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莫不是这张大人也有逆反心?前儿被地头蛇压制得狠了,这下子一翻身立马扬眉吐气?
  是或不是,待会那些衙役过来收税便见分晓!
  吵吵嚷嚷着的村人在瞧见关衍和顾九渊时安静下来。有年轻人喊道:关大哥,你病还没好,怎的过来了?
  关衍这时候是有些后悔的,他太看得起自己了,手脚软绵使不上劲,这一路走来全得顾九渊扶着。而青年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笑着在他耳边说恩公走累的话,我可以抱着恩公走,只要恩公你开口,九渊但无不从,真是让人恼火!
  这种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在外头怎的还、还
  村人观他面颊晕红浮动,脚步虚浮无力,整个人全靠着那公子搂扶着走,的确是病得不轻,纷纷劝他回去歇息。
  都走到这了,怎么也得等交税了再走,关衍咬牙,挣开顾九渊想去找个地方坐着,可顾九渊早一步洞悉他意图,半搂半抱着把人带往一旁的木头墩子。
  原本翘着二郎腿坐那的两个年轻人,腾地站起来,巴巴笑道:关大哥,你坐这吧!
  说完,也不敢看顾九渊,快快走到榕树下去。
  一道隐藏在暗处的目光自顾九渊出现后,就一直关注着他,面颊薄削的黑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教主和关衍公子看起来怎么怪怪的?哪有人搀扶他人,还直接上手搂腰的?
  教主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怎么还弄了个更引人注目的伪装?
  顾九渊站在关衍身边,负手而立,气定神闲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任何不自在。倒是被他守着的关衍听到村人小声地说这公子对关大哥真好没错,今早这公子还向大伙买鸡要炖汤给关大哥喝呢等话,想到那鸡汤是怎么被人喂着喝下去的,脸上更热了。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是收税的衙役到了。
  骑在矮脚马上的七八个衙役远远瞧见鹤立鸡群的顾九渊,心里一个咯噔。
  那人不会就是张大人让他们留意之人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看见衙役出现,村人们连忙站好,主动排成一队,就怕这些狗仗人势的衙役,瞧你不顺眼赏你两鞭子。
  可他们还没排好队,那七八个衙役比他们还要乖觉,一近到跟前就乖乖下马。
  村长忙迎上去,呵呵赔笑道:劳几位官爷跑这一趟,来来,喝口茶!
  在下张大,为首一个五官周正身板扎实的衙役客气地回道:这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称劳。
  听他这么说,村人们都吃了一惊。心道难不成二狗子说的是真的?张大人对衙门进行了整顿,衙役换了一群人?这些衙役瞧着还挺面生的!
  村长笑得更和蔼了些,借着倒茶悄悄塞了个钱袋给衙役:要的要的,今儿二牛一案,劳诸位辛苦奔波取证了。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衙役冷汗都快流下来,急急把钱袋推回去:我等按朝廷律法办事,奉命前来收税,闲话就不多说了,赶紧让村民来交钱,我等还急着去下一个村子!
  说完,装作不经意的往顾九渊那边看了眼,而后飞快收回目光坐到村长让人准备的长案后,打开带来的册子,招呼同伴一起登记。
  这些衙役的态度意外的平和,与那些以六爷马首是瞻、专横跋扈动不动就打骂伤人的衙役天壤之别,村人们皆喜出望外。
  再瞧这些衙役时不时就看顾九渊一眼,大伙心里对有人提出的是顾九渊出手帮了二牛一家这事更加怀疑了。
  黑衣护法面色稍缓。这些衙役老老实实的收税,看来那张大人是有好好做这个父母官,那他就能向教主交差了。
  一个家里好几口人的汉子小心地问了句:官爷,今年的人头税是多少文钱?
  十五及以上至五十五岁的男女每人一百二十文。
  闻言,村人们又松了一口气,掏出银钱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报出姓名交钱按手印。
  大伙都是备好了银钱来的,衙役只管埋头干事,水沟村统共两百三十五户人家,半个多时辰就登记得差不多了。
  见状,关衍想去后头排队,顾九渊拿过他的钱袋,目光别有深意的瞥他一眼:我去。
  关衍想不答应都不行,顾九渊长腿一迈,施施然走到队伍最后边去了。
  正在登记造册的圆脸衙役冷不防被一团阴影笼罩住,他愣了下抬头一看,眼睛顿时被顾九渊绝美和绝丑搭配在一起无比骇人的面容冲击到,面色骤变,五官也跟着扭曲起来。
  咳咳为首的衙役赶紧轻咳两声提醒他。
  圆脸衙役赶忙收回目光,咽了咽口水问:户、户主,叫、叫什么名字?
  桌上摊开着两本册子,其中一本是登记缴税人姓名的,另一本是洪桐县用来统记人口的户籍簿,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水沟村某某户主,生辰年月,户头下又挂有几人,什么关系,年龄几何。
  顾九渊薄唇轻启:关衍。
  圆脸衙役在户籍簿上查找到关衍的名字,诚惶诚恐地道:关衍,男,今年二十六,未娶妻,须缴一人赋税一百二十文。
  顾九渊取了两百四十文放桌上:交我与他两人的。
  圆脸衙役一怔,急急转头去看头儿张大,目露求救之色。
  这公子不在户籍名册内,显然不是水沟村村人,他怎么登记?
  张大也被顾九渊此举整懵了。
  衙役迟迟不下笔,顾九渊如白玉般莹润通透的指尖在户籍簿中户主关衍两个字上点了点,淡声道: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写在一块不就行了。
  闻言,张大脑袋灵光一闪,自以为弄明白了顾九渊意思,对圆脸衙役抬抬下巴,使了个眼色:按他说的做!
  圆脸衙役扯扯嘴角,神色紧张地问:您、你、姓甚名谁?出生年月几何?与户主是何关系?
  看顾九渊在那站了片刻都还没登记完,关衍有些担心,撑着膝盖站起来,拖着酸软的身体挪过去。
  刚走近他就听见顾九渊自报姓名和出生年月,待走到顾九渊身旁站定他恰好听到顾九渊回答衙役与户主是什么关系。
  顾九渊说:家人。
  两个字从青年口中轻轻说出却重重砸在关衍心上,关衍心头剧烈颤动,眼睛大睁着转头去看顾九渊。
  青年神色如常,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幽深如潭的黑眸凝视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很浅但明显很愉悦的笑。
  圆脸衙役抓抓脑袋,这与户主的关系,应是曾祖父叔伯兄弟甥侄之流,这家人是哪一种关系?
  圆脸衙役心里嘀咕,但不敢再问顾九渊,算算两人年纪,直接在与户主关系那一栏填了个兄上去,待关衍低头去看时,顾九渊已经变成了他官方层面意义上的兄长。
  顾九渊挑了挑眉,眼神有些微妙。
  关衍满眼惊诧的看着户籍簿上顾九渊三个字,显然不能理解顾九渊只是帮他交个税,怎么就变成了他的兄长!
  这户籍信息是能乱写的?
  户籍信息当然不能乱写,可谁让对方来头大,让县令对他们耳提面命,一点也不敢冒犯?再说户籍每三年登记造册一次,今年恰好是三年之期,到时候和洪桐县下辖村子新增人口往上一报,把该走的流程走完,一点问题都没有,还多了个人给朝廷交税!
  圆脸衙役心中暗忖,停笔合上户籍簿。
  水沟村的人头税顺顺利利收完,还探查到疑是上峰让他们留意之人,公事私事都办妥了,为首的衙役张大与村长说了句就带着兄弟们离开了。
  一行人翻身上马,待离开水沟村,圆脸衙役问张大:头,那公子真的是那幕后之人?
  王二牛就是水沟村村人,这公子正好就在水沟村,还光明磊落的让咱们给他入籍,不是他还有谁?
  那要回禀大人?
  说到这里,张大手中缰绳抽紧,夹紧马肚子让马停下。他神色严肃地对几人道:切不可将这公子的信息透露半句!大人若是问起,只当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几人皆不解。
  张大冷声问几人:你们说现在大人认真理事的情况好,还是放任手下人胡作非为把衙门弄得乌烟瘴气的好?
  圆脸衙役毫不犹豫的说:那当然是现在好。他们之前被六爷等人打压,无力反抗又不愿助纣为虐,便请辞回家,是张大人前两日派人去请他们回来的。
  那就对了。张大深以为然,大人这性子,如不是被逼急了都拿不出一点为官的威严。只要大人一日不知背后之人所在,就一日不敢松懈一日不敢松懈就会一直兢兢业业地做好这个父母官,久而久之就会养成心系百姓的好习惯,到时候他们洪洞县百姓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几人恍然大悟,内心都对顾九渊存了几分感激。
  无论这位公子是出于何目的,都算是帮了他们一把!
  张大当即叮嘱圆脸衙役要把顾九渊落户关衍家一事办好,而被迫多了一位兄长的关衍还有些茫然。
  一只手搭在关衍肩上,顾九渊揽着他肩膀低声道:为兄日后就是阿衍的人了。
  阿衍高兴吗?
  他的嗓音带着某种暗示性极强的意味,关衍不由打了个激灵,心里咻然生出一种禁忌感。
  他没有兄长,更没有会为他做牛做马的兄长!
  看他脸色微微泛红,目光闪躲,顾九渊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加深:阿衍为什么不说话?还是阿衍比较喜欢主仆相称?
  远远看着两人的护法再次陷入自我怀疑中,是他眼睛有问题吗?为什么他总是感觉教主和关衍公子之间奇奇怪怪的?就连这种简单的勾肩搭背都觉得有种不同寻常的亲昵?
  回去了!关衍拂开顾九渊抓住他肩膀的手,绷着脸大步往回走。
  顾九渊也不着急追上他,慢慢坠在他身后。
  关衍没走两步就不得不放缓脚步,察觉身旁没人,他回头一看,在距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顾九渊安闲自得地走着。触及他的视线,青年沉静的黑眸有星光亮起,形状姣好的薄唇往上扬,微微一笑。
  关衍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久前他才信誓旦旦地对刘大夫说,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可才过几个月他就食言了,他不但被男色所惑,对方还打算常住他家
  在他怔愣的这一瞬,顾九渊已经走到他身旁:不是说要做月饼?明日就是中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关衍猛然回神,目露懊恼之色。他病了两天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顾九渊伸手扶住他:别急,我和你一起做。
  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关衍直奔厨房。没时间采购准备其他馅料,只能家里有啥就做啥了。
  把那日上山捡的野生板栗、红豆、芝麻、花生、腊肉、咸鸭蛋等摆放到桌上,关衍看了眼顾九渊,顾九渊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做?
  我揉面皮,你帮我准备馅料。关衍指着板栗道,板栗洗净切十字刀口,沸水煮至刀口裂开,捞出趁热去壳,取其肉蒸熟压成泥,然后加糖翻炒成沙。
  红豆也是,煮软烂后压成泥加糖炒成红豆沙。
  芝麻和花生分开炒熟,花生还得去衣压碎
  顾九渊一一记下,这步骤听起来还挺繁琐的,没想到这小小的月饼竟要花那么多心思。
  看他有条不絮地生火煮红豆,期间把板栗洗干净切十字,姿态闲适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关衍眨了眨眼,把心底泛起的热意压下去。
  自从双亲去世以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谁一起做过月饼了。
  男人垂着眼抿着唇,突然缄默起来,顾九渊很随意地问了句:阿衍在想什么?
  我爹娘。关衍揉揉手里加了猪油的面团,用很平静的语气说,我娘喜欢甜口味的馅,我爹喜欢咸口味的,每年端午和中秋总要争个高下,我夹在中间为难得不得了。偏偏他们死鸭子嘴硬,在尝过对方做的月饼后还是一脸不屑,等我把他们讨厌的月饼吃完又来质问我
  那阿衍喜欢甜的还是喜欢咸的呢?
  那时候年纪还小,吃甜的觉得甜,吃咸的也觉得甜。
  男人眼神怀念,顾九渊虽未看过他小时候的模样,亦能感觉到男人幼时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吃什么心里都觉得快乐的情绪。
  嗯,我从前不重口腹之欲,吃什么都无所谓,能果腹保持体力就好。顾九渊看着他柔声道,遇到阿衍后,我方知酸甜苦辣咸是何等滋味。
  第60章 第六十章
  关衍没接话。
  他已经过过了许多没滋没味的日子,前段时日才重新尝到一些甜,但后来甜变成涩人的苦,尝着尝着又忽然多出些别的味道来,他现在只感觉五味杂陈。
  顾九渊也没有想要他回答的意思,说完继续干活。
  他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以往在教中,三五不时的闭关,一年下来其实没和人说过多少句话。可听到关衍那样说,就忽然生出一种倾诉欲,想要把心里想的话说给他听。
  或许这就是情不自禁?
  是了,就像在练剑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心底忽然涌现一些极其强烈的想念,须得用剑去诠释刻画
  锅里的水开了咕噜噜作响,板栗在其中上下翻滚,顾九渊瞧着刀口都裂开了,便捞出来剥壳。
  这种野生板栗个头小,外壳坚硬,并不好剥,所以村人们不爱吃,也就像关衍这样有耐心的人才会想着用来做吃食。
  还冒着白烟的板栗在青年手中脱下厚厚的深褐色外衣,露出内里嫩黄色的果肉,顾九渊抬手一扔,咚的一声轻响,剥了壳的板栗沉进清水里。
  那头关衍也准备好了油酥,正把和好的水油面皮放到一旁醒发,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
  青年捻着板栗在剥,浓密的长睫轻轻向下垂,挺直的鼻梁下殷红的薄唇唇角含笑,他莹白圆润的十指指尖被板栗烫得通红,可青年似无所觉,仍慢条斯理地掰着壳。
  关衍眉头紧皱,洗干净手,道:我来吧,你帮我把咸鸭蛋打了,用勺子把蛋黄取出来放碗里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