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医天下 第176节
  安亲王下了命令,让他一天吃三顿,每顿都是狗食,一天给两口水喝,让他活着,却生不如死。
  夏槐钧的忍耐力,在这一刻充分地体现了出来,他把这一切的苦难都看做是上天对他的磨炼。
  但是,注定是有一个人,是带着冤魂来找他索命的。
  子安是自己走进大牢的,没让慕容桀陪着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衣裳,身为王妃,她的打扮甚至不如一个小家碧玉,头上只簪着一根银簪子,脸上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她这副模样,像极了以前的夏子安,那被虐打致死的夏子安。
  她便是用这副面容,向她的父亲讨一条人命债。
  牢室阴暗潮湿,无光透入,只有墙上一盏如豆的桐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照明。
  子安裹着夜色而来,牢室顶端厚厚的墙壁上,有两个小孔,是专门用来通风的,保持这里有流动的空气,如今,只听得风从小孔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悲鸣声。
  夏槐钧躺在潮湿的稻草上,旁边的尿液和粪便就在稻草的旁边,堂堂丞相,落得这个下场,着实悲哀。
  但是,子安不为他悲哀,如今种种,皆是他咎由自取。
  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原主夏子安,夏霖,还有那些死在僵尸病之下的百姓,他都欠他们一个交代。
  而这个罪魁祸首,还活着,逝者如何能安息?
  他听得轻微的脚步声,陡然睁开眼睛,他知道不会是狱卒,因为狱卒的脚步声一般很粗鲁。
  用墙上那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夏子安站在了铁栏外。
  他以为自己看错,挪前了一步,眯起眼睛,仔细地看。
  果真是她,还是那副让他憎恨的模样。
  “你竟然还没死?”他忍不住地失望,他以为这个计划,至少死了夏子安。
  强大的失望让他暴躁起来,肮脏的脸上,有愤怒渐渐凝聚。
  “托相爷的福,我还活得好好的。”子安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不起一丝波澜,她只是来看他折堕的,没必要带着仇恨。
  “你来做什么?”夏槐钧拖着两条已经被安亲王打得骨折的腿往前挪了一下,冷笑地道:“想来看本相的笑话吗?夏子安,我始终是你的生身父亲,我折堕倒霉,你做女儿的,也不见得光彩到哪里去。”
  子安淡然一笑,眸子里透出冷冰的寒气,“你错了,夏丞相,你的女儿夏子安已经死了,我不是你的女儿。”
  夏槐钧冷笑,“你纵然千般抵赖,却改变不了你身体流着我夏家血脉的事实,但凡家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我倒台了,摄政王还会娶你吗?别太天真了,到时候,你只是一个小孤女。”
  子安轻笑出声,“相爷在这里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昨天,我已经嫁给了王爷,按照眼看的名分,相爷这位高堂本是要受我一拜的,只可惜相爷身陷囹圄,可免去这一拜,我也心安,毕竟,相爷受不起。”
  “什么?”夏丞相有些吃惊,眯起眼睛看她,方才灯光黯淡,瞧不清楚,如今细看,果然见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他冷笑,“那就真是恭喜了。”
  子安嘴角含笑,“不止这一件喜事,京中最近发生了好几件的喜事,我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要跟相爷分享这些喜事的。”
  “不必说,本相不想听。”他冷冷地道。
  子安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第一件,是相府老夫人死在疫区里了,死得很惨,是被百姓用乱石砸死的。”
  “你说什么?”夏槐钧陡然变色,眼睛瞪得很大,眼底有骇然的神情。
  “第二件,你的爱妾陈玲珑卷走了相府的金银珠宝,带着夏婉儿逃了。”
  “那毒妇,本相便知道她不可靠。”夏槐钧破口大骂,一张脸都扭曲了。
  子安嘴角依旧含笑,“第三件,你一直希望我母亲得不到幸福,但是很可惜,安亲王已经正式跟母亲提亲,要迎娶她为安亲王妃。”
  这是子安杜撰的,但是,无疑是给了夏槐钧沉重的一击。
  他死死地盯着子安,双肩缓缓地塌下,面容在瞬间颓败,袁翠语,我是真该杀了你的。
  母亲的死都不如这个打击强烈,倒不是说不因母亲的死伤心,而是,他没有办法接受袁翠语和安亲王得偿所愿,他们是该下地狱的。
  “本相会日日诅咒他们,他们不得好死。”夏槐钧咬牙切齿地说。
  子安笑道:“若诅咒有用,相爷早就死了,你不知道吗?外面多少百姓盼着你死?他们一日三炷香,禀神的时候,顺带问一下上天,什么时候把你收走了去。”
  “本相尚未认罪,刑部也还没判,是谁传出去的流言?”夏槐钧大怒。
  “相爷不要太天真了,你虽然没有认罪,但是证据确凿,相爷以为王爷真但奈何不了你吗?虽然大周律例言明,但凡朝中一品官员犯罪,若不认罪,便不可判刑,但是,让你死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莫说是王爷,便是我,都可以做到。”
  子安的话,彻底消灭了他最后一丝的希望。
  第三百零六章 自尽
  他抬起头,眸子怨恨,“夏子安。我始终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狠毒?”
  子安勾唇。“没错,你是夏子安的父亲,但不是我的父亲。你难道不奇怪吗?你的女儿。竟然前后变化这么大,你不怀疑过,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夏槐钧骇然地看着她。怎会没有怀疑过?但是,她不曾离府。也无人可替换,再说,天下间不会有两人容貌如此相似。
  所以他的怀疑最终也没有追究下去。
  子安残酷地道:“其实。你该对子安心怀愧疚才是,因为她不曾害过你,还记得五月那天,玲珑夫人与太子在院子里逼她。毒打她吗?那天。她就死了,我是附在她身体里的鬼魂,我是替她来找你报仇的。相爷。那天。你躲在远处,亲眼看着你唯一的血脉死在你宠妾的手中。”
  夏槐钧嘴唇哆嗦了一下,面容狰狞,“你胡说八道,你休想以鬼话迷惑本相。”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是事实。”子安淡淡地道:“你一直憎恨你的亲生女儿,但是,其实她才是最该憎恨你的人。”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这根簪子,是粗鄙的银质簪子,没有任何的雕花,通体光滑,却十分丑陋。
  “这是在你的女儿七岁那年,你送给她的簪子,还记得吗?”
  夏槐钧看着她手中的簪子,他不记得,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给她送过礼物。
  子安本来不知道此事,她在来之前,去找了一趟丹青县主,问问她,夏槐钧可曾送过东西给子安。
  丹青县主便拿出这根簪子,跟她说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听得子安心酸不已,也痛恨不已。
  “休要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编派,你今天是来看笑话的,笑话已经看够了,给我滚吧!”夏槐钧恼怒地道。
  “不记得了?好,我说给你听,在她七岁生辰那天,刚好府中来了贵宾,你们在正厅里说话,当时,那位宾客说想见见袁翠语,你推说她不舒服,没让她出来,后来,那位宾客说见见袁翠语的女儿,你推不过,才叫人传了她出来。当时她可高兴了,以为你记得她的生辰,满怀开心地出来,很开心地告知宾客,她今天生辰,当时,你让翠玉从一个暗中从一个仆妇的头上取下一根银簪,说送给她做生辰礼物,当时,年仅七岁的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收到你送的礼物,她开心得哭了,当着这名宾客的面哭了起来。”
  夏槐钧脑子里闪过一张脸,一张冻得红通通的脸,又笑又哭,像个傻子。
  但是,只是零星的片段,他不记得当时的事情。
  子安冷笑道:“如果你还不记得,或许,我说出这名宾客的名字,你就记得了,他只来过相府一次而已,他就是大梁国的老王爷,宋安然。”
  夏槐钧顿时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讨要礼物,可他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他压根不记得她的生辰。
  为了打发她去,便暗中叫翠玉姑姑拿一根簪子过来,用一个木盒子装着,旁人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这丫头竟当着宋王爷的面拿了出来,害得他好生丢脸。
  “想起来了吧?想起来了吧?”子安看着他的神色,连续问了两句。
  夏槐钧凶狠地盯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现在开始有些相信,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如果她真的是夏子安,不会直呼袁翠语的名讳,她对袁翠语一向是很尊重,不会那这个开玩笑。
  子安惨然一笑,“我想说什么,你听不出来吗?我想说,你亲手把你唯一的女儿推向绝路,她是那么的爱戴你,尊敬你,哪怕是你给的一根粗鄙的簪子,她都视若至宝。但是,你为了高攀太子,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打死,她是唯一一个不曾算计过你的人啊,来日九泉之下相见,且看你如何面对她。”
  子安本想以最刻薄的话来伤他,但是,却发现自己先难过了,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原主夏子安,把她的那段一直珍藏的记忆当做伤害她父亲的武器。
  但是,这确实也给了夏槐钧致命的一击,他茫然地抬头,眼底竟然蓄了泪水。
  如果说,这个夏子安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在那日院子里已经被毒打死了,死在陈玲珑和太子的手中,死在他的狠毒中。
  那是他唯一的血脉啊。
  若是往日,他未必会心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就算能活着出去,他也不可能在有子嗣了,而他的女儿,不曾背叛过他,这段日子对他下狠手的人,不是她,是眼前这个歹毒的女子。
  难怪他会一败涂地,原来她不是他的女儿,自然只有算计和狠毒,再无一点亲情可言。
  确实,只有那傻孩子,不曾算计过他了。
  他顿时万念俱灰,倒不是全然因为自己的女儿,而是母亲已经死了,他再无指望,梁太傅是个过河拆桥的人,他断不会救自己的。
  抬起头,他看着子安,看着这个人,他依旧恨意难消,若不是她,相府也不至于倾覆。
  但是,若不是子安死了,她如何能附身在子安身上,进入相府内部把他们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开始觉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或许,这个世间,真的有报应两个字。
  他静静地道:“老夫求你一件事。”
  子安冷道:“说!”
  “若你说的是真的,请不要放过陈玲珑,也不要放过慕容桥,要为子安报仇。”他咬牙切齿地道。
  子安知道,他自然不是为了原主夏子安报仇,他要陈玲珑死,是因为陈玲珑背叛了他,至于他说要太子死,是要挑起与太子的斗争,谁死也好,他都乐见,最好是两败俱伤。
  但是,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子安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陈玲珑断是不能放过的,至于太子慕容桥,她也会亲手把他送进地狱的。
  她把簪子丢下,看着夏槐钧,“这根簪子,是你送给子安的,如今还给你。”
  她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地看了他一眼。
  夏槐钧面如死灰。
  他知道她留下簪子的目的,是要他自尽,若自己再无指望,这样活下去,还不如死了。
  自尽尚且能留个全尸,正如她方才所言,律法还是可以审判他的,只要把他不再是丞相。
  但是,慕容桀留他一品大员的身份,是要他以丞相的身份受审,这样,夏家最后的一点颜面,都被他丢尽了。
  他彻底成了夏家一族的罪人。
  第三百零七章 真心话大冒险
  一代丞相夏槐钧自尽的消息,是在子安三朝回门的那天传来的。
  倪荣告知了慕容桀,慕容桀告知子安。那时候,子安刚走进相府的大门。袁翠语还在这里,没有离开,所以她三朝回门。要回来这里。
  倪荣跟子安说,他在临死之前,求狱卒转告一句话。对丹青县主说一句“对不起”。
  子安听了之后,情绪一丁点的起伏都没有。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情,夏槐钧知道这样死,是成全他颜面的最好方式。
  她把这个消息告知了袁翠语。袁翠语有片刻的怔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