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她向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关怀:
  你没事吧?
  沈棠至今仍未确认自己昨天嘀咕人家瞎子的时候到底有没被听见,生怕这位谢老板记仇,将嗓子眼里的痒意艰难咽下,起身摆了摆手道:
  没事没事,谢谢、谢
  昨天酝酿半晌没找到的称呼,今天也依然在遥远的路上。
  谢曜灵神色不变,顺势回了句:不客气。
  沈棠:
  谢曜灵想到下午要做的事情,心念一动,竟未想着离开,又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不论沈棠是否愿意答应老辈定下的婚事,两人总要先通了名姓,方显得不那么生疏。
  谢曜灵甚至有一瞬间在想能不能邀请对方喝个下午茶,也不知道这样是否会太过冒昧,还是
  阮白甜!
  沈棠脱口而出的字眼仿佛一记爱的重拳,将谢曜灵脑海里的画面击了个粉碎。
  现场足足有十秒钟的沉寂。
  就连小花都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虚报名字,而且一个还是如此羞耻的名字的沈棠。
  也许是这个名字在令人难以下嘴的同时,还兼顾了将话题聊死的特质,总而言之,谢曜灵不发一辞地离开了,这次再无多余的话语留下。
  直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厅,沈棠那口要吐不吐的气总算舒了出来。
  小花在旁边问道:棠棠,你为什么要撒谎?
  沈棠伸出食指,嘟起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冲她眨了眨自己的右眼:反正你也说了她不常来公司。
  等这位大佬再想起她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去了。
  小花表情僵了半晌,机械地举起手,干巴巴地拍了两下:那你很棒棒哦?
  沈棠自以为逃过一劫,美滋滋地撩了下前额细碎的空气刘海,抬手勾过小花的脖子,凭借着稍许的身高优势,芭蕉垂叶那般自然挨了过去,笑嘻嘻地开口道:
  今天回去就能搬新家了,我一会儿请你吃火锅好不好?
  小花成功被美食转移了注意力,像是得到肉骨头的小狗似的,眼眸里精光亮。
  下午两点半。
  沈棠坐在海底捞的店内,黑色长发被橡皮圈松松束在脑后,热腾腾的番茄锅子冒出来的火气熏花了她的五官,却模糊不了她的美。
  贝齿红唇,夹送食物之间,落着吊灯光亮、流转光华的眼眸弯起时,不知将多少路过少男的红心盛走,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片成她筷子上挟着的那口肉。
  沈棠看着服务员动作熟练地将鸭肠下锅,又在恰到熟处的时刻捞起,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捞了一筷子,蘸着自制的蘑菇海鲜xo酱,美味得能让她把舌头都误吞下去。
  对面的小花满足地赞了一声:好鲜!
  纵我自恃无畏,也不敢成你枷锁负累,舆论似是桌上包在透明小袋子里的手机开了嗓子唱出一首《余烬》,提醒沈棠有来电。
  她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去,隔着防油袋子划开接听键,夹着羊羔肉片的动作不遑多让,出口的声音并不清晰:
  妈?
  棠棠,你下午有什么活动没有?有的话能不能推了回来一趟?沈母赵乐清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语气里带了些欲言又止的味道。
  沈棠拧了拧眉头:出什么事儿了?
  赵乐清沉默了几秒,回道:谢家来人了。
  昨天她们母女俩聊起生日才提起这件事,结果世事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沈棠涮肉片的动作停了一下,将冒着热气的羊肉片放进酱料碟子里,放下筷子,把手机改成了听筒模式,接起来正想开口,那边接电话的却已经换了个男声。
  语气里略有些不客气:喂?沈棠吗?我是你爸爸
  沈棠听见这声音,差点没忍住回一句我才是你爸爸!
  所幸她近来耐心磨练的不错,按捺下性子打算听听沈家如今的当家人,她的亲爸有什么尊屁要放:
  我听乐清提过你的意愿,但是你的婚事首先是你爷爷出面答应的,其次,谢家当年救过你一命,于情于理你也该回报人家,下午谢家那边会来人,你回来一趟,就这么定了。
  沈棠对着番茄锅子翻了个白眼。
  对他命令且专断的语气相当不感冒:爸,这不好吧?人那是救命之恩呢,我怎么好恩将仇报?
  大清都亡了,还流行以身相许?
  沈决明却听不得她的反对:少废话!
  沈棠气息随之一顿,再想说话时,话筒那头的人又变成了赵乐清:哎,棠棠,跟爸爸怎么说话的呢?爸爸也是为你好啊,乖,听妈妈的话,你先回来再说?
  沈棠脸上的笑意和舒适慢慢褪去,黑眸仿佛淬了雪的寒刃,只不过被那长睫毛挡的光细细碎碎地切割了,半遮着不甚明朗。
  她看着汤锅上冒着的油星子,周身的气息沉了下去,让对面的小花也难以忽视,局促半晌,起身道:我、我先去趟卫生间。
  待到她离去,沈棠另一手握着汤勺,将火锅里浮起的肉沫油渣捞起来,一截玉白的腕子透出细长的骨形:
  妈。
  她打断道:他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谢家比我们家的家业要大得多,他是迫不及待地想搭上这艘大船吧?
  赵乐清被女儿的话一噎,讷讷半晌才低声道:
  棠棠,你的哥哥姐姐都那么优秀,妈妈知道你一直都想努力地闯出自己那片天,也知道你在娱乐圈自己打拼不容易
  你看现在机会来了,你只需要嫁到谢家,不管是你哥哥姐姐,还是你爸爸,以后都得靠你这边了,这样不好吗?
  当一声轻响,是勺子沉到了锅底的声音。
  沈棠闭了闭眼睛,想到自己包里放着的那厚厚的剧本。
  她又喊了一声,嗓音低的自己都听不清,因为不愿面对里头的那丝恳求意味:妈
  昨晚那个高高兴兴和她讨论生日如何置办的人仿佛换了一个。
  沈棠想说自己已经距离成功很近了,您能不能、可不可以再等等?
  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家里给母亲一份独有的荣耀,而不是
  而不是靠着这样的方式。
  棠棠,妈妈了解过,谢家对那个女生很宝贝,你嫁给她不会吃亏的。
  沈棠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我
  可她甚至不知道要嫁的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赵乐清放软了声音跟她说着,一时间这通电话竟然不知道是谁在求谁:
  棠棠,你让妈妈高兴一次,就这一次,好吗?
  沈棠神色变了又变,仿佛刚才生吞下去了十只石猴子,在肠胃里大闹天宫,让她不得安宁。
  她喉咙动了动,半天才回出一声:
  好。
  下午五点。
  沈家大宅。
  沈棠走进家门,将自己的包随手递给旁边的保姆,不远处的旋转木梯边倚着一道端着红酒的身影,薄薄的米色短裙衬得她清纯的五官仿佛全然无害,那人冲沈棠眨了眨戴着美瞳的眼睛:
  瞧瞧,这不是我们即将好事临门的棠棠妹妹吗?
  哪怕她笑的再无害,也遮不住她话里的意味,仿佛一颗恨不得抖一抖就隔空把身上的刺biu一声通通扎到沈棠身上的仙人掌。
  沈棠见到她那看好戏的笑容,心下咯噔一声。
  谁都知道她要是答应了婚约,就是即将报上谢家粗大腿的媳妇,沈秋霜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这婚事
  她穿过门廊,往待客的大厅里走去。
  阳光被落地窗格出斜长的光柱,将厅堂照得十分明亮,沈棠走到尽头处,一眼扫过厅内的成员,视线定格在某道如松柏般挺直的身影上
  那人眼眸处的白绸几乎让沈棠眼熟到,闭上双眼都能绘出上面的暗纹。
  沈棠诧异于这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以为是亲妈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让神棍现场给自己和未婚对象测八字。
  没等她开口,赵乐清笑容满面地转头看来,欣喜道:
  棠棠,你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沈母话音刚落,吸引了沈棠全部心神的那位,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侧了侧脑袋,修长的脖颈线条里落了一线阴影,唇畔末端线条依然冷冷落着。
  只听她微凉的声音在厅内清晰地响起:
  沈小姐你好,我是谢曜灵,请问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手里拿着大喇叭:结婚!结婚!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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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005
  沈棠听到她那句话的时候,浑然觉得自己如同寺庙里挂着的一口晨钟,被木桩子狠狠撞下后,嗡嗡得世界里再不剩别的声音。
  许久之后才从那定身状态里回过魂来。
  脑子里泛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她知道我姓沈?
  上午在景海娱乐的寥寥两句对话片段在记忆里闪烁,提醒她究竟给自己的未婚妻又留下了第二个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其次便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为什么姐姐沈秋霜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不带一丝一毫的艳羡,反而幸灾乐祸的成分居多。
  为了抱上谢家这根镶金的大腿,沈家父母可是想也不想地要她答应这桩婚事
  让她嫁给,一个略有残缺的人。
  对方那句疑惑在耳边回响着:请问你愿意与我结婚吗?
  仿佛给了她拒绝的机会似的。
  沈棠即便不用余光去看,也感受到了旁边母亲殷殷期盼的目光,还有沈决明那暗含催促,恨不能亲身上阵,替她嫁过去的模样。
  谢曜灵的眼眸处蒙着一段白绸,然而如今面向沈棠,等着她答复的时候,却让沈棠无端端感受到一道注视。
  令她霎时间以为两人的目光隔过那绸缎对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棠内心闪过一个可笑的猜测:难道她是真的想跟我结婚吗?
  可现实里留给她思考和琢磨的时间却并不充裕,让她在适时的沉默之后,莞尔一笑,回了两字:
  当然。
  日头西渐,斜影慢长,从门廊处无声息地挪进厅堂,将那道站着的身影半边框在金光里,黑色的眼瞳在余晖中变成琥珀般的金棕色,就连里面的自嘲情绪也清澈得令人一目了然。
  只可惜,唯一能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人,看不见。
  谢曜灵等来了她的回答,抿了抿唇,没有了继续交谈的心思,坐在她身旁的谢家人恰到好处地就此话题跟沈决明继续交谈,内容主要是关于两家从此结为姻亲的客套话。
  沈棠没有心思围观此等大型猪仔贩卖交易市场尤其她还是砧板上那只待宰的猪,她清了清嗓子,走到赵乐清身旁,低声跟沈母说了句自己喉咙不太舒服,先回房间休息了。
  但她才刚转身走开一步,就听见身后你来我往的交谈声里,加入了一句有些突兀的问句:
  沈小姐在接下来一小时内,还有别的安排吗?
  沈棠止住步伐,眼眸微动,转过身之后,相当平静地回道:怎么了?
  谢曜灵的右手食指摩挲过白玉杖首,淡淡地回道:
  民政局还有一小时下班。
  沈棠:
  三十分钟后。
  沈棠仿佛被人魂穿了似的,浑浑噩噩地坐在谢曜灵那栋房子里,看着对面凳子上一个西装革履、面带笑容的男人递来两份白纸黑字的文件,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背着相机包。
  结婚协议书五个醒目的大字在提醒她:
  二十多年来没谈过一场恋爱的沈棠同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跟一个不过两面之缘的神棍,迫不及待地携手挖出了一座婚姻的合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