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季寒川想一想,问他:“船上的食物可以坚持多久?”
  宋和风失笑:“韩少,这您就多虑了。”
  季寒川道:“告诉我。”
  宋和风道:“好吧。由海城港口到对岸,不到四百海里。我们安平轮开到最快,每小时可以走二十海里。”
  他摊手,说:“满打满算,不到一天时间。哪怕晚上停船,洋流还会送我们往前。安平轮上装载了足够两千人吃三天的食物,韩少,放心吧。”
  第33章 浓雾
  季寒川喉结一滚, 向宋和风确认:“三天?”
  “对,三天。”宋和风自信满满。他虽然还是少年,但已在这艘船上工作很久, 经历过数十次航行,对安平轮充满信心。
  而季寒川此刻, 却想到先前的游戏规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玩家们需要存活十五天。
  而上一局里,所有玩家都告诉季寒川:在“游戏”中, 饥饿与恐惧如影随形。
  他想:或许我想错了。
  船未必会沉。
  光是食物的短缺, 就足够让npc们被逼成妖魔鬼怪。
  他垂眼, 看着面前的图纸,嗓音平稳柔和,说:“你这么说, 我就放心了。”
  宋和风笑着说:“韩少之前出国读书,也是搭轮船吧。”
  季寒川道:“对。只是当时时间太长,反倒不像现在这样。”
  宋和风点头, 又与季寒川聊了些其他事:远洋航班上,船员该如何工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季寒川面对身体膨胀的彭总、面对形容可怖的碎骨女人时, 都很从容镇定。反倒在此刻, 招架不住。他露出一点疲态,宋和风却依然兴致勃勃。季寒川只好说清楚一些:“小宋, 今晚谢谢你。”他拿了一打银元,塞在小船员手中。宋和风惊喜。
  这个时间, 虽有通货膨胀, 但经济形势毕竟尚未崩盘。于大众而言,十来块银元,是一个月的工钱。宋和风没有想过, 自己只是与韩少讲了些话,就拿到这样一笔收入。他讲着道谢的话,听季寒川道:“你也早些睡。”
  宋和风后知后觉:“好的韩少!您也是,早些睡!”
  他抱着图纸离开。门阖上,季寒川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茶水热气腾腾,初入口时,有些苦,很快成了回甘。他细细品着,见窗外浓雾始终不散,最终叹一口气,决定:还是要去驾驶室看看。
  说干就干。他清楚地形,又身形敏捷。这一路过去,没有惊扰任何一个船员。等到驾驶室,隔着门上窗子看去,有数名船员在其中,还有晚上舞会里见过的船长。所有人严阵以待。
  季寒川靠着门,想:不是人祸,就只能是天灾。
  这就无能为力了。
  但他还是决定,既然来了,就多在这里待上片刻。
  在这期间,季寒川听着自己怀表上秒针走动的声音。时间过了凌晨,一点、两点。他察觉到,整艘船的航行速度始终在减缓。看着驾驶室前的玻璃,窗外,几乎成了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清,根本无法分辨,前方是否有什么障碍。
  船长谨慎地决定,暂时停止航行。
  季寒川想:那个小朋友倒是猜对了。
  他继续往后看。
  到三点,舱内有船员打了个一个哈欠。瞌睡是会传染的,好在他们是轮班倒,白天已经休息过,这会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困倦。而船长留意到船员的动静,勃然大怒。他用土话训斥船员,季寒川听不太懂。可这个“听不懂”,与他对海城话的熟稔相对,季寒川愈发肯定:我多半是那里的人。
  而在船长专心与训斥船员、季寒川微微走神,想到自己来历的时候,他余光忽而一闪。
  安平轮前方的雾气里,忽然浮出点暗色的东西。季寒川眯起眼睛。
  隔着两层玻璃,按说会影响视线。好在他目力的确惊人,能看清,那个缓缓朝安平轮前进的东西,似乎也是一艘船。平心而论,那艘船的行驶速度并不快。可眼下,两艘巨轮已经离得很近。有船员发觉,惊恐地喊着船长。船长皱眉,显然没有想到,不过片刻功夫,事情就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他还是镇定地下达命令,一面试图用无线电与对面的船联系,一面指挥船员,让安平轮朝一边避开。
  而季寒川迟疑:在那艘撞来的船上,自己似乎看到一个巨大的缺口——
  到这一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似乎成了定局。季寒川这样想,准备去甲板,看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力挽狂澜。可念头一动,他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这样的晕眩,似乎是由“游戏”强行注入,忽略掉季寒川的意志。他扶着额头,与之对抗片刻,最终仍然陷入沉睡。
  意识清明的最后一刻,季寒川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反而想到吴欢的话。
  ——“游戏”究竟是什么?
  ——在“游戏”之中的“玩家”又是什么?
  他头脑昏沉,像是有异样的力量直接抹去他的思维。
  又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他的过去,是他的伴侣、孩子,再醒来,季寒川依然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一点残存的、在上一局游戏中就曾浮现出的画面。
  他在奔跑。
  身后是被黑暗吞没的城市,唯有前方有一点光。但季寒川并不知道,那点光,意味着什么。
  他背后再无退路,黑暗几次要撩到他的衣角。
  跑了许久、许久,倏忽睁开眼睛。
  他回到房间里,坐在书桌边上,手边是钢笔、日记本。
  窗外晨曦出现。季寒川看不到太阳,但能看到金色的霞光,与被日光照耀的云层。云层鎏金,向远方绵延而去。他看在眼中,意识到:雾散掉了。
  半小时后。
  季寒川坐在餐厅中,手指捏着纸页,很随意,问服务生:“我们还有多久到岸?”
  服务生先前大约被叮嘱过,知道许多客人会问这个问题,此刻回答:“昨晚雾太大了,所以船长决定暂停行船。不过不会耽搁很久,天黑之前,肯定能靠岸。”
  季寒川“唔”一声,心里琢磨:没有提那艘撞过来的船?
  ……也不意外。
  如果安平轮避开了,那当然没必要说。讲出来,也只是给乘客增加心理负担,没准还影响到安平轮日后船票销售。
  如果没避开,就更不会说了。
  季寒川点完早餐,临时决定:待会儿,先去甲板上看看。
  要是真的撞了船,一定会有痕迹。
  他信奉民以食为天。又兼心知肚明,船如果继续航行,那食物迟早要短缺。于是这天早晨,季寒川在点了足以果腹的食物后,又叫了些茶点,言明送到自己房间。
  之后,他转去甲板。围栏光亮如新,没有丝毫缺口。
  季寒川靠在上面,低头,去看船身。这个角度,真要看,其实很艰难。但季寒川视线落在船下海面的倒影上,想:没有破……
  在现实世界,这当然是好事。
  可惜此刻在游戏里,就像前一局里听到的吐槽,“游戏”不会宽容对待玩家。
  眼下情境,非但没让季寒川安心,反倒让他有了很多狐疑。
  他又去驾驶室。轮了班,里面没有昨夜的面孔。这一回,季寒川不曾特地隐藏行踪,于是有船员看到他,走过来问:“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季寒川笑一笑,视线一转,恰好见到船员中的宋和风。对方也见到他,先一怔,随后往这边跑来,对同事说:“这是头等舱的韩少,是老板的侄子。”
  “世侄”,被他直接省略成“侄子”,无形之中,就把季寒川与张老板拉近许多。
  先前的船员听了,脸上透出点紧张。宋和风道:“没事,韩少有什么问题,我来解释。”
  那名船员如释重负,忙不迭离开。而季寒川看着宋和风,觉得好笑。只是眼下不是玩笑的时候,他直接切入主题,问:“昨天晚上,我好想觉得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一顿,看着眼前的少年船员,在对方脸上见到一点困惑,“——大约是三点钟左右。我醒来的时候,看过表。”
  宋和风迟疑,说:“我去查查昨晚船长的日志。”
  季寒川点头。而宋和风跑开,片刻后又回来,很肯定,对季寒川道:“韩少,您大约是做梦魇着了,昨晚一切顺利——只是有雾,所以耽搁了点。”
  季寒川停一停,看着他。
  宋和风继续道:“我也问了几个同事,他们都这样觉得。可能那时候,您恰好有什么动作、然后醒过来。”
  季寒川轻声道:“会是这样吗?”
  宋和风回答:“您要是不放心的话,今晚下班交接,我再问问昨晚守在这边的同事。”他笑一笑,皮肤很黑,更衬得牙齿是珍珠一样光泽,“不过到时候,您应该也下船啦。”
  季寒川一顿,回答:“好。”
  没有再说其他。
  宋和风回去工作,而季寒川看一眼怀表:此刻是上午八点。
  昨天进入游戏时,这个世界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所以严格来说,他还在“第一天”——最安全,没有什么风险。
  安平轮上没有泳池,以这点来看,倒是比不上国外那位同行。
  但船在水上,昨夜又看到了那样的画面。总要会水。
  季寒川与船员打过招呼,让对方明白自己不是失足落水、不需要搭救。他下到最下一层甲板,站在边缘,在npc们惊诧的目光中,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随后“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海水冰凉,迅速带走身体的热度。
  第34章 其他玩家
  起先, 他只是下沉。
  身上衣服被海水浸透,平白增加了重量。
  他下沉、下沉,眼睛却是睁开的, 看着愈来愈远的日光。没有呼吸,见到微小的漂浮物在眼前晃过。慢慢地, 听到甲板上船员的喊声。很惊慌, 或许觉得“韩少”嘴上说的很好,讲自己会水, 他们才会放韩少下去。可他跳进海中, 却半天都没有冒出头。
  季寒川耳力很好。他还在下沉, 听到海浪拍打。还有一声愤怒训斥,说:“韩少出了事,你们谁担得起责任!还不下去找!”
  季寒川终于有了动作。
  他脚下一蹬, 手臂滑动,眨眼功夫,就又在水面上浮出, 朝甲板喊:“不要怪他,是我自己要下来——”
  声音传到船员耳中, 船员脸上多了惊喜神色。季寒川相信, 至少在此刻,对方是真心实意, 为自己“活着”而感到开心。
  这样的认知,让季寒川心情蓦然变好。他笑眯眯地朝对方挥手, 在这期间, 身体仍然浸泡在海水中。海水很凉,但季寒川不觉得很冷。水在他指缝之间流动,他觉得很轻松。好像身体之下, 不是一片汪洋,不是死亡深渊,而是一只温柔地托着他的手。
  他轻松下来,想:我水性果然不错。
  后面上了船,仍然是四处闲转。在这期间,季寒川竟真发觉几个看上去有点奇怪、似乎在观察四周的人。他视线转过去,然后收回来,笑眯眯与身侧npc讲话。为了装模作样,手上还拿着纸笔,上面还有一张颇为粗糙的速写。
  旁人看了,当他是出来游学的学生。只有季寒川自己知道,在本子末尾,是昨夜自己看到的画面:一艘船。
  从迷雾中缓缓驶来,眼见要撞上安平轮。
  他知道,“游戏”强迫自己昏睡,宋和风等一众船员都觉得无事发生——这是个很粗糙的掩耳盗铃,尤其是前者,几乎摆明在说,昨晚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