?”
  “一世就一世!”何靖愤懑地把烟丢进啤酒里。
  平头舔了舔自己牙尖,眼神无奈,望着熟悉了二十年的大佬。他现在就像鬼打墙一样,死绕着人生痛点,不肯走出。
  “靖哥,你们已经分手了。两个亿你都给出去了,送到大马也算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是不是真的要亲眼见她同别人结婚生子,你才肯死心?”
  何靖瞪着平头,“你在讲什么?”
  “不该讲我也要讲。你留她爸一条命又如何,她信你吗?你做那么多她有感激过你吗?她一定会重新开始的,你不要傻到站在原地等了,她根本没想过回头!”
  “你现在算什么,人生导师啊?不去红十字会做救济,来这里烦我!”何靖往后靠进沙发深处,根本听不进平头的劝慰。
  他不是什么都没想过,他是不敢想。不敢想象她也会对别人撒娇示好,也会在别人怀里做尽那些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情色爱欲。
  想想都觉得心脏绞痛,情愿她遁入空门。
  “我懒得跟你讲——”平头被气到,不想再跟这头蛮牛纠缠。站起身大步还未迈出家门,马仔便匆匆忙忙从前院跑来。
  “靖爷,熙哥!”马仔急得气喘,“我们找到辉记了!”
  一屋人敛尽声息。
  何靖端坐沙发上,认真听马仔交代如何找到蒋兴的堂主谢长辉。
  “他躲到柔佛州海边的渔村,毒瘾犯了,四处找人要粉。我们有个兄弟的堂哥就在那边做散装货的,辉记十几年没回去,口音都变了,所以就被留意到了。”
  何靖开口,“蒋兴那边的人没找到他?”
  “还没。蒋兴的人都是他的熟面孔,自然避得开。我们的人他不认识,警惕性反而低了。”马仔站得笔直,哪怕回话都不敢懈怠。
  “关起来没?”
  “关了。他还未来得及食粉,现在瘾上头,哭着叫救命。”
  “阿熙,电话。”
  平头立刻掏出手提电话拨去大马,接通之后递给何靖。
  电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求饶哭喊,似厉鬼索命,惨得凄厉。
  何靖皱眉,“叫他听电话。”
  一阵窸窣,有人挨了几拳,哭喊声变小。
  “靖,靖爷…我求你给条活路我走,我真的快死了…”
  “蒋二爷最得力的堂主,哪有这么容易死啊。”
  “靖爷,求你了,就一口,我只要一口…”
  何靖轻蔑勾唇,“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跑回大马?”
  辉记明显一怔,嘴唇抖得闭都闭不上,“靖爷,我不能讲…”
  “哦?”何靖嗤笑出声,“看来瘾还不够大,不食也可以。我叫他们倒了那包粉吧,顺便帮你戒断。”
  “靖爷!靖爷!”辉记声音差点喊破,望着远处黑衫男人手里那包白色粉末。只要几克,不,只要一口,就能让他从无间地狱奔赴西方极乐。
  万蚁噬心,尊严都没了,哪有道义可言。
  “我讲,我讲,求你把粉给我,我什么都讲。”
  何靖敛起笑意,握着电话的手指修长有力,像随时准备掐断这个远在天边瘾君子的脆弱喉管。
  “讲吧,要是讲得合我心意,我给多几包粉你又如何?”
  “那天…二爷出事那天,是我送廖胜去仓库的。”辉记哭得涕泪横飞,毒瘾搅在五脏肺腑,濒临破裂边缘,“他没躲在阿彭堂口,是一直在我这边。”
  “我们比警察更快赶到,我打算带走二爷的时候,他拦住我,亲手杀了二爷。”
  辉记想起蒋兴死状,双眼紧闭。十几枪全部打在四肢,疼得蒋兴惨烈哀嚎,生不如死。最后一枪爆头,连遗言都未来得及说。
  何靖骤然沉默。
  “我承认我也是衰仔,一直和廖胜走私数。但我真的没想到廖胜连二爷都敢杀,我怕他对我下手,我只能逃走啊!”
  何靖调整呼吸,极力忍耐所有不理智的情绪,“他要杀你不会当场动手吗?还给你时间走?”
  “那天带去的都是我的人,他哪敢轻易对我动手。而且他和我说可以…嫁祸给你,只要我不说出去,事成之后分一成给我。”
  辉记涕泪横飞,“靖爷,我什么都已经跟你说了,求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现在真的生不如死啊,给我一口啊,我真的只要一口就可以了……”
  “那阿彭呢?”何靖并不想轻易放过辉记。
  “他从头到尾都是廖胜的人,他们要把二爷的遗产都骗走。连江叔那只手都是他剁断送去蒋家的,说要给蒋小姐下猛药,她才会同意给钱。”
  何靖心头一紧。
  明明已经想尽办法周全所有,却仍百密一疏。难以想象蒋慈那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她看见那只断手的时候会不会夜夜噩梦,慌张害怕却只能独自忍受。
  “我凭什么相信你?”何靖胸口起伏,气息沉重,“你要拿证据出来。”
  “靖爷,我有,我有证据的!”辉记生怕何靖质疑自己,“廖胜在开曼群岛的银行有个户头,我手里有他跟我之间的转数记录。我私下帮他去俄罗斯跟安东做台底交易,截了二爷几批货,这些都是真的。”
  “你们跟蒋兴那么久,居然全部都是反骨仔!”
  何靖不知该可怜蒋兴,还是觉得他死有余辜。
  “靖爷,大家都是想多条路走而已。二爷疑心太重,我们连肉渣都没有。对二爷最忠心那个老徐就是不肯同廖胜玩,从22楼被廖胜扔落街边,连头都爆了。我没得选啊,靖爷…我求你,我求你留我一条狗命。”
  “你什么时候拿出证据,我就什么时候给粉你。”
  何靖没有挂断,直接将电话抛回给平头。
  平头拿起,仔细交代了几句。抬头再看何靖,他已经手肘撑在膝上,烟雾缭绕得分辨不清他的神色。
  “靖哥——”平头开口,“需要跟蒋小姐那边说吗?”
  何靖摇头,“等证据。光凭这种道友的一面之词,她不会信的。”
  “她等下就飞了。”
  “她飞不出我手掌心。”
  无人听见何靖心头积压的冰川缓缓融化的细微声响。
  命运确实待他不薄,永远占得先机。这次他要蒋慈心服口服跟在自己身边,今生今世都不要妄想再走。
  尽早和她生个孩子。要生个女儿,女儿像她,一定靓丽聪明。
  安静气氛被下一个电话击穿。
  一直不敢说话的金宝离座机最近,迅速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女人语气极其着急,“是不是金小姐?”
  “阿香?”金宝蹙眉。听见致电名字,何靖和平头都把目光移到金宝身上。
  几秒钟时间,金宝脸色从疑惑变成煞白,握紧听筒的掌心瞬间沁出薄汗。
  “靖哥——”金宝移开电话,惊惧望着何靖,“蒋小姐现在就在家里,她要杀廖胜!”
  “什么!”平头喊了一声。只见何靖从沙发上弹起,在他面前踩着茶几往大门外跑,连半秒停留都没有。
  他冲到前院跨上机车,拧紧油门狂奔而去。
  冷风肆虐,寒气锋利。本该是艳阳高照的午后,却被密布乌云遮得阴沉,连影子都含糊不清。
  何靖疾驰在黑色马路上,用尽全身力气与速度融为一体。
  心脏紧得失去控制,太阳穴下青筋泛起刺痛。从拥挤车流里冒着撞伤危险穿插出利落弧度,衣摆拍在冰冷金属车身,拉链扣击轻响。
  阿慈,不要,你不要冲动。
  你等我,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何靖眼眶发热,掌心汗湿了车把。他闯了每一个红灯,被车主路人在背后骂得体无完肤,祝福他本人立即出殡。
  他没有办法慢下来。
  哪怕慢了半秒都觉得时间漫长,半秒子弹就能穿破蒋慈身体,把她彻底从这个世界带走,从他生命中带走。
  他承认自己小气,自私,占有欲强。想杀光所有肖想她的男人,成为那个阴魂不散的渣男前任,无论她要不要都硬塞给她。
  此刻却只希望她活着。
  别无所求,要他死要他下地狱受千刀万剐都可以。甚至放她一条生路,再也不跟踪她监视她,再也不干涉她的未来。
  阿慈,我只要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