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走!我们进去!
  最开始在体育场沿线维持秩序的500多名南区分局的公安力量,此刻虽然有心往江堤人行天桥这边赶,但是碍于中心公园此刻挤入了32万民市民,他们完全是有心无力。
  能够解决江堤人行天桥上滞留情况的,只有后续增援赶到的这三十多名民警。
  眼看着远处人行天桥上动弹不得的情况,在场的增援民警心里万分紧张。
  30多名增援警察瞬间围成了两道人墙,彼此拽着同伴的手臂冲进了人潮。
  因为遭遇超大规模人潮的阻隔,增援民警只能采取强行切入的方式进入现场。
  进入现场所需的时间,足足比正常时间多出了5到8分钟。
  15分钟以前,中心公园东南角北侧的人行天桥阶梯处设置的单向通行警戒带被冲破,大量市民以及游客逆行涌上中心公园观景平台。
  上行下行的双向人/流不断对冲,在阶梯中间形成僵持,继而形成浪涌。
  30多名增援警察向人行天桥缓慢开路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人行天桥上方传来的尖叫声。
  两道警察人墙加快穿行速度,冲至人行天桥楼梯附近。
  一分钟以前,僵持的人/流向下的压力陡增,造成阶梯底部有行人失衡跌倒,继而引发多人摔倒、叠压,致使拥挤踩踏事故发生。
  处于高处的民众意识到了危险,挥舞着手臂让其他人后退,但是声音太小以至起不到多少作用。
  于是,更多的人被层层涌来的人浪压倒,情势开始失控。
  温杨挤到天桥楼梯附近的时候,踩踏事态已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着阶梯上愈加攒动的人潮,温杨只能与现场的同事高声疾呼。
  后退!
  后退!
  不要动了!
  不要动了!
  站在天桥上的数位年轻人似乎是听到了桥下警察们的疾呼,预见了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故的他们开始号召着天桥中间的人一起大喊,后退!后退!
  楼梯上行的人群终于意识到到了另一端桥下的险情,人流涌动的趋势开始减缓。
  温杨和其他同事见状,立即着手拉人。
  他们试图从下端往外拉拽被压得动弹不得的群众,但是根本拉不动。
  一层叠着一层的人
  在场警察的力量完全是杯水车薪。
  满头大汗的温杨,随即对着身后更远处尚不知情况的人群喊道,大家过来帮忙!有人被压住了!
  于是逐渐有更多的市民加入了救援工作。
  十分钟后,天桥上的人群有了后退的趋势,然而压在下面的人已经渐渐体力不支
  当人群终于退散开来的时候,天桥上下已经有几十人无力地瘫倒在地面
  23点41分22秒,北城市急救中心陆续接到市民的急救电话。
  8分钟内,先后有19辆急救车抵达中心公园、第一时间展开现场救治和伤员的转运工作。
  23点59分,其他地域派往现场增援的急救车陆续抵达中心公园。
  简沐姿、刘易、陈飞三人,是第一批抵达现场的增援急救力量。
  刘易和陈飞在前方开路,硬是给身后的简沐姿开出了一方可以行进至事故现场的空间。
  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大家,让一让!我们是急救队的!让开,我们要救人!
  或许是救人两个字使得现场围观的民众有了意识,在听到身后大喊了救人以后,急救队的行进路程变得没有那么难走了。
  与此同时,连续做了30多组心肺复苏的温杨已经接近体力极限。
  在南城区的急救队尚未抵达现场的时间里,她与学过心肺复苏的同事们、市民们一起抢救瘫躺在地面的伤员。
  不少伤员都是被压得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能放弃,至少也得为急救医生们争取更多的抢救时间。
  简沐姿给现场一名呼吸尚存的伤员插好了管,刘易和陈飞将伤员抬上了车。
  转头的时候,简沐姿这才注意到瘫坐在现场附近大口喘着粗气的一群人。
  那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此时哪里还有平时神气的样子?
  不少制服外套都耷拉在地面,而外套的主人们全都是大汗淋漓。
  寒冬天里的大汗淋漓,可见这群警察刚才经历了什么。
  简沐姿留心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数十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刘海都已经贴在脸上的温杨。
  比之一旁张路之的颓废模样,此刻的温警官似乎更加骇人,两只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简沐姿倏然蹙紧了眉,随之抿了抿唇。
  她此刻在工作中,于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抢救伤员。
  简沐姿只能别过了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推动中的担架床、加速跟上,朝着急救车急奔而去。
  温杨和张路之一同心肺复苏了6人,救活了1人。
  其中一名亡者,在心肺复苏之前身体已经冰冷
  每一个生命,都不想放弃
  可是躺在地上的人这么多,需要你救助的人这么多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做出取舍。
  温杨是不愿的,又是不得不的。
  她在做着/心肺复苏按压的时候,眼眶里就已经积满了泪水。
  手上的酸意愈身
  是真的一丁点儿力气都难以挤出来了。
  可下意识的按压动作,还有仍是不放弃的决心,在体力极限的那一刻转化成为了她的肌肉记忆。
  急救医生接手的时候,温杨眼眶里的泪水就不听话了。
  她不敢再看向人群,也不敢再看向地面,只是仰着头望向无尽黑暗的天空。
  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而春天,望不到头。
  1月1日凌晨,事发地中心公园的秩序终于恢复正常。
  受伤市民及游客被急救车分别送至北城市第一医院、北城市安民医院、北城市中心医院,接受后续救治。
  与此同时,事故现场及医院开始组织人员收集伤亡人员信息,及时联系伤亡人员家属及所在单位。
  调往现场的增援警力,其中一部分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另一部分则被调往了医院维护现场秩序。
  突如其来的意外,任哪一个家庭都无法淡然处之。
  多数时候,事故现场并非家属情绪爆发的第一现场。
  医院才是。
  为了避免医院里无辜的医护人员受到牵连,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只能抽调医院警区的警力去医院维护秩序。
  作为第一医院警区的值班巡逻警,温杨和张路之紧接着就被指挥中心调往一医院急诊大楼维护现场秩序。
  再回到自己的巡逻警区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
  第37章 7时52分
  *还是顾不到的你*
  北城市第一医院,除却回到管辖警区的巡逻警以外,踩踏事故的家属也陆续赶到了医院。
  等待治疗、手术而心焦的家属,悲痛万分而情绪不可制的家属,两类家属碰到一起,深夜的急诊大厅变得异常躁动。
  不久前出现在中心公园的警察人墙,再次出现在了急诊大厅里。
  多次劝说多次劝导无用,几名家属与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爆发了肢体冲突。
  有人带了头,于是更多的家属加入了动手推搡的队伍。
  现场民警只能再次组成人墙,以手为盾、以身体为盾牌,阻挡情绪失控的人群。
  眼前挥舞作乱的拳头太多,即使是在第二排做人墙的温杨也难免被波及。
  温杨的脸上挂了彩。
  也不知道是哪位家属的手,上了拳头还嫌不够,还要在警察脸上划几道才肯甘心。
  温杨下意识用手臂挡住了后续袭击,否则脸上就可能不只是被划两道口子那么简单了。
  直到家属的情绪终于在扩音喇叭的劝诫声中稳定下来
  温杨拿手背碰了碰脸上的伤处,
  嘶
  虽然只是两道1厘米长的小伤口,却也冒了血。
  更别说在拳头相加、手脚相对之中,温杨还被另一只不知名的手挥扇了一巴掌。
  除了两侧脸颊挂的彩,她右侧脸颊还有红印。
  老大,你没事吧?
  张路之在推搡之中都是身上挨的拍打,哪里有温杨脸上的惨状那般吓人。
  见到温杨脸上挂了彩,张路之怒不可遏。
  家属的心情我们能理解,谁来理解理解我们???
  我们警察招谁惹谁了???
  温杨转眸就看出了张路之情绪不对,随即拽住想要往对面人堆而去的人。
  你干嘛,张路之!工作你懂不懂!
  我不懂!又不是我们想要的这种事故,搁我们身上发泄算怎么回事?有种有种
  温杨瞪着张路之,
  有种什么?找出谁推的人?然后再找那些人算账?还是找出谁建的人行天桥?找建桥的人算账?
  她将张路之拽到了更远一些的角落,
  你是第一天当警察么?让你来现场就是维护好秩序!你跑过去煽风点火,然后再来一次拳头对拳头,心里就好过了是不是?
  两人对视了半晌,沉默半晌
  急诊大厅里,此刻尽是或啼哭或捶地或愤怒或无望的事故家属
  张路之很多时候,家属不是故意想要针对谁只不过,他们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接受家人的死讯
  她拍了拍粘在裤腿上的灰,
  就这样吧。你刚才也没少正当防卫。
  张路之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想不到刚才趁乱狠揍的那几拳,都被温杨收入了眼底。
  他满以为,自己的浑水摸鱼式的正当防卫没人发现呢。
  老大,你脸上的伤还是处理下吧看着怪吓人的。
  先干活吧,又没下班。
  之后,家属被赶到现场的市局领导逐渐安抚住了,他们被分开进行心理疏导。
  巡逻支队的民警则继续留在现场帮忙。
  凌晨3点多,医院急诊大厅趋于稳定,打着哈欠的张路之忽然在急诊大楼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碰了碰温杨的胳膊,
  老大,那是老王师傅么?大晚上的,他怎么在这里?
  老王师傅?
  疲惫得困倦,温杨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位老王师傅。
  顺着张路之目光所及之处,定睛一看
  这不是前几天才刚刚退休的王师傅么?
  温杨和张路之打起精神,上前迎了迎老同事。
  王师傅,这么晚了,您怎么来医院了?是生什么病了么?
  两人未见王师傅身边跟着人,只想着对方是不是身体忽然不适来医院挂急诊。
  见到几天前还在一支队伍里共事的老同事,王师傅眼睛当即红了一圈,眼泪簌簌的直往下掉。
  他死死地拽住了张路之伸出的手,死死地抓住
  温杨心里莫名一颤,一股恶感从心头涌了出来。
  该不会
  我家姑娘我家姑娘
  几天前才光荣退休的前任巡逻民警,忽然在急诊大厅里嚎啕大哭起来。
  霎时间,身体失去了力气,拖着张路之一同坐在了地上。
  半小时前,这位等着女儿跨年活动回家的父亲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护士遗憾地通知他,女儿经抢救无效死亡
  死了?
  怎么可能呢?
  四五个小时之前,还开心地对着自己说要出门跟朋友跨年的女儿,几个小时后却由别人来通知死讯?
  完全不敢相信的父亲,连一旁的妻子都忘记了。
  一个人,只身打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
  他就是不相信!
  就是不相信!
  一定要眼见为实,戳穿这个丑陋的谎言!
  可到了医院急诊大楼,见到了院子里停靠的那么多台熟悉的巡逻警车,见到了张路之和温杨,见到巡逻支队的其他老同事
  出租车司机说,中心公园踩踏事故死了人。
  自己家姑娘就是去的中心公园跨年
  王师傅一手搭在温杨的腕处,被温杨扶着坐起来,老泪纵横。
  他们说医院说婷婷没没没
  三十多岁成家、晚婚晚育的男人,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的父亲,他如何能说出口那样的字眼?
  不说出来,是不是消息就能是假的了?
  不说出来,是不是就还有希望?
  不说出来
  你让一个父亲如何说出自己孩子离世的消息?
  温杨的眼眶瞬间就被逼红了,她冲着张路之大声喊道,张路之!叫人过来!
  张路之一开始还不明白老王师傅身上发生了何事。
  可对方忽然而至的眼泪,温杨顿时红了的眼眶,让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儿又摔在了地上。
  张路之快速冲向抢救室,跑向登记伤亡情况的同事身边,狠命地拽着对方的衣袖
  伤亡名单给我!伤亡名单给我看!
  满身的狠气在接到最新总结出来的伤亡名单后,又忽然变得唯诺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打开了刚刚登记出来的最新名单。
  王
  王
  王
  顺着指尖一路至死亡名单的中段
  王婷婷
  他想起前几天在王师傅退休欢送会上见到的女孩
  那个与自己同岁的年轻女孩。
  王婷婷,正是王师傅的女儿。
  带我去看这个人!
  他心里是不愿承认的。
  所以是人,不是死者。
  张路之踏着虚浮的步子、扶着墙壁,回到了大厅里。
  他通红的眼睛,已经说明了答案。
  温杨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