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 第118节
  两个丫鬟疑惑:“还是奴婢来吧,方才睡着,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定柔一阵摇头,口舌都不灵活了:“不不不用!没有的!叫你们不用管!快去睡!”
  两个丫鬟只好回屋去了。
  待实木大浴盆装满,她已满头汗水淋漓,出来没好气地对仰着的男人说:“好了,快洗吧。”
  皇帝解下白玉革带,要牵她的手:“一起啊。”
  定柔急避道一旁,气哄哄地:“我才不!我洗过了!”
  “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皇帝褪下外袍,转身独自进了隔间。定柔找了帕子擦汗,闷闷地坐在床沿,片刻后,隔间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呼:“啊......这么烫!”
  定柔“噗嗤”笑了出来:“活该!你没看到旁边有冷水啊。”
  被人伺候惯了的大爷!
  里头央求说:“你来帮我添,快,我快烫熟了。”
  定柔继续笑,冷冷扔了一句:“不管!我才不会上当呢!”
  待皇帝沐浴完了,从脸到脖颈都是红通通的,洗的时候觉得烫,洗完了却是通身舒畅,手巾擦着水珠,走出来,女子倚着床柱看书,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颊,轻容柔袅的绫纱寝衣,雾绡云縠,如缭绕于身,冉巧玲珑的身段绰约如仙子,他看的几乎痴住......
  漆黑的夜幕,繁星满天,偶尔滑过一道流光,一闪而逝。灯笼高照,鸦鹊在枝头鸣啼。
  芙蓉小筑,慕容贤夫妇也没睡。
  王氏拨拉着算盘对账,慕容贤入了京被父亲再三训诫,慕容一氏缧绁之厄,朝不保夕,身为嫡子,要克己慎行,履薄临渊。他便去不得风尘之地,逗蛐蛐逗鸟成了唯一的乐趣,全然不管庶务,这么大的宅子,人口众多,每日吃穿用度,王氏觉得自己都有皱纹了。
  王氏自生了儿子,说话颐指气使,问:“你那十一妹要死啊也没死成,失踪这两年也不知在哪消遣了,这趟回来不会是有备而来的吧,莫不是要改嫁了,给父亲要嫁妆来的?”
  慕容贤吹口哨:“我怎知道,她还那么年轻,又长的那个模样,肯定要再嫁的。”
  王氏面色难看起来,怒道:“一个庶出的小姑,还要出一份嫁妆!她若妨死十个老公,嫁十回,咱家也出十回嫁妆不成!家底还不够她折腾的!告诉你啊,我不同意,你爹若给她,我便到祠堂上吊去!”
  慕容贤急忙哄她。“别急啊,看看再说。”
  王氏摔了算盘,骂道:“一群喝人血的东西!等我们袭了爵位,统统撵出去! ”
  何嬷嬷昨夜睡得早,五更起来出恭,东方一抹鱼肚白,蒙蒙欲晓,解完了回来,忽听得楼上十一姑娘的房间门开的声音,廊下的灯笼映着一个身长玉立的身影,围着月白披风,伟状磊落的轮廓,再熟悉不过,她吓得急忙行礼。
  皇帝反手关上门扇,轻声下了楼阶,经过她身边,扬带起一股风,翩然出了月洞门。
  翌日,云葭小筑的丫鬟来向王氏告密:“您让奴婢时刻盯着十一姑娘,奴婢夜里不敢睡,果然有动静......”
  王氏听完大拍案几:“好哇,偷人偷到家里来了!脏了我家的门楣!”
  定柔和母亲裁剪着一堆衣料,给慕容槐缝纫夏衣道袍,握着剪刀,忽觉眼前一阵眩,头发沉,忍不住揉捏额头,温氏问:“怎地了?”
  定柔摇头:“没事。”
  何嬷嬷从外头奔进屋,焦急的神色,附到定柔耳边说了一句:“坏事了,有人告密,发现你们的事了。”
  定柔面上顿时没了血色,心开始突突的跳,望着母亲诧异的神情,努力镇定地说:“我昨夜没睡安稳,有点头晕,先回房了。”
  走到偏僻处,何嬷嬷小声道:“我瞧那两个也不是老实的,时时背着你嘀咕,大少奶奶分明别有用心。我方才经过前院,偶然听到管家说什么,入夜围了云葭小筑,待那野男人来了怎么怎么,要绑到祠堂。”
  定柔终于知道被人捉奸是什么滋味了。
  我怎么活成这样了,成阴沟里的臭虫了,不敢见天日。
  倘若捅破了,安危到是无惧,自有皇帝护着,可是从此以后,奸.夫淫.妇的名头是坐实了,可儿岂非成了万人唾弃的孩子?这一辈子都洗不清有个荡.妇的娘,皇帝如何能庇佑她一辈子?
  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原地踱了两步,这里不能待了,得马上走,行礼都没拿,嘱咐了何嬷嬷两句,提起裙摆,连云葭小筑也不敢回了,沿着过道走后院小路,出了偏门,没命地跑......
  皇帝接到眼线的口信,慕容主子出慕容府,往西城门急奔去了。
  皇帝心生疑惑,出什么事了?
  当即驰马往山上,到了才知,小丫头没回去,这一路,并无人影,皇帝勒马沿着各个山道找寻,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回来,她是往别处去了。
  时间越长,皇帝越是心焦如焚,万一她是被人......宫里已有人察觉了他们的事,虽然他清除了许多暗探,可难免有漏网之鱼。
  当夜,他到瑞山行宫,唤起下头的暗卫统领,启用京城二十里外盘踞的暗卫,广布各处,走访暗查,这些人是早年做太子时,在暗地豢养的门客,只有他和襄王有令符,经年不断培植新人,已达万人之数,以渔网之势网罗分布各州县,素常化成贩夫走卒,探查民情吏治,密奏上报,无人能辨识他们的身份。
  整整五天,没有一丝音讯。
  他过了五天如坐针毡的日子,连上朝也在想,万一小丫头不幸为人所害,连尸骸都不给他找到,要怎么办?
  第六天,终于,京郊一个村庄,发现了她的踪迹。
  定柔出了城门想起了刘嬷嬷,慈祥亲切的面容,记得她说过,家中还是师傅购置的的小宅,在西郊桐花村,离京十五里远。
  她抹了一脸泥巴,走到天擦黑才找到那个小村,百十户人家,一打听便知,村民只当外地来投奔亲戚的。几年不见,刘嬷嬷两鬓的头发白透了,精神还算健朗,秉着一盏油灯,见到她,眯眼看了看,才认出来。
  主仆相拥,热泪盈眶。
  当夜炊烧了一桌丰盛菜肴,不停给定柔夹菜,直如许久未见的婆孙,手拉手叙了一夜的话。定柔将这几年的所经所历捡好的与她说,刘嬷嬷早先就差儿子打听过慕容府十一姑娘的消息,知晓了成婚不到一载丧夫的事,还哭了一场,如今听说膝下有个遗腹子,又欣慰起来,有孩儿相伴,日子还算有奔头,只是可惜了韶光年华。待过几年,再寻摸一个老实厚道的儿郎,勤恳踏实些,诚挚对母女俩好,还是能和和美美一辈子的。
  家中只有一个五岁大的小孙女,刘嬷嬷的儿子儿媳都在京城做着营生,半个月才回来一次,青砖绿瓦的小四合院,多得是空闲的屋子。
  定柔便住下了。
  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将阖家上下打扫了一遍,第三日让刘嬷嬷挂了个小牌子到门外,做起了小裁缝,村里都是农户,做的粗布衣,赚得几文小钱,全交于刘嬷嬷,做房租。
  就是这缝缝补补暴露了她。
  和刘嬷嬷从菜园浇地回来,一碰门锁,竟是松的,身后倏忽围了三五个身高马大的人,皆穿的蓝衣长袍,腰系蹀躞革带,面貌冷戾,定柔想都不用想,冤家又上门了!
  刘嬷嬷以为是外乡来劫掠的,正要喊,定柔忙掩住她的口,递了个眼色。
  打开门,刘嬷嬷吓了一跳,院中还有十几个,腰挎宝刀,整肃地站在各墙下,站的如钉子一般,一个蓝衣对定柔说:“主子在西屋等您。”
  刘嬷嬷抱起小孙女,全身发抖。
  定柔对她说了句安慰的话。
  推开厚实的桐木门,屋中光线不大亮,一个月白暗花云纹圆领襕袍的人坐在方桌边,仪表堂堂,金相玉质,身姿端方如格尺,手臂支在桌板上,袖摆宽大,颇有飘逸之感,转眸向她看来,目光闪过一道清冷。
  定柔脸上用黑炭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斑点,穿的又肥又大的石青色粗布裙,头发系着一方帕子,像个模样丑陋的村姑。
  皇帝看着,又想笑又想发火。
  定柔背靠门板,玩着指甲,一脸漫不经心。皇帝问:“什么意思慕容定柔?”
  定柔清清嗓音,好一会儿才道:“这意思还不明白么。”
  皇帝怒目一瞪,问道:“不想好了,想把我踹了?”
  定柔低头“嗯”了一声。
  皇帝气的瞪眼,起身走过来:“为什么?我哪对不起你了?我对你不够好吗?”定柔坦然道:“和好不好没关系,是我厌腻了,不想这样下去了。”
  皇帝不敢相信听到的,怒斥道:“你敢对我厌了?你凭什么对我厌腻了?我没对你厌腻你敢对我厌了!你当我是什么,你简直.......不是个东西你!”
  定柔一脸很以为是的笑,道:“没错啊,我就是这么个不是东西,不堪的人,朝三暮四,不值得你对我好,所以,还是分开吧。”
  皇帝用命令的口吻道:“我不同意,做了我的女人还想反悔,门都没有!”
  定柔直视他,眸光闪出不屑,说:“反正以后不许你碰我!”
  皇帝就差咬牙切齿了,想她想了这几天被下了这个判决,“你敢!”
  定柔轻笑:“就不许你碰!”
  皇帝无奈问:“你到底要怎样?要我怎么做?”
  定柔低眸努力不看他,拿出谈判的语气道:“我陪了你这几个月,救命之恩也算还清了,我孩儿如今懵懂,不记事,可她过几年就知晓了,谁才是生父,知道她姓什么,我不能让孩儿记得,娘亲是个鲜廉寡耻的人啊,求您了,别再纠缠了。”
  皇帝手指相握,攥成了拳,目光如火逼视着她:“那我算什么呀?咱们这几个月,我他妈算什么呀?”
  定柔不耐烦地冷哼一声,这个人,表面上松风水月的谦谦君子,仪貌矜严的一国之君,只有她知道,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糙男人,相识这么久他说了几回粗话了?什么洁癖啊,都是被皇宫养出来的臭德行。
  依旧把玩着指甲,想了想,道:“皇上,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摊上我这样一个干净利索的情妇,不胡搅蛮缠,春风一度,快刀斩乱麻,你该高兴才是啊。”
  既然失身了,再拿出三贞九烈那一套,未免矫情了,所以......
  屋外,刘嬷嬷惴惴地烧了一壶热水,沏了茶,问了句渴不渴,四周的“木桩子”没一个答话的。
  屋内,皇帝彻底爆发了,不想再听女人扯淡下去,拿出了绝招。“我是太宠你了是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定柔衣领被揪住,顷刻屋梁掉了个,男人像拎小鸡一般,将她提溜在了方桌上,她挥舞着手蛮力挣扎,一把在男人后颈抓出数道血痕子,抡拳乱挥,连抠带掐,他们在屋里痛打了一场,掀桌子摔凳,把衣袍都撕破了......
  当一切平静下来,她一身大汗,坐起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土坑上,衣服已成褴褛,男人一边捂着微种的腮,一边摸着颈后的伤痕,疼的吸气。
  定柔脸上的斑点糊了,成了大花脸,男人环住她的腰身,问:“打疼了你没有?”
  一屋子狼藉,定柔看着他,衣衫翩翩,玉树临风的样子,想起了“衣冠禽兽”这四个字。扯过炕边叠的干净衣裳披上,懊恼的想撞墙,却是恼恨自己,后来竟依从了他。还是在别人家,简直没羞没耻,她想,我他妈还算是个人吗?
  等等,怎么也说粗话了?
  男人吻着她的肩头,说:“宝贝,你明明心里就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相守呢?”
  定柔眼眶一热,抹了把泪:“你不过是贪恋我这副皮相罢了。”
  男人急了,手上抱得愈紧:“胡说,若我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在淮扬就得了你了,还有你七姐姐,我与她同榻而眠,可从没生过那念头,我可以拿身家性命起誓,只有你......这几天找不到你,我牙都肿了。”
  定柔将没有流出来的泪吸回去。“你这样的人物,跟我一个低贱的妇人在这种地方,做幼稚的事,你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他笑说:“我觉得挺好啊,反正绝不放手!”
  穿好衣服,她只能暂作妥协。“我只能答应你,再跟你一年,可儿如今两岁,到了三岁也差不多记事了,这期间我好好服侍你,再不反抗,一年之期一到,如果你是个有良心的,看在我侍奉一场的份上,送我们母女回南边,远离这里。”
  他不忿道:“一年?太短了,两年好不好?有些孩子四岁才记事的,我跟下头说说,在你家打点一番,绝不会有人说漏了她的身世。”
  她坚决不让。
  皇帝长吁一口气,也妥协了,一年就一年吧,就不信我想不出留住你的办法。
  打开门,刘嬷嬷一脸担忧地站在院中,苍老的面容攒眉蹙额,看到与她并肩走出来的男人,那气度,让老人恍了一下神,那年殿选,站在御苑,远远瞻仰过一次龙颜。
  定柔凑到老人耳边说:“不用担心我,他就是昌明殿那个人,如今,我是她的女人。”
  刘嬷嬷一脸惊呆,双腿不由得颤动起来,正要跪,皇帝拱手施了个晚辈礼,温和的声音道:“多谢老夫人照顾内人,稍后会有赏赐送来。”
  刘嬷嬷全身一僵,简直像做了一场梦,满腹疑惑无处问。
  定柔白了男人一眼:“谁是你内人啊!”
  刘嬷嬷站在大门外看着,曾经两看两相厌,打死都不会到一处的人,共乘一骑,男人将自己的披风围到了女人身上,满眼宠溺,齐声向她道别了一句,被十几骑前簇后拥着,扬蹄远去,留下滚滚烟尘。
  刘嬷嬷掐了自己一下,不是做梦欸。
  原来那个老实厚道,勤恳踏实的儿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