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6)
  只是,这份文件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幽静的停车场,车内的空调风,渲染得气氛更加冷寂了。
  什么时候走?
  安寻回避了视线,低眉颔首地轻声问她。
  签证既然已经下来了,学校也对接好了,等租房定好,买了机票随时都可以走。姜亦恩尽可能掩盖住落寞,平静地回答。
  你既然不走仁卓的项目,那选什么学校跟什么导师,都需要考察,还有你前期有那么多准备工作,我都可以帮你的
  安姐姐,我都已经弄好了,我不想让你操心。姜亦恩捏着文件袋,紧张无措。
  那住房呢?那边的治安情况你了解吗?人生地不熟的有没有人接应你?姜亦恩,这不是小事,你要一个人去国外啊,
  安寻心急到有些恼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一句:
  为什么非要等确定要走了才告诉我?
  语气里,姜亦恩听不出一丝情绪,没有悲,更没有恼。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安寻的感受,要忍痛送爱人远航,已经不容易,她哪里还忍心逼安寻亲手造船。
  每成功完成一步,就是把爱人推远一步,那种矛盾又剜心的痛,自己承受就够了。
  安姐姐,出国学习的经历只有这一次,我知道你帮我打理的话,会避免很多麻烦,但是总有一些坑,我得自己摔过了才知道提防,我不想这一年结束,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
  她也是真的想用这一年的时间,最大限度的成长起来,尽快解开外婆留在她心里的结。
  怕安寻担心,她又怯生生补充一句: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那边治安很好,如果租好了房子,按着地址打车就好了你不需要操心我
  安寻沉吟半晌,万千不解都哽塞在了喉头,欲说还休。
  她只是平淡地应了句:知道了,机票订好了告诉我。
  而后,不动声色地下了车。
  回家以后,安寻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去煮上了醒酒汤。
  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完澡应该就能喝上了。
  好
  姜亦恩有些惊异于安寻一点都没有生气,居然还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为她熬汤。
  安姐姐,你不生气吗?
  安寻翻找着冰箱,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生什么气?你自己争取到了这么好的机会,我该高兴才对。
  姜亦恩心头一落,本来还担心安寻会难过,担心她会接受不了,好像,都是自作多情了。
  也是啊,从最开始,你就只担心我会停留,从来不担心我远走。
  她在心里默默埋怨。
  她不是没有幼稚情绪的,她也曾经妄想过安寻有一天会放弃理智把她的护照撕毁,她也希望安寻可以像所有不明事理的伴侣一样跟她生气跟她闹。
  可就算知道安寻不可能如此,现在这样的反应,也太云淡风轻了,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爱人马上就要离自己远去。
  目光追着那平淡如常的身影,一颗空落的心,终于沉入了谷底。
  那我去洗澡了。
  好。
  安寻从冰箱里拿了半条鱼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鱼尾在她的指尖划了道口子。
  持着汤勺,在锅里一圈圈搅拌,每滑动一圈,就更凝重一圈。听到淋浴声响,眼泪才终于忍不住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女孩不需要她接她回家,不需要她打理出国的事,或许,也不需要这碗醒酒汤吧。
  到底谁才在自作多情。
  她怎么会没有一点不舍,她快要被不舍淹没了。眼睁睁看着自己医治到几乎痊愈的女孩,又一次伤痕累累,本以为还有一年的时间从头开始,可现在,她就要把这个还在固执逞强的小孩一个人孤零零扔去异国他乡,她怎么可能放心,又怎么可能不害怕。
  她不怕过往白费,也不怕从头再来,她只怕自己什么也帮不到她。
  三个月以来,她每天都在煎熬。孙美凤说的没错,姜学尔的病情加重,她并不无辜。女孩又一次为她拼命,她也恐惧至极。她只是为了安抚女孩暂放了这一切,心里,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放过自己。
  是我的不幸连累到你了吗?
  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是不是不用着急长大?
  她常常这样自问。
  终于,她还是有些撑不住了,胸口闷得难受,眼前也模糊不清,那道细小的口子,也反复咬蚀着她的心脏,疼得要命。
  不得不关了火,扶着灶台缓缓蹲下。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泣不成声。
  姜亦恩洗完澡后,桌上已然摆着一碗热呼呼的鱼汤,却不见了安寻的身影。
  她抱着碗大口大口喝完了汤,飞速抹了把嘴巴跑到卧室门口,本想直接开门进去,不寻常的声音又让她停住了脚步。
  里头,是抽泣声吗?
  把门打开一个缝隙,看见安寻背对着躺在床上,偌大的床,她只蜷缩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细看才能发现,那轻薄的肩膀在颤抖,时而,能听到几声克制隐忍的崩溃。
  她,在哭吗?
  尽管那孤独单薄的身影又一次让姜亦恩心碎,但沉入谷底的心,好像又轻飘飘浮上了水面。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吧,果然感性还是压垮了理智吧。
  悄无声息的走近,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从背后把安寻环入了怀里,缱绻地吻落她的耳鬓。
  安小爱,你在偷偷哭鼻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262593就是九键输入法安寻爱姜亦恩的首字母缩写呀~
  第89章
  安寻没有立刻转身, 却在不经意间含胸往女孩怀里窝了几分,贴合的暖意,绵腻的亲吻, 让眼泪更加汹涌。
  她不禁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中学门口看见的那个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少女, 如果自己是她,是不是就有足够的能力处理这些繁杂, 是不是就有足够的勇气,可以抓紧她的女孩。
  可她终究不是那个少女。
  一个冷若冰霜的人, 要如何治愈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孩。
  一份残缺,要如何填补另一份残缺。
  从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刻起, 她就在倾尽全力的补全, 逼淡漠的自己炽热,逼含蓄的自己奔放,一点一点挖掘自己内心深深掩埋多年的温柔。
  她本乐此不疲。
  压垮她的, 是她发现她补全女孩的同时, 她的女孩, 同样在补全着她。
  女孩给了她这个世上最贴心的呵护和爱, 让她感知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度和满足。可她对女孩的在意和心疼, 远远超乎于对这份爱的贪恋,心里纠缠不清的不过是那句歌词: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 永远停留在这里。
  对不起, 小恩。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负面情绪带给你。可是, 我真的撑不住了你给我十分钟,让我自己待会儿好吗?
  她害怕,女孩再多待一秒, 她就会忍不住说出让女孩伤心的话。
  姜亦恩顿住了片刻,她忽然意识到安寻的眼泪是挤压已久的,不单单只是因为她要出国。追根究底,只是这最后一击,让她们看似还完满的爱,终于暴露出两个人这三个月的不堪重负。
  安姐姐,你知道吗?那天在河里,我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我想着如果我就这样死了,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陪你白头。
  可是,我到底能给你什么呀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不需要我挡刀,也不需要我跳下水来救你外婆说得对,我就是什么都给不了你,才只能拿命去护你。其实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是我,从前,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你心里,为什么会是我?
  谁不想一辈子当小朋友,可是我现在连外婆都没有了。
  没关系,你要是也不需要我在这里,那我今晚就睡隔壁好了。
  她说完这些话时,已是泪眼决堤。
  她都忘了,隔壁的床被她跳塌了,还没有来得及修补。回想起在一起的第一天,忽然拥有了爱情的兴奋,居然已经恍如隔世。
  享受被爱,也是一种能力啊。她们都在尽力给着对方最好的爱,却从来都没有一天在好好爱自己。她们都成了寒冷里辛苦制造冬衣的人,把所有的羽毛堆积给了对方,却从来没有捡起自己身边的大衣避寒。
  如果说一味的索取会让爱情变成两个人的债,那她们一味的给予,也让情深意重成了空劳牵挂。
  既然都累了,是不是真的应该放手,是不是真的应该像外婆临终前说的,暂时分开,对彼此都好。
  她脖颈垂着落寞,慢慢往床下退了几步。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需要呢安寻深叹一声,撑起身子面对女孩。
  哪怕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她也不忍心让女孩带着失落离开。
  为什么是你?这个问题我本来也可以用一辈子去回答,可你既然不懂,我就说得再明白一点。
  姜亦恩,我从来没有这么牵挂过一个人,你的对话框弹出来我都会心里一触,你笑,我跟着高兴,你哭,我跟着揪心。我以为无欲无求就可以刀枪不入,你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让我受尽折磨的人。
  爱情,总是磨人的。
  姜亦恩的脑袋垂得更低了,睫毛承不住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落在被褥上。
  对不起
  安寻凄凄浅笑,柔软了语气:可你也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温度的人了。没有人比你更懂我,也没有人,比你更爱我。
  姜亦恩抬起了头,眼里带着几分疑惑。这个世界上最爱安寻的人,她当之无愧,可是,她真的懂安寻吗?安寻那神秘又深邃的灵魂,真的只有她看到的这些而已吗?
  她真的,被她需要了吗?
  安寻继续把一颗真心娓娓道来:
  至于为什么是你,我说过这无关你给了我什么,甚至无关于你爱我。只是因为
  她顿住了,她知道那三个字又一次被推至了喉间,再不克制,就要盛着她藏不住的爱意溢出了。她拼命拼命想压制,她绞尽脑汁想换一种说法,可是语言的力量,在这一刻显得好苍白啊,那么多文字,那么多的诗句,都太晦涩难懂了,她直白的爱意,又如何艰涩地表达。
  来不及了。
  她收不住泪水汹涌,也阻止不了自己对姜亦恩的爱。
  因为
  我爱你。
  哽咽,脱掉了她一半的尾音,克服心里的恐惧,真的很难。
  可如果和女孩的爱情真的如昙花一现,那没能对女孩说出我爱你,会是她最沉痛的遗憾。
  她虔心祈求着,如果这真的是一句诅咒,就让我自作自受吧。放过我的小丫头,不论如何,让我挡在她的前面。
  姜亦恩怔住了,她看见安寻抚着胸口慢慢埋下了身子,在她眼前,哭得比除夕那晚更加无助。她心碎,也欣慰。欣慰安寻终于像个小女孩一样把自己的委屈和隐忍都哭了出来。
  安姐姐,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不过你放心,我早就感受到了。
  她听到了,就更有勇气了。
  抚着安寻轻薄的背,慢慢揉开她的颤抖和怆惶,带着她慢慢转过身来躺下,俯身把她温在怀里,摸着她的额角,顺着她的长发,亲吻着她支离破碎的眼泪。
  我也爱你,爱到好像连爱这个字,都没有办法表达了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命
  可是,为什么我们那么爱对方,还是让两个人都爱得卑微又狼狈。
  安寻心里苦不堪言,对女孩难以自持的爱,让她太疲惫了。她好像还是吞噬掉了女孩的暖阳,冰冻住了女孩的清泉,若不然,她的小丫头,此刻为什么笑得那么凄楚又落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们的故事会是一场荒唐,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幸福注定是痴梦一场。
  她这一生至此最后悔的事情,本是给母亲递了车钥匙,现如今,她最后悔的,莫过于让女孩靠近了她。
  她永远记得,女孩在音乐厅前拿着牛奶糖时的笑容,彼时有多甜,现在,就有多苦。
  她果然,不该拿女孩来堵。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先出去好不好?你让我冷静一会儿
  姜亦恩没有听话,依然平静地笑得梨涡浅浅,揉着她,抚着她,眼里也夹杂着苦涩:你赶我出去,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分手,对吗?
  她想,她现在,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个问题了。
  安寻眉梢一惊,眼泪断了线似的涌落。
  对不起,我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不知道怎么向女孩解释,为什么明明相爱,依然想要分开。
  姜亦恩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早就答应过你,不再冒险,要保护好自己。我知道如果换做别人,巴不得有个人为自己拼命呢,但你是我的安姐姐啊。你的心情,和外婆是一样的,你也不希望我身边有一个随时会让我拼命的人,对吗?哪怕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好在,女孩都懂了。
  安姐姐,你给我的爱,已经超过了爱情。虽然这样说有点难为情,但我想妈妈的爱也不过如此了吧。谢谢你像妈妈一样爱我,也谢谢你,把我宠成小朋友。我好喜欢做你的小朋友,但我也希望,你累的时候,也可以做我的小女孩。
  我们是爱人,你撑住了我,我也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撑住你。
  为我坚持了三个月,很累吧?别怕,我没有那么脆弱,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也有信心再把你追回来,哪怕穷极一生,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从小,她就喜欢逃避现实,只记喜欢的,忘记讨厌的。她本来可以一生都信奉那句:如果现实太苦,逃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可是现在,她不能再逃避了,因为现实里,有她爱的人了。
  躲了三个月,已经够了。
  所以这一次,坏人就让我来做吧。
  安寻,如果你真的觉得太累了,那我们就暂时不做恋人了吧。如果你说不出口,就让我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