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3开始 第126节
  “哎呀,我爸爸解放前有幸吃过一回,解放后也吃过几次,就好这一口,说在嘴里跟嚼黄瓜似的,今儿算来着了。”
  “不错。”梁左点点头。
  “嗯嗯嗯!”
  那俩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已经夹了第二口,话都说不出来。
  “要说这爆肚,最好的部位叫蘑菇头,六七只羊才能得一盘,可惜今天没有。”
  许非也大为满足,这手艺才叫地道,后世都扯几把蛋,“先吃着,一会再叫盘牛肚。我最喜欢那牛肚仁,水要大,滚开,火极旺,入汤三五秒便熟,嚼嘴里极嫩……”
  “甭说了,我口水都流了。”赵宝钢连连摆手。
  聊了几句,羊肉也熟,又纷纷伸筷子。
  铜锅烧的滚烫,肉片汁水淋在筒子上,滋啦滋啦冒着白烟,又跟屋内热气混在一起,恨不能在这寒夜一头溺死在里面。
  眨眼间,几盘肉下肚,又叫了一轮。
  陈小二不喜生人吃饭,这会也喝开了,冯裤子和赵宝钢更是满口咧咧。梁左最怪,写出那么多传世喜剧,偏生本人是个冷面孔。
  脸红扑扑的,眼睛却依然有神,面目理智,留存着自己的那点矜持和拿捏。
  “梁老师,今天是有事相求……”
  许非见气氛差不多了,开口道:“我们想筹拍一部情景喜剧,想请您主笔。”
  “你要拍情景喜剧?”
  “您了解?”
  “还算知道一些,你说说梗概。”梁左推了推眼镜。
  “就是在一条胡同里,生活着几户人家,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背景……”
  他把这意思简单说了一遍。
  “嗯,是这个路子。”
  梁左一脸正经,越正经就越像蜡笔小新,道:“但我没写过电视剧,就写过相声,怕是掌握不好。”
  “诶,我喜欢您的思路和视角,而且我觉得,您能写出我想要的台词。”
  “台词?你不一直强调故事么?”冯裤子疑惑。
  “台词就是故事的具体细节,故事是一个大框,是个想法,怎么来体现,怎么往里面填充细节,这才是成败关键。”
  许非抿了口酒,火辣辣的神气灌入喉肠,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尤其情景喜剧,几乎没有外景,就在几个固定的场景内,几个固定的演员。那如何让观众不会腻?靠的就是台词!表演!以及其中体现出的味道!”
  “台词容易啊,我马上给你编一段……”
  赵宝钢明显上头,咧开大嘴道:“哟,许老师,干嘛去啊?吃饭。下馆子啊,您可真富贵。还成吧,改天请你,回见!回见!”
  “嘿嘿,你这也叫台词?”
  陈小二热的帽子一摘,露出个大光头,道:“你这种东西只能走过场,许非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要能当主菜的台词。
  就我卖羊肉串那小品,为了那几句台词,我跟老茂琢磨俩月!”
  嗯,羊肉串我知道!
  阿里巴巴大叔嘛,你是提前给马爸爸打广告了……
  许非笑道:“不错,就像相声里那个传统段子,说一条河,左边一人,右边一人,都是聋子,其中一个拿着竿。
  那边人喊:‘诶,钓鱼去啊?’
  聋子啊,这人听不见,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聋,‘不是,我钓鱼去!’
  那边的也聋啊,也这个想法,‘嗨,我以为你钓鱼去呢!’
  这就叫好台词!其实不用我解说,就三句话往这一搁,人内心什么活动,怎么想的,这种微妙的联系,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我想要的,就是这种台词。”
  第135章 攒
  “不好意思几位,我们要打烊了。”
  “哦,那结账吧……我来我来……”
  五人吃吃聊聊,直到服务生过来提醒,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陈小二照例不动,梁左略微站站,冯裤子和赵宝钢是真心结账,但本就是许非请的,自不会让旁人买单。
  他结完了账,回来道:“怎么着,散么?”
  “意犹未尽啊!”冯裤子砸吧砸吧嘴,一脸不满足。
  “嗯嗯,意犹未尽。”赵宝钢点头。
  “嘿嘿,我随便!”陈小二摸了摸光头。
  “还可以。”梁左道。
  “那成,上我们家去,今儿围炉夜话,不尽兴不散伙。”
  说着,五人出门,廊房二条都没啥人了,路灯也没有,黑洞洞的。各自骑着自行车,奔百花胡同。
  许非让了一步,跟陈小二并行,低声问:“我说,梁老师是不不太满意啊,一直没咋言语。”
  “他要真不高兴,就不会跟你翻桌了,交朋友有的快,有的慢,这人得慢慢来。”
  “行吧。”
  他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待到了百花深处,独门独院,许非把灯一按,俩大红灯笼映着古旧木门,几百年前的铜铃叮当脆响。
  “你这可以啊!真人不露相,会玩儿!”
  陈小二翘了根大拇指,门一开,抬脚先跨进去,跟着一哆嗦。
  “汪汪!”
  “喵!”
  “哎我去!”
  他捂着胸口犯悸,“怎么还养猫养狗啊?”
  “多少是点乐子……石榴,葫芦,一边玩去,不许打扰我们。”
  “汪汪!嗷呜……”
  葫芦还要乱吠,被猫削了一爪子,埋头自己滚了。
  梁左四处打量,充满好奇和趣味,这位许先生越来越像个妙人。
  五人进了饭厅,炉子烧上,赵宝钢把藏了半天的纸包掏出来,一份猪头肉,一份炸花生米,一份鸡杂碎。
  许非又开了瓶小酒,切俩苹果,正餐过后权当消遣。
  很快炉火烧红,屋里暖了起来,五人接着刚才的话题开聊。
  “目前内地文艺界,本子基本由小说改编,少有自主创作。但香港正好相反,他们商业化,市场相对成熟,拍那种严肃正经的片子没人看,怎么娱乐怎么来。
  那边编剧分两个类型,一种是学徒,没有创作剧本的权力,主要提供段子,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一块攒剧本。
  另一种叫开戏师傅,能拿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并且质量上乘,地位尊贵。
  香港文化土壤不行,门槛低,是个人都能写剧本,编剧也不受重视。真正管用的是那些大明星和大导演,他们想个点子,再找人完善。
  起初可能仅仅是一句话,一个想法,硬生给攒成一部电影。干这个活的叫度桥,桥是点子的意思,这是戏班行话。
  最牛逼的叫桥王,好点子叫好桥,馊主意叫屎桥……我也是听人说的啊!”
  许非末了补充一句,道:“反正我接触影视剧以来,深觉咱们自主创作能力太差,今儿也是缘分,几位英才齐聚,要是有心有意,咱就攒个框架出来。
  还有梁老师,您要觉得我们这部剧可拍,就麻烦您主刀给写个剧本。”
  “咕嘟咕嘟!”
  大壶里的水开了,不断往外喷着热气。小酒喝的火辣舒坦,猪头肉压的肥嫩,花生米又香又脆。
  新鲜呐!这年代,谁了解香港怎么回事?
  冯裤子一直搓大腿,“我起初还没怎么着,听你这一说,把我瘾头勾出来了,得,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赵宝钢立即道。
  陈小二感兴趣,但还拿捏着点,“我这段忙,有空就看看,看看。”
  “……”
  梁左推了推眼镜,道:“什么框架,你要先想人物,还是先想故事?”
  “人物,情景喜剧人物最重要,我先起个头……”
  许非顿了顿,道:“没头没尾的不好切入,咱们从年龄段入手,肯定老中青少四代人。先说老的,老的不能太多,多了抢戏,一男一女正好。还不能是一家人,一家没意思,哎,一个鳏夫一个寡妇,怎么样?”
  “不错!寡妇还有个女儿,大傻丫头。”赵宝钢道。
  “傻丫头不好,刻意了,闹离婚的女儿怎么样?”冯裤子道。
  “好!闹离婚的,比离婚的有看头。”
  陈小二又露出光头,“老鳏夫有个孙女,二十出头,子女在外地工作。孙女漂亮,大高个,大眼睛,是个,是个,模特!”
  “哎,模特好!”
  赵宝钢拍起了肚皮,“我就没在电视剧里见着过模特!”
  “那戏剧冲突就有了……”
  认真听讲的梁左忽道:“鳏夫是退下来的老传统,守旧,孙女要当模特,必然要产生矛盾。寡妇的女儿要离婚,旁人劝和还是劝离?这又是冲突。”
  “厉害!咱们改革开放十来年,还有人抱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说事,这种人就该打死!”
  许非也竖了根大拇指,“俩老人的职业,我觉得要有意思一些。老太太可以是搞文艺退下来的,每天早上吊嗓子,以前当过民兵,身子骨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