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3开始 第68节
  没过多久,大妈又在外面敲门,“小子(zei),那俩人干嘛的?”
  “买房子的,过来瞅瞅。”他打开门。
  “那你不住了?”
  “人家房东要卖,我还能死皮赖脸的?这不天天上街找房子呢。”
  “还长期住?”
  “住啊,能买下来最好。”
  “嚯,看不出来啊!”
  大妈围着他转了两圈,“早前弄来俩大姑娘,这会又买院子,你这成分早十年都够毙的了。这么着吧,我知道一户人家,明儿带去你瞧瞧。”
  哎呀我去,您就是我亲妈!
  许非惊喜万分,百般谢过。
  ……
  “杂项类:鼻烟壶,共七件。
  清琉璃套料描金海水蓝鼻烟壶一件。
  清蓝琉璃鼻烟壶一件。
  清蓝料内画侧方位停车一件……”
  晚上,许非拿着小册子,在给自己的宝贝们登记。分家具、文玩、瓷器、铜器、玉石器、杂项等九项,每件编号,还配上一张活灵活现的简笔画。
  “瓷器类,共三十六件。”
  “清粉彩五福捧寿罐一对。”
  “民国矾红花鸟兽耳四方瓶一件。”
  “仿成化斗彩鸡缸杯一件……”
  他拎起一只直径约八厘米的小碗,外壁上画着几只美丽的公鸡母鸡。这当然不是拍出2亿多的真品,为民国仿制。
  反正许老师不懂,一个小碗凭啥能拍出2亿多,这玩意跟tvb的祖传公鸡碗有啥区别?
  他忙了半天记录完毕,最后一算,共收了一百九十三件,价值较高的有三十八件。
  其中最牛的,要属一对雍正年间的斗彩葫芦瓶;年头最老的,为明早期的一件铜错金兽面提梁卣。
  卣,是一种商周时期的酒器,这件是明代仿古造的。口为椭圆形,足为圈形,有盖和提梁,腹深肚大。
  “充实无比,充实无比……”
  许非看着一屋子东西,心理和生理上都得到了满足,浑身暖洋洋的,跟着腹中又有一股热流涌现,翻江倒海。
  “艹,我就说那醋溜白菜有毒!”
  他连忙扯了卷手纸,急慌慌冲到外头公厕,两腿岔开往下一蹲。
  一股稀里咣当的东西瞬间泄下去,下面很热,屁股很冷,伴着旱厕里被寒气捂住的冷臭味。
  那叫一酸爽!
  丫蹲了一分钟,屁股已经冻成两瓣了,哆哆嗦嗦的回到屋子,守着小炉子烤火,委屈的倒真像个独居多年的俏寡妇。
  现在我们一提四合院,都觉得是土豪阶层,但在八十年代却完全相反。
  数十年前,大批量的宅院被征收公用,只有少部分幸免于难。后来又经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有一部分归还。
  于是除了少数四合院,仍保留着独门独院的状态,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杂院。四、五、六、七户这么住着,十平米的地方住三代人,都是常事。
  没暖气,没厨房,共用水龙头,连户厕都被大量填平,改为街坊公厕。屋里得准备尿盆儿,早上起来排队倒。要是赶上拉屎,跑过去一看坑满,那简直安排的明明白白!
  至于那些两进、三进、五进,乃至这王府,那王府的宅邸,都是公家单位。
  许非住的这个其实就是小杂院,只是都出国了,清静一点。如果可能,他也想住楼房,问题是买不着嘛!
  所以说,这世上最郁闷的事儿不是没钱,而是有钱花不出去。
  “真冷!”
  许老师烤了一会,又闷了口白酒,才敢缩进被窝,“那帮买四合院的老哥怎么解决供暖和上下水的?特娘的京城首善之地,还让你自己挖化粪池?”
  哎,想当年,王靖雯也是倒过尿盆的啊。
  第76章 两开花
  许非的自行车上驮过很多人,黛玉、宝钗、宝玉、柳湘莲、陈小乔,今天终于轮到了大妈。
  大妈极有份量,往后边一坐就觉得忽悠一下子,自行车头都颤了颤。
  大清早上,俩人从家出来,到后海,走棉花胡同往北,再往西一折,就进了一条幽静古朴的小巷子。
  巷子口钉着红牌,上写:百花深处。
  路面特别窄,三米宽左右,俩人推着车慢慢走,视角狭而长,两旁是用碎砖砌的墙,南墙少见日光,灰青发冷。
  往里拐了个弯,才略宽敞一些,墙也更碎。一条土狗新奇地望着许老师,抬抬腿在墙角尿了一泡,又溜进自家门里。
  这条胡同西通新街口,东起护国寺东巷,多为小院落,唯两处不同。一处是东端的厂桥小学低年级部,朱红大门,挂着清华大学似的牌匾。
  另一处是西端16号院,外头有个传达室,写着百花录音棚。
  “传说中的录音棚,原来这么早就有了……”
  许非先在胡同里转了一圈,才在大妈不耐烦的目光中停在一户门前。
  骑墙而建的小门楼,没台阶,对开的红木门,两侧立着长条的石墩子,上面图案斑驳不清。墙上标着“百花深处25号。”
  等了等,里面有女人探出头,头发花白,面容文静,口音也很温软:“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你们家房子没卖出去吧?”
  “还没。”
  “那就好,我带个小子来看看,他想买。”
  “……”
  女人打量了几眼,方退开两步,“请进。”
  许非很诧异,这女人年岁跟大妈相仿,却完全是两种风格,看着就受过不错的教育,暗藏文秀。
  他迈步进去,迎面是垒砌精致的影壁,绕过影壁便见一小院。
  北房三间,两明一暗,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卧砖到顶,起脊瓦房,院内铺砖墁甬道,连接各处房门。
  厨房在东南,厕所在西南角。
  院里还种着两棵树,一棵是石榴,另一棵也是石榴,枝丫饱满,早落了叶子,弯弯曲曲地伸到天上。
  小户四合院跟小户楼房是俩概念,说是小院,实则特别宽敞。
  许老师顿时惊艳,这院子保存的太好了!
  他都没进屋,在外头踩了几圈,心脏就砰砰跳动,跟着看了看大妈。大妈一瞧那德性,就知道对路,遂告辞出来。
  “这户人家姓刘,祖上是有名的先生。我当姑娘时候交的朋友,最早房子被征收了,成个什么单位的教育中心。后来那单位黄了,人也是运气好赶上政策落实,前些年发还回来,手续都有。”
  “那怎么还卖啊?”
  “人家儿女都出国了,那什么鸡啊,就办奥运会那地方。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那边稳当几年,就要把爸妈接过去,这才想着卖。”
  “哦……”
  许非回头瞅瞅,小院在胡同北侧,整体就是坐北朝南,距新街口也远,不怕吵杂。
  他越看越中意,道:“既然手续齐全,那您就帮着问问价,合适我就买了。”
  “那多少是合适啊?”
  “反正您就问吧。”
  “嚯,阔气!”
  大妈一竖大拇指,特社会。
  许非了结一桩大事,心情瞬间愉悦,又在胡同里走了走。一提买四合院,都讲究后海那边,其实后海开发得跟红灯区似的,全是商业巷,太躁。
  百花不错,后世也保持着古朴样子,而且属于什刹海学区,将来生孩子都有保障,啊呸,想得远了。
  还有那个百花录音棚,隶属京城音响器材厂,这会是国内最顶级的录音棚。再过几年,会有无数大腕儿在此出没。
  “不敢在午夜问路,我走到了百花深处……”
  从胡同出来的时候,许老师下意识哼起了歌。
  路边枣树光秃秃的,时不时传来老头训鸽子的声音,几缕炊烟从院后升起,女人推着车出门上班。
  没楼房就没楼房,院子好啊。
  宽敞点的院子,有树,最好是果树或者花树,每年开花那几天,在树下支张桌子,开顺口的酒,找中意的姑娘,也值了。
  ……
  京城现在还没推出暂住证,甚至连身份证制度都是几个月前正式实施的,根本没空管你外地人买房的事儿。
  大妈帮忙问价,不便宜,85年的一万块钱,什么概念?双方谈妥,遂忙着走程序,东跑西颠的争取在年前给办下来。
  而与此同时,戴临风那边也有了消息,说有家单位的领导比较感兴趣,让他去见见。
  约在前门的一家茶馆里,许非早早赶到,喝了半壶水才见一人上来。消瘦,气质清癯,戴着眼镜,留着浓密的一字胡。
  妈耶!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周·树人·迅过来了。
  他不晓得对方叫啥,老戴只给了个姓,忙起身道:“鲁老师好!”
  “嗯,坐吧。”
  男人先看了看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戴老都跟我讲了,说你有能力,有想法。其实招个人没问题,重要的是具备价值。你写的那几篇稿子我也看了,有个地方不错,就是电视剧的商业属性。”
  人家连茶水都没要,直接问:“你觉得一部电视剧,怎么才能具备商业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