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灯长行 第9节
  又岚以为,修戎是问,患者现在是在家还是在精神病院,说:“在家。”
  修戎又问:“住过院吗?”
  又岚点头,“住过,断断续续的。”
  修戎把既往病历和一些精神科医师写在医嘱本上的备注看完,双手叠落搁在上边,说:“你先带她来一趟中心。”
  又岚咧开嘴,“谢谢。”
  “在此之前你要给我讲讲她的故事,越详细越好。”
  “好。”
  陈宸乐,26岁。家境一般,但胜在自己争气,毕业后,在香港一家外资证券公司做投资银行评测员。
  为人聪明又能干,爬的很快,没两年就混成分公司一把手,在此期间认识音乐人廖祖,称得上爱□□业双丰收。
  但,好景不长,经济危机来势汹汹,美股的持续下跌让她身受重创。
  她一开始以为她这种从基层摸爬滚打到如今位子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海啸可以挺得住,但到底是高估自己了,两个浪就把她打趴下了,从此,地狱就来了。
  在地狱里,她难以舒缓心头的压抑、身体的无所适从,直到有一天,冰箱门划破了她的手臂,她看着胳膊上的红光,听着啪嗒啪嗒的血滴落在地板的声音,她突然就明朗了,也突然就明白了,身体疼痛是心灵疼痛的死敌。
  就这样,她开始自虐,自残,自杀。
  当时的廖祖吓坏了,第一时间送她到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求最好的治疗。没多久,她的麻木没有了,笑容回来了。
  陈宸乐出院之后的好久,廖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生怕她哪根筋想不通了又开始自我伤害,这样过了半年,当廖祖以为陈宸乐已经完全康复的时候,她复发了。
  原因是她用青春灌溉的事业不承认她了,所有曾经友爱的同事也都开始带着有色眼镜看她,拒绝跟她一起开会,拒绝跟她一起吃饭,拒绝跟她出现在同一个画面。
  他们当中有个荒谬的传言——精神病会传染。
  在他们的‘帮助’下,久违的压抑和无所适从再一次光临陈宸乐,这一次,它们不准备走了。
  廖祖从美国飞回来的当天,陈宸乐站在12层楼顶上,展开双臂,像只鸟。她不笑,不哭,只是直直的盯着脚下蝼蚁大小的车辆,盯了好久。她没跳。
  虽然她没跳,但廖祖却清楚的知道,她或许是觉得跳楼死不透。
  后来,陈宸乐不再工作,廖祖也放弃了他的梦想,天南地北的求医问药,差不多把世界上知名的精神病院住了个遍,都不见陈宸乐一丝好转。
  他终于放弃,找了个小地方,守着她。
  到如今,已有四年光景。
  又岚讲陈宸乐的故事时,修戎听得很认真,偶尔蹙眉,偶尔抿唇。
  她在听廖祖讲这些过往时,心里翻江倒海的,很难受,同是肉体凡胎,修戎一定也不好受,那他是如何抑制住这份难受的?
  “修戎老师,陈宸乐在你的病人中,算是严重的吗?”她问。
  “不算。”
  不算。
  又岚实在想象不到他那种强大的心脏长个什么球样,吁一口气,挪到他一侧,缓解气氛,“修戎老师,你认真起来好帅。”
  修戎偏头看她:“这是你占我便宜的原因?”
  “……”
  真记仇!又岚笑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两人那张合照,当着修戎面,删了,“这是我的诚意,所以也希望修戎老师不要跟我这种大脑跟不上行动的人一般计较,把我对你摸摸捏捏的行为当个屁放了吧。”
  修戎云淡风轻,“我猜一下,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会再把存在云盘里的备份给我看一遍?”
  又岚笑容僵住。
  她是为什么要在一个专业是揣摩别人心理的人面前班门弄斧?
  修戎把又岚的表情尽收眼底,端起酒杯,啜一口,“后来我想了一下,在飞机上说给你十一个小时的考虑时间太苛刻了。”
  又岚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太苛刻了!”
  “所以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再给你十一个小时。”
  又岚:“我……”操!
  眼看着糊弄不过去了,又岚手动把高耸成小山峰的眉毛抚平,展开一个不走心的笑容,“修戎老师,占便宜这事儿我理亏,我认了,但这瓶38000的酒能不能不算我头上?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儿上。”
  “我们,有缘?”
  又岚笑得格外明媚,“呐,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都能巧遇,不是有缘是什么?”
  修戎一脸‘你确定?’的表情,“在你知道坐在我对面的是人民公仆时就已经充分暴露了你提前做了功课。”
  又岚脑袋垂下来。
  她承认,来此之前她去了一趟修戎中心,以十万火急为理由向前台套到修戎和刑侦支队队长吕字圩在‘伏舍’吃饭的消息,片刻没耽搁的赶过来,制造了个低能的‘巧遇’。
  好他妈低能。
  在修戎面前,她竟然一点上风都占不到!
  动脑子她不行,但动手她还是有一定信心的,于是,她趁修戎不备,攥住他两只手带向自己……
  修戎生平,第一次,懵逼。
  第10章 09
  又岚身为一个编舞,自认动作水平绝对高于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医生,事实也如此——她在修戎反应之前,转腕,转身,整个人顺利的靠在他身上。
  得手之后,又岚笑,“修戎老师,怎么办哦,你也占我便宜了。”说完指尖划过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肌肤,“要不我也给你十一个小时,考虑考虑该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修戎唇瓣翕动,声还未发,又岚又用这根娇俏手指贴上他嘴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机场有监控,摸你时候肯定被拍下来了,但这里也有,喏——”
  又岚瞥了眼圆门外边醒目的摄像头,连呼吸都透着得意。
  哦,是吗?
  修戎以为,又岚可能是高估了一个精神科医生的品格,神化了这个职业。
  他也挪下身子,把又岚箍在摄像头死角,神色淡然的扯开她衬衫,让她黑色的胸罩和呼之欲出的一对娇软暴露在他明眸之下。
  这回换又岚懵逼了。
  修戎仔细研究了研究又岚的胸……罩,说:“色彩心理学说,黑色代表两类人,一类善于运用黑色,一类则利用黑色进行逃避。前者自信张扬,后者自卑怯懦。你是哪一类?”
  又岚就这么盯着修戎,盯着他那双色胆包天的眼在她胸上瞅来瞅去。
  ……她想看看他还能有多大胆。
  修戎这个人吧,有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刷新别人对自己的认知,于是,他摊开双手,掌心向下,捏了捏,“嗯,形态优美,弹性十足。”说完,伸向前扣。
  又岚在他解开之前骨碌一声滚出他怀抱,捂着胸脯,大眼一瞪,出于女人本能反应,惊叫起来,“不要脸!”
  修戎气定神闲的喝口酒,食指一枚黑宝石银边的戒指十分扎眼,“相传很久以前,有两个人,准备了一把米,放在鸡舍不远处,决定偷鸡。可不知是鸡成了精,还是鸡本就比人精,总能在俩人愣神时过去吃米,如此,没出两天,米没了,鸡也没抓着。”
  “……?!”
  修戎偏头看向她,“这个故事,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
  修戎站起身来,在衣架上拿下外套,挂在胳膊上,“38000。”
  “……”
  修戎说完话迈出圆门,又岚反应再慢也清楚38000是几位数,片刻没耽搁的追上他,紧随其后下楼。
  在修戎开口让她买单前,她当着服务员的面,给他整整领带,“亲爱的,我先上车,你快点。”说完话踩风火轮一样冲出玻璃门。
  刚出门,她就哭了,自己那辆红b被几辆商务围在中间,跟个皇上一样。
  她没辙,只能是硬着头皮再进‘伏舍’一回。
  穿过玻璃门,修戎正被一群女服务员围着恭维,也跟个……皇上一样。
  她走向礼宾,让其找车主挪下车,礼宾看一眼,摇头,“女士,车主在四楼开会,特别交代不能打扰。”
  “什么时候完会?”
  礼宾看表:“1:30左右。”
  又岚也看表,然后叫出声,“四个小时?”
  礼宾抱歉的点头。
  又岚咬碎一口银牙,正琢磨可行的办法时,修戎走过来,“38000。”
  38000,38000,没完没了了!
  又岚转身瞪他一眼,然后到前台,撂下一张卡:“买单!楼上202!”
  前台被又岚臭破天际的语气震慑住了,点头哈腰的划卡,双手交还到她手上。
  又岚又搁下车钥匙,“明天把车开到小西山玫瑰苑,车位7706。”
  前台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好的,女士。”
  这声‘好的’之后,又岚提口气,呼出去,转身,走向修戎,“载我一程。”
  “可以,只是我的车恰好没……”
  “没油了是吧?我!给!你!加!”又岚把后边四个字说的特别咬牙切齿。
  她要知道摸个大腿和屁股代价这么大,她死都会管住手!管住手!管住手!
  车上,修戎好像心情不错,放了首歌儿,ariana grande,nicki minaj的《side to side》。
  旋律一起,又岚挑起眉:“哟,你还听杏菜呢?”
  “谁?”
  “给你科普一下。”又岚清嗓:“ariana grande,美国歌手,手握两座全美音乐奖,获得两次格莱美提名。热单有《problem》《棒 棒》等。”
  光科普不过瘾,她开蓝牙放了个《棒 棒》,之后转动脖子,飘摇半身舞动起来,一不小心就打了修戎一巴掌,她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职业病。”
  修戎没跟她一般见识,拐个弯儿又被她打一巴掌,怒了,捏着她嘴喂俩药片。
  药片来的猝不及防,又岚直接就给咽了,她捂着嘴,瞠目结舌的望着修戎。
  修戎:“职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