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很甜,很酸。
  或许,是密阿玛斯的味道。
  糖醋排骨,不像腌制过的肉沫容易入味,不像七分熟牛排鲜嫩多汁。它需要牙齿细磨才能咬下一小口,焦糖一样的肉质,却包裹着最坚硬的骨头,牙口不好的人啃食到一半就乏力了,就算有人能一块又一块下肚也不觉油腻,可是再贪吃,也不能连骨头一并吞下。
  原来,再完美的糖醋排骨,也有它不得不丢弃的部分。
  所以,再长情的人,也有她不得不放弃的追寻。
  总有一天,小丫头会长大而知世故,会知道什么是值得,什么是浪费,她终有一天会明白,人们会心疼书里冷若冰霜的女主,是因为事不关己。而现实里,人海浮沉,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每个人都渴望被爱,哪里会有热情和力气去温软旁人。
  总有一天,你会放弃我。
  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我。
  之后的这个夜晚,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好像一起看了电影,却连电影名字都忘了,好像一起吃了水果,却连是苹果还是哈密瓜都分不清。姜亦恩洗澡的时候,甚至错把沐浴露挤到了头上,安寻睡前,把身体乳抹到了额前才后知后觉。
  早上在房门口会面,两人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简单的吃了点面包,就收拾着准备出门。到医院的一路上,都没有言语,反正安寻开车本来也不喜欢说话,专注谨慎,姜亦恩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也是她过往伤痛的后遗症。
  安姐姐,你亲自帮我拆线吗?
  嗯。
  少女的后背,第二次映入眼帘,白皙透亮,蝴蝶骨勾勒出很好看的线条。中心,是那道自己亲手缝合的伤疤,她小心地勾出细线剪断,每一剪,都像是剪在自己心尖儿上。
  那丫头握牛奶糖梨涡浅笑的画面,好似还在昨日,可这个小丫头在心里留下的印迹,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
  她也知道,就像伤口会愈合,疤痕会消淡,自己心里的那点痕迹,总有一天也会随时间抹去。到那时候,即便这个小丫头还是会每天在眼前晃悠,也不会再激荡起一丝涟漪。而自己,随年龄苍老,容颜消逝,也终会在这丫头心里,悯然众人。
  小冒失鬼!听说你你拆线了啊!恭喜啊!
  苏问大老远看见姜亦恩坐在长凳上,说道着恭喜,姜亦恩勉强地回应了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怎么了?心情不好啊?诶你家安姐姐呢?
  她说有点工作要处理,让我自己回家。姜亦恩垂头丧气地嘟囔一句,脚在地上磨蹭两下,浑身写满了怅然若失。
  她今天,不是休假吗?苏问一阵疑惑。
  姜亦恩没心思听苏问说了什么,想起自己昨晚一时脑热说出的那句话。不得不说,她确实有赌的成分,但也是进可攻退可守,她希望安寻能听懂,却也害怕她听懂。她知道,自己乖乖定位在妹妹的位置,会得到享不尽的宠爱。
  其实,她想过,自己会不会和被救的小女孩一样,承蒙垂爱,也是因为,是安忆的替身。昨天听到苏问对险情的描述,听到妹妹的名字里也有个yi字,听说妹妹年龄和自己同岁,她无法控制地关联起来。
  不由得,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苏医生,如果你暗恋一个人,喜欢你却不是那种喜欢,本来也可以用家人朋友的身份守护她,让她幸福,你还会冒险追她吗?
  追啊,为啥不追?你不追怎么知道她对你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苏问想都没想就回答了,她就是那么言行不一,口头潇洒。
  那如果,追她有可能会伤害她呢?
  姜亦恩顾虑着,如果安寻真的需要把自己当作安忆来疗伤,暴露心里的爱慕,无疑是打破她的幻想,打破她爱的寄托,到那时候,安姐姐,会崩溃的吧。
  而自己,会被抛弃吧。
  伤害啊,那就不好说了苏问犹豫几分。
  可是!如果她主动亲过你的嘴唇呢?!姜亦恩试图挣扎。
  胆战心惊时来不及想浪漫,刚才擦唇膏的时候,她才记起了那个临别的吻,暗自回味着,柔软,轻绵,温热想得脸颊一阵潮红,泛得滚烫,心里,是死灰复燃。
  原来,她还欠自己一个交代啊。
  苏问皱了皱眉,后知后觉:你说的,是安寻吧?
  姜亦恩心头一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低头不语。
  害!早说是安寻嘛!你放心,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百分之一万对你有意思!苏问又一次打包票。
  真的吗?!安医生也喜欢我吗?!姜亦恩全然忘了隐晦和矜持,只是听到这一句,就激动地整个人要飞起来,一个心瞬间从低谷到了云端。
  她当然慢着?!你俩接吻了?!!!苏问双眉高挑,眼睛也瞪大了一圈。
  姜亦恩一瞬间仿佛被天打雷劈,却也百口莫辩,只好坦白,回忆着那个场景,支支吾吾道:不算吧,就是安医生去郊区之前,我不让她走,她没办法了,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苏问迟疑片刻,挑着眉坏笑道:安寻居然会干这种事儿,可以啊小弟!出息了啊!
  可是说不定她也只是单纯的姜亦恩不知道怎么形容,毕竟那个吻太短暂了,短暂到来不及反应就结束了,或许那甚至不算是接吻,真正的吻,应该更漫长一点吧,应该,更交融一点吧。
  呵,是不是那种喜欢,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苏问叠交双臂,一只脚挑衅一般地点地,盘算着她的鬼点子。
  怎么试?
  这不简单?我教你啊!
  姜亦恩满脸天真,跟着苏问的招手,把耳朵凑近到她嘴边,结果每多听一句,眼睛就多瞪大一圈:不行不行!安姐姐是个正经人!又不是你连忙举起双手在面前交叉挥舞。
  她是正经人?你可拉倒吧,正经人能偷亲你?正经人能带着你个实习生冲没有家属签字的手术?你放心吧,安寻最不服的就是规矩。大学的时候我兼职晚归,她帮我骗学生会呢!
  帮你骗学生会?姜亦恩突然好奇。
  是啊,我都没提前跟她打招呼,听说学生会查寝,我还以为完蛋了呢。我也以为安寻是个正经人呢,居然能想出这么个损招!
  什么损招?快说嘛!
  把厕所淋浴打开,骗人说我在洗澡咯!苏问说一次笑一次。
  这人家就信了?姜亦恩觉得,这招早就过时了,不过如果是安寻就不同了,那冷若冰霜的脸,万难下硬着头皮说谎的样子,想想都可爱至极,忍不住噗嗤一笑。
  信啊!查寝的是李敏,你不知道,那傻子特好骗!安寻说什么她信什么,后来每次被查,安寻要么说我生病去打针了,要么说家里有事临时回去了什么的,反正敏敏从来没怀疑过!哈哈哈哈哈哈
  说曹操曹操到,李敏路过走廊,远远看见两人有说有笑,刚想过来参与其中,不想苏问一看见她,神色一改,借口离开了。
  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哦
  李敏脚步一顿,再不敢上前,昨晚自己抛出去的所有话,都被她开玩笑似的抛了回来。这是她漫长暗恋旅中的破冰之举啊,哪里那么容易。苏问洋溢着笑容走近的时候,她本以为会是质的飞跃,谁知道,换来的却是,那人一个上午,都在躲着她。
  要说操之过急,十年,还算短吗?
  姜亦恩不舍得回家,脚步还是不知不觉往安寻办公室走,见门没有关,安寻在里头看着文件,也不像是在忙碌,索性趴在门框上娇滴滴一声。
  安姐姐
  你怎么还没走?安寻眼都没抬一下,仿佛早有所料。
  我想等你一起回家嘛~
  真拿你没办法,安寻叹了一声,关上了文件,起身拿起了包:走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
  安寻知道,逃避,从来都不是办法。
  回程的路上,她尽力把车速放慢,有可能的时候,她甚至控制着不超过30迈。其实,心里很不舍,其实,鼻尖酸了好多次,眼眶湿润了好多次。无谓的拖延,像是她最后的挣扎,明明就在隔壁啊,只是把那丫头送回隔壁而已,怎么就会这么遥远。
  纪小瑜和文静既然在一起了,你回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关系,我不会打扰她们的。你放心!
  拆了线还是要继续擦退疤药,你自己可以吗?
  我不是一直都自己擦药吗?对着镜子,够得着的。
  家里零食还没吃完呢,你要不要带过去跟她们分分,反正我不吃,放着浪费。
  不用!我想吃的时候来找安姐姐好不好?
  空荡的玄关里,女人和女孩的声线交错回响,一份温婉,一份轻灵,充盈着不舍,掩盖着无奈。
  那,安姐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啦!
  嗯,好。
  安寻沉吟许久才做出了回答,女孩倔强地退回了那么多可能留下的机会,她没有撒娇,没有争取,她转过了身。
  其实,小丫头只是希望有那么一次,安寻可以明确的、笃定的,要她留下。不用找那么多借口,就只是说一句,不舍得,就这么难吗?
  可惜,安寻什么也没有再说,停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看着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在漫长走廊里里。她也想再说点什么的,可她已经尽力想出了那么多个理由,没有说不舍,却也说尽不舍,这丫头,怎么就不懂呢。
  她想,如果姜亦恩不那么乖巧懂事,蛮横一点,耍赖也好,威胁也罢,像所有无知又懵懂的少年少女一样,甚至是以死相逼,她大概,会彻底投降,乖乖就范。
  可是,姜亦恩从来不会。从来不会给她负担,从来不会给她拖累。所以,也从来不会给她不顾一切的冲击。
  姜亦恩,你太乖了,乖到我,没有办法了
  可是,她就是喜欢她的乖啊。就是因为她这么乖,她才会心疼她;就是因为她这么乖,她才舍不得靠近她;就是因为她这么乖,她才舍不得告诉她,她就是她的月亮啊。
  她舍不得,让那丫头失望啊。
  算了吧,安寻。
  算了
  是见好就收,也是及时止损。
  差一点放弃的时刻,安寻突然收到了来自陈念慈的短信,像是游离在飘渺风沙里的旅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她几乎是在那丫头就要踏进门的一刻,叫住了她。
  姜亦恩!
  女孩飞速回了头,望着安寻那双秋水明眸,沉默等待着。
  陈教授,让我们今晚去她家里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文字:那里风景如画微风吹拂出自于瑞典作家弗雷德里克巴克曼小说《外婆的道歉信》。译者:孟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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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那我们!
  姜亦恩毫不犹豫地关上了家门, 小碎步跑回安寻身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像林中小鹿探出好奇的神采。
  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去教授家里, 总不能空着手吧。
  安寻表现得落落大方, 以至于姜亦恩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的私心。她无意玩弄暧昧,无意忽远忽近, 只要保持着朋友或家人的距离,她也想和姜亦恩多相处一些时间。所以,买东西这样的理由, 大概可以过关吧。
  嗯!走吧!我们早点去!
  小丫头也立即挽住了她的手, 安寻为之混沌了一秒, 眉眼里难以自持的, 却是由心而发的欢愉, 心里头付之一叹。
  安寻,你可真够有出息的。
  两人双双看向电梯门的方向,倒映出她们的身影。姜亦恩注意到, 安寻比她高了那么一点点,侧脸看向她的眼眸时, 也需要微微抬一点头。
  大概,就是踮起脚来可以吻到的距离吧。
  安姐姐,你多高呀?她想到进大学体检的时候,自己的身高正好163,这些年也不知道有没有长高。
  168, 怎么了?
  那我应该长高了吧。姜亦恩背过身, 靠着安寻比了比,踮踮脚好像也差不多。
  你?目测有165吧,说完, 又低眉看了眼小丫头的鞋,轻笑一声补充道:如果没垫内增高的话。
  我才没有!我就是长高了!以后我的官方身高就是165了!姜亦恩不服输地努努嘴。
  这浑身一打量,安寻才意识到,自己和姜亦恩都只是随便穿了件宽松的卫衣,搭着休闲裤和板鞋,散散步逛逛超市也就算了,去拜访教授,未免太草率了。
  电梯到了!走吧!姜亦恩兴奋地像个要去春游的孩子。
  等等,安寻拉住了她:我们还是收拾一下吧,好歹换身衣服,化个淡妆。
  是哦,姜亦恩低头看了看自己,鞋子上还有回来路上溅到的泥点子:还是安姐姐想得周到,那我去去就来!
  你要自己化妆吗?顶着两条毛毛虫去,你陈奶奶可是会笑话你的。安寻轻声打趣,忍不住抿了抿唇,扬起好看的弧度。
  姜亦恩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羞愧不已,甩着安寻的手娇嗔道:安姐姐!你嘲笑我!不过你记性也太好了吧!
  她想着,自己平时都是素面朝天,所以安姐姐对她妆容的记忆,必定是在音乐厅的时候。
  往常的每一场音乐会,安寻都是专注的听着琴声,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次,她余光看到身边的小丫头一直在假装不经意地往自己这边偏头,所以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还特地去洗手间检查了一下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还不是因为,某个小丫头一直在偷看我咯。安寻眉稍一挑,用那婉转温柔的声线调侃,转身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