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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周丽蓉发现李明东的种种端倪起,已经过了足足两周。她从一开始的小吵小闹,到无时无刻的疯癫和偏执,已经到了瞒不住李知禾的地步。
  李知禾晚上被吵醒时林昭也正打开门查看情况。李知禾睡眼惺忪,却是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你也听见他们吵架了?”
  “嗯,”林昭低声说:“我还以为家里进小偷了。”
  关门回房前,林昭不太放心地说了一句:“你回去睡吧,别管他们,那都是大人之间的事。”
  李知禾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她是一个从小泡在蜜罐里,极尽宠爱的孩子,所以她才有底气可以在父母面前大吵大闹,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因此减少家人对她的爱。
  从李知禾知道父母因为什么而吵架的那一刻起,
  她的神经就崩得紧紧的,只要李明东一回了家,她就像个警醒的母狮,时刻准备冲到周丽蓉前面以保护母亲。
  一般青春期的孩子都会觉得和长辈谈及qing爱是件别扭至极的事,但这条规则不适用于李知禾。
  她会在周丽蓉伤心难过的时候大声质问李明东,到底与那位宋姓阿姨是什么关系,又发展到哪一步了。
  李明东被臊得又气又急,只能一遍遍地解释:“老程和我是同一年进的厂,又跟我一直在一个部门,他在上班期间发生事故所有人都很痛心。去探望遗孀也是同事们一块去的,我作为老程生前关系最好的同僚,就跟小宋多聊了几句,不过是想开导她,你们别小题大做。”
  “那你们那天为什么在车里坐了那么久?”周丽蓉声嘶力竭地问。
  “她都那么惨了,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呢?”李明东站了起来。
  这句话可以说是点了炮了。李知禾赶紧站到两人中间维持秩序,她要求李明东交出手机,用来确保他们之间的确没有鬼。
  “右右!你赶紧学习去,大人的事你别管。”李明东斥道。
  李知禾跟头小牛一样犟,硬是摊开手要让李明东把手机给他,怎么都不走。
  “那单位有事找我怎么办?”李明东拗不过她。
  “如果有单位找你我会把手机给你。”李知禾平时看起来性子软,实际上却在该强硬的时候绝不松口。
  就这样,李明东只要一回家就把手机上交给李知禾。每次去化学实验室上班,他本就需要把手机和一切物品都上交,全身消毒才能进,一下班,他要立刻开车回家,晚一会儿周丽蓉就该疑神疑鬼了。这样算下来,李明东根本没有和谁私下交流联系的机会。
  六月底的一个晚上,李知禾爬上周丽蓉的床,靠在她旁边,说:“妈妈,我已经完全调查清楚了。爸爸就是和宋阿姨在程伯伯刚去世那段时间多聊了些,他们是清白的。”
  周丽蓉蜷在被窝里点头。她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怀疑了,他们家历来有丧夫的魔咒,老程的去世该给她敲个警钟的。
  家里总算平静了下来,但周丽蓉的洁癖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她依旧要求李明东每次回家都必须站在门口,先把全身上下的衣物脱掉,再由她递上干净衣物穿好了才能进来。为此,周丽蓉专门在门口挂了个类似试衣间一样的帘子。
  林昭在周丽蓉的目光下也只好把袜子脱在门口,垫着脚快速穿过被擦得锃亮的客厅地板。
  他萌生过想住校的想法,在学校里,他对李知禾说:“你们家那个客厅,我光脚走上去都觉得玷污圣洁了。不然我住校,或者一个人在外面租房住也行。”
  “不行,不行。”李知禾认真考虑了片刻,说:“我妈这个人最好面子,你在外面住的事情如果被二姨小姨发现了,她们会多想的。不仅是她们,连我妈自己都会多想,她最近比较多疑,你多体谅体谅她。”
  李知禾表现得好像真的是家里的一份子,她仿佛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可以拿主意的成年人。这是林昭从未见过的家庭关系。
  家里的其余叁人都对周丽蓉极尽忍让了,包括林昭。可他再小心翼翼,也架不住周丽蓉的刻薄。
  周丽蓉最先是突然问他是不是觉得家里的饭做得不好吃,都不愿意回家吃饭了。林昭不敢说不,顾念到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便说那就回家吃吧。
  可他一吃多了周丽蓉又要夹枪带棒地讽刺他,林昭只好每次放学都在学校先吃一顿,再回家吃一顿。
  林昭怕热,从六月初开始每晚开空调才睡得着。周丽蓉在某一天林昭放学回家时,冷不防地把电费单子扔到他脸上,骂他是来讨债的。
  期末考试一过,林昭的成绩进步很大,竟然擦边挺进了年级前两百。他心中窃喜却也不敢得瑟,因为李知禾的成绩还是很一般。
  或许在大人眼里,成绩好就等于好人,于是在暑假到来的第一周,周丽蓉忘记了曾经给李知禾下达过不允许和林昭走得太近的命令,给林昭安排任务,让他暑假在家给李知禾补习。她每晚下班回家都要抽查李知禾当天的学习成果,一旦发现知识点还是没有掌握就会拿林昭出气。
  话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她会说林昭数学成绩好,却舍不得把知识传授给外甥女。林昭如果反驳说李知禾自己学习不认真,周丽蓉就会更有话说,说他怎么连外甥女都管不了。
  这天晚上又是这样,两人来回刺了几句,李知禾打开电视播放到周丽蓉最爱看的电视剧,她还是说个不停。
  忽然,林昭“啪”地放下筷子,冷眼看着周丽蓉:“你这人还真是有意思。你自己的女儿你管了十几年都没管好,还指望别人管几天就能考清华?”
  李知禾、李明东和周丽蓉全都愣愣地看着林昭,周丽蓉最先反应过来,指着林昭说:“你这个白眼狼,吃我的住我的,还不把我这个大姐放在眼里!”
  林昭也站起来说:“你要是精神有问题最好早点去医院挂号,别就知道折磨我们。”
  说完,林昭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周丽蓉气得躺倒在沙发上,捂着胸口哭起来:“我日日夜夜都在为这个家操心,结果你们一个二个的都不待见我……”
  李明东把周丽蓉扶起来,给李知禾说:“你这个小舅舅说的那叫什么话!快去把他找回来,让他给你妈道歉。”
  李知禾连忙跑出家,她茫然地一个劲往前冲,走到校门口又走回来,还是没看见林昭。李知禾只好坐电梯上楼,家里还有争吵的声音,李知禾没能把林昭带回家,她也不想回去了。
  李知禾沿着逃生楼梯缓缓往下走,刚下了两层就停下了步子。
  林昭原来躲在楼道里。他一直站着没动,手里夹着一支烟。从手法来看,他抽烟抽得很老练。
  李知禾没想到林昭居然会抽烟。她刚想转身上楼,脚底突然一滑,往下趔趄了几步,直直倒在了林昭身上。
  林昭扶她站直,倒是也没遮掩手里的烟,背过身去猛吸了一口才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大姐叫你来找我的?”林昭问。
  “不是,但她已经知道错了。”李知禾尽量委婉柔和地说:“可她毕竟是个长辈,拉不下脸来跟你道歉,所以你能不能回去跟她说几句好话,给她个台阶下?”
  林昭站着没说话。楼道里的灯灭了,谁也没有出声或是跺脚,他们任由灯灭着。
  黑暗里,李知禾听见林昭说:“可是今天是我的生日。”
  李知禾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觉得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让她想起刚上高中那会儿,赵彦明有一次睡午觉睡过了头,直接把整个下午的课都睡过去了。老师质问他怎么没来上课时,他回答说因为爸爸生重病快死了。
  老师当时的反应就和现在的李知禾一样。
  其实赵彦明的爸爸还活得好好的,并且早已组建了新的家庭,但老师当时既歉疚又无措的表情表明了她根本不会忍心去调查赵彦明的父亲是否还活着。
  “我觉得我妈可能是更年期到了。”李知禾轻轻地呼吸着,她说:“她可能还有那么点嫉妒宋阿姨,因为宋阿姨的家里是开宾馆的,很有钱。因为程伯伯的关系,厂里有时候开会或者给客户安排住宿都会去宋阿姨家的宾馆,我妈在事业上就帮不了我爸什么忙。”
  宋阿姨不仅有钱,还长得年轻漂亮,更是刚刚成为了寡妇。周丽蓉认为李明东虽然和小宋没有实质的出轨行为,但他也一定在心里是将她高看一眼的。她改变不了自身的外在条件,便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在了钱上,推在了这个她本来可以拥有却被林昭夺去了的钱上面。
  当然,这个时候的李知禾还想不到这么多。她只觉得妈妈无辜,爸爸无辜,小舅舅也无辜,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更年期的东西。
  “我妈确实挺过分的。”李知禾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对林昭说:“算了,你先别回去了。等我妈睡了我给你发信息你再回来。”
  李知禾一溜烟地跑回家,周丽蓉没在哭了,而是不知道在和谁讲电话。
  李明东一个人在主卧里收拾行李,李知禾一看见地上摊开的行李箱眼泪就下来了:“爸,你别走。你走了我和妈妈怎么办?”
  李明东手里还迭着衣服,差点笑出了声:“什么呀,你小姨刚刚打电话说做了子宫肌瘤手术,正在住院。我陪你妈坐飞机去福建看看你小姨,就去周末两天,顺便到海边散散心。”李明东朝客厅的方向努努嘴,说:“你妈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你和林昭别生她气。”
  讲完电话,周丽蓉一想到马上要去福建两天,立刻来了精神,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开始梆梆剁肉,要给李知禾包点饺子留在家里。
  李知禾见周丽蓉忙碌起来了,连忙把林昭放了进来。
  林昭一回来就倚着门廊,对周丽蓉说:“叁姐住院,帮我送两千的情,我一会儿把钱转你卡上。”
  也不等周丽蓉回答,林昭大摇大摆地走回卧室,还锁上了门。
  林昭戴上耳机,在书桌前看书看到了十一点半。他刚关掉音乐,正准备睡觉时听见有人挠门的声音。
  气喘吁吁的李知禾趴在门口,手里托着一个正方形盒子。林昭一打开门,她飞快闪身而入,喘气道:“累死我了,总算赶上了。”
  林昭被钉在了原地。他看着李知禾忙前忙后地打开蛋糕、插蜡烛、关灯、唱生日歌,该轮到他许愿的时候才问:“你去哪买的蛋糕?”
  “学校附近都关门了。我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快要关门的,我求了他们好久才同意给我做一个最简单的。做好以后我一直跑,怕蛋糕的形状被破坏了,又怕赶不上12点前回家。”
  李知禾长着一张小而精致的鹅蛋脸,她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一小部分原本又大又圆的眼睛,让人总是很想凑近了一探究竟,看这被遮住的双眼里到底在想什么。
  李知禾把蛋糕切好,一人分了一半,两人并排坐着一起吃。
  李知禾说:“小舅舅,祝你18岁生日快乐。”她偷偷瞄了林昭一眼,见他心情像是不错,又说:“希望你可以原谅我妈妈。”
  林昭不爱吃甜食,正用叉子往蛋糕上戳。他说:“看她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