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啧,早知道你能带人,我也要走上一遭!贺春微极其扼腕叹惜。
  何妨面上满是笑意,抱着莲蓬叫道:先生!宝镜师父猜得果然没错,你忽然在这里等我们!
  哈哈,贺春微开怀大笑,捋着胡须问: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贺洗尘故作沉吟,接着道:我猜你在想,这些莲蓬是炒着吃还是炖汤吃?
  错了!贺春微一副大获全胜的模样,当然是新鲜着吃!他抱过莲蓬,对何妨道,小何姑娘,去叫他们起床!咱们便来试试这无相寺的莲蓬有多好吃!
  老哥,天还没亮呢。贺洗尘无奈道。
  管天亮没亮!
  何妨已经踏踏地跨进屋内,忽听院子中的贺洗尘问道:小何姑娘,你还困惑么?
  她转过头,笑靥如花:还是困惑,但没关系,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宝镜师父,我很高兴!
  那便好。
  四个小孩被撵着起来的时候满腹怨言,但进了院子,见一桌的莲蓬,登时也不抱怨了,直接席地而坐,就着月光吃了一肚的清香。
  哎,给老蔺留点!贺时晴提醒道,她与蔺百晓拼酒倒是拼出了感情。
  放心,给他留着呢。
  ***
  传灯禅会很顺利地结束了,不出两天,岐枝馆又放出消息,八月十五的金试赏金改为《长生诀》,江湖上瞬间更加动荡,听闻此消息的沈明镜却高兴不起来。
  切,我本来还想顺便给掌门师父赚点钱。
  陆未晞却无所谓,却听贺洗尘劝道:《长生诀》是个麻烦东西,沾上了要脱身就麻烦了,你还是别去蹚浑水,等下次金试吧。
  我不怕麻烦。
  麻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后面那群虎视眈眈的狼。再说了,历练也不是指扬名立万,未晞小友,这事儿让别人知道没用,你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陆未晞思虑良久,虽还是似懂非懂,但依旧点了点头,问:宝镜师父,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眼睛好了没几天的林和犀蹿出来道:当然是去大漠!
  贺时晴揪住他的耳垂:巴蜀!
  两人又吵吵嚷嚷起来。
  贺洗尘眼珠子一转,忽然揽过林和犀与贺时晴的肩膀,兴致冲冲道:咱们去苗疆吧!我忽然想起小方平儿还给我留了一本《驭蛊术》,不知在那里得流传成什么样子。又问,未晞小友,你要不要继续与我们同行?
  自然。
  哎,也带我一个,哪儿好玩便去哪儿!沈明镜也跟着凑热闹,和尚,下次我一定会打败你!
  小妨儿,你呢?贺时晴停下与林和犀的战斗,转头问道。
  何妨已经换成素净的女子装束,闻言盈盈一笑:寻不到人,我总归得先回家一趟。等与父母商量好了,我便去找你们。
  话音刚落,蔺百晓垂头丧气地走进门口,无精打采道:各位,兄弟是来告别的。我家馆主说不让我负责玄机老人那条线了,明儿我得去苗疆查魔教教主的行踪。就此别过,有缘再聚!
  众人突然放声大笑,把蔺百晓笑得摸不着头脑。
  等等老夫!等等老夫!贺春微挎着一个药箱急奔而来,我恰好也要去苗疆采药!同往!同往啊!
  此时的无相寺门外,五蕴牵着一匹马神色不悲不喜,与众位同门告别:此番历练,只求圆满。
  他还不知道预想之中平静寂苦的旅途不会到来,与贺洗尘众人的不期而遇,才是真正的红尘历练。
  第49章 盛宴 1
  清晨的白雾笼罩着还未苏醒的法斯特小镇,街道上驶过一辆马车, 碾过露湿的泥土, 直奔镇中心的教堂而去。
  默里一身黑袍, 脖子上挂着黑铁十字架, 做完祷告后正在门前浇花, 便见这辆来势汹汹的马车停在他面前。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跳下来,摘下头上的帽子, 嬉皮笑脸叫道:神父!
  莱修少爷。默里应声,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岁上下,黑卷发被雾气沾湿, 少见的黑眼, 皮肤却白得好像冰雪堆砌而成。
  贺洗尘见他冷淡的模样,撇撇嘴问:我听尤金说你要被调到安律尔的都城当主教了?
  一个月前的吸血鬼围剿行动虽然很顺利,但我的资历浅, 克劳狄斯大主教不一定信得过我。默里终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贺洗尘忽然促狭地笑起来, 双手从背后摸出一束狗尾巴花,昨晚失眠, 跑到山上摘花了, 就当是我供奉给神明的。说着把花往前一递。
  默里不禁抿唇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花束, 道:你这要被别人看见, 准得把你打死。
  幸好是你呀, 默里。贺洗尘大喇喇搭上他的肩膀往教堂内走去, 有什么好吃的?我快要饿死了!
  厨房里还有一块黄油面包和一瓶牛奶。
  卡纳沙嬷嬷肯定还做了其他好吃的,你别骗我!
  两人吃完一顿简单的早餐,风风火火的贺洗尘便驾着马车沿来时的路往寂静的林荫道跑去。默里静静凝望马车后飘扬的尘土,垂下眉眼握住胸前的十字架。悬挂在车架上的独属于贝克勒尔的标志一只闭着的眼睛,被沙尘模糊了形状。
  ***
  贝克勒尔伯爵拥有安律尔面积最大的土地庄园,法斯特只是他名下一座小小的乡村,因为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公爵夫人和她唯一的儿子才会在这里养病。开满月光蔷薇的山坡位于小镇最大的城堡北面,是少女们钟爱的郊游散步的地方。当然了,为的是英俊的伯爵少爷,还是其他不知名的风景,就不得而知了。
  贺洗尘驾着车辆路过山坡的时候,随手摘了一朵含苞欲敛的月光蔷薇。
  城堡门口的老管家恭敬地与他问好,接过马车的缰绳,微低着头道:少爷,小姐在画室等你。
  往常这个时候朱丽叶还在睡觉,贺洗尘意外地点了点头,道:谢谢你,约翰先生。
  这是我的职责。老管家恭敬地弯下腰。
  贝克勒尔城堡的灰色墙壁上爬满藤蔓,偶尔上面会结出一点一点的紫色小花,给这座阴森的城堡添上几分颜色生机。
  贺洗尘扶着红色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画室在走廊的尽头,门外是花卉的涂鸦,推门而入,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地提醒有人来访。
  美貌的清纯少女抬起双脚坐在窗户上,暖黄色的长裙垂在地上,侧着脸望窗外的风景。她转过头,看见贺洗尘的瞬间露出明媚的笑容:莱修!
  朱丽叶。贺洗尘也笑起来,屋内的画架上是一副未完成的肖像画,冲突的颜色堆在一起,刺眼得很。
  今天的天气真好。朱丽叶黑色的长发用一根红色的发绳拢在一起,她从窗边跳下来,赤着雪白的双脚走向贺洗尘。
  吃饭了吗?贺洗尘将手中的月光蔷薇插入她的黑发中,洁白的花朵衬得她更加可爱明丽。
  没有!朱丽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蓬松柔软的黑发,我在等你。
  那我们先去吃饭。
  两人都是黑发黑眼,相似的样貌不像母子,反而宛若双生。寂静的城堡里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声,贺洗尘低着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比他矮一个头的朱丽叶,听她手脚并用地讲述梦中发生的奇异场景。
  我又梦见他了!莱修你不知道,我的天哪!朱丽叶激动地掐着贺洗尘的手臂,把他掐着咝咝地吸冷气。
  冷静,冷静一点啦朱丽叶大小姐!
  他无奈而又怜惜地看着仿佛陷入爱河的少女,忽然停下脚步,扶住墙壁慢慢蹲下身。朱丽叶也发觉他的不对劲,连忙掺起他的手臂一边焦急问道:莱修?你怎么了?
  贺洗尘摆摆手,苍白着脸安慰道:没事,老毛病了。突如其来的晕眩袭上大脑,随之翻滚的还有暴虐的吸血的欲望本就冷淡的唇色瞬间失色,森白的獠牙缓缓伸长,黑瞳闪过慑人的红光。
  口腔中泛起酸水,大脑拼命地释放一个信号血!血!身体却反射性地拒绝着,那是足以令他死亡的东西,绝对不能碰触!
  贺洗尘捂住嘴,艰难地用手指将变长的獠牙按回去。大概是他上辈子嘲笑了太多次沈明镜想吃鱼又吃不得的窘迫模样,现下也轮到他遇到这种境况。人血过敏的吸血鬼,大概比米饭过敏的人类还要难捱上几分。
  你的血瘾又犯了。一个冰冷的声线突然出现,有种凝结空气的压迫感,朱丽叶的眉眼不再是跳跃的神色,她半揽住贺洗尘的肩膀,像个女王般矜贵地蹙起眉头,喝我的血吧。
  同类的血在吸血鬼闻来简直如同臭水沟一样恶臭,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下贺洗尘的虚弱和痛苦。
  贺洗尘的额头已经爆起青筋,却还强笑着去牵她的手:哎呀不用担心我忍忍就好了。
  你忍了二十年了!朱丽叶冰凉的唇吻上他发红的眼尾,我爱你,莱修,我爱你。但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让你有一个这么痛苦的人生。
  贺洗尘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黑发被汗湿贴在脸颊上,背靠墙壁虚弱地笑道:不要老是否定自己,朱丽叶。我很庆幸,能来到这个世上,能遇见你。
  朱丽叶抿起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紧紧地抱住微微颤抖的惨白的年轻人。
  *
  上帝用七日创造了世界,最后一个夜晚,他将所有恶意倾注于最后一件作品吸血鬼。剥夺他们的温度感知,赋予他们阴冷邪恶的性格、漫长的生命和异于人类的强大能力。他们可沐浴于阳光之下,可登上权力的巅峰,然而他们的所爱所恶,只由人类赐予。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朱丽叶还只是一个人类少女的时候。故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吸血鬼与人类的结合,并且最终诞下后代的烂俗剧情。但现实往往没有电影那样浪漫唯美,发生在朱丽叶身上的悲剧从她被转化为吸血鬼开始。
  饮下他的血,即饮下他的罪恶,汝之身,汝之心,亦为罪恶,无可赦免。教廷颁下的法典如此说道。
  除了人类的体温和死亡那一刻鲜血的沸腾,吸血鬼无法感知任何温度。
  失去体温的朱丽叶也失去了尼古拉贝克勒尔的爱,在悲痛和恨意的深渊中,她产下一名男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孩子对人血过敏,第一次摄入鲜血时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搞没了。然而吸血鬼的力量便来源于鲜血,可想而知,贺洗尘的身体有多脆弱不堪。
  虽然他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他唯一烦恼的只是如何劝朱丽叶那个小姑娘想开点,最好能忘记尼古拉,跟着他一起去游历世界。听说北边的花海被传为上帝的恩赐,到时他俩组成一对吟游诗人,兴许还能一边赚路费,一边采风。
  贺洗尘忍过血瘾便不禁想东想西,几乎要把路线给规划好了,却见老管家约翰递过一封信函:莱修少爷,伯爵寄来的信。信上的火漆印章是贝克勒尔的闭眼标志。
  啧,扫兴!贺洗尘厌恶地将信丢在长桌上,抬头看了眼朱丽叶房间的方向小姑娘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指不定闷出什么病。
  他终究还是揭开火漆,一目十行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千篇一律的遣词用句,程式化的问候,整张纸透露着浓浓的漫不经心。不过一分钟,他便嗤笑着将纸丢进燃烧的壁炉里。
  贺洗尘不甚在意地动了动手指:不要告诉朱丽叶。
  少爷,我明白。约翰微躬下腰。这是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屋内又寂静下来。这个城堡太大了,把人的心都锁死在里面,贺洗尘有时候真的想直接把朱丽叶从里面拉扯出来,但是不行,太过炽烈突然的阳光会让还未痊愈的朱丽叶受伤。
  遥远的敲门声通过绵长的走廊传到会客厅,宛若敲醒沉睡世界的讯号,约翰抬起头,走向门口。
  尤金少爷。约翰略带敬意地问候这名贵族少年,当然,依他古板的性子,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莱修少爷在屋里。
  瘦弱的尤金笛卡尔拘谨地向约翰致谢,小心翼翼地走进城堡里。他家只是笛卡尔大贵族的一个旁支,不起眼不受重视。贝克勒尔的唯一继承人住进法斯特,对于这个没落的小贵族而言,是翻身的绝顶好机会。
  你的任务是接近讨好莱修少爷!他那对严厉的父母喝道。
  但是莱修少爷是个善良的好人。尤金这样想道,等我成为他的朋友,我就不再对他耍心眼。
  他踩着柔软的地毯走进长廊,长廊上挂满画作,田野的风车,池塘的芦苇,还有金色的阳光,无一不是美好的积极向上的寓意。尤金长久地站立在最后一幅画前,整条长廊只有这一幅人物画。
  上面是一个抱着向日葵的十三四岁的少年,柔软坚韧,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爬进窗户,冲着房间里的人温暖地笑。光线、布局、用色都是顶尖的,真实得仿佛也在对尤金微笑一般。
  这是我家夫人画的莱修少爷。约翰的声音不禁有些怀念,那是朱丽叶犯病后第一次清醒过来,她开始分得清光,分得清夜,却始终走不出尼古拉这个坎。
  画的真好。尤金真心实意地赞叹道,眼中满是憧憬和希冀。
  会客厅里的贺洗尘听见他们的谈话声,站起来招呼道:进来吧,我已经泡好茶了。
  尤金一凛,手忙脚乱地整理好根本没有褶皱的衣服,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莱修少爷!
  贺洗尘早就习惯这个小孩的紧张,点头笑道:试一下红茶,还有坚果饼干。
  不、不用了!我刚吃过早饭!尤金连忙摆摆手,又感觉这样拒绝不太好,于是端起浅绿珐琅茶杯喝了一口,却被烫得直皱眉头。
  别喝得太急。贺洗尘说道。
  尤金羞涩地将茶杯放进托盘,红着脸问道:莱修少爷,你要参加今晚的舞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