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0)
  谢青鹤在家时,闲来无事就教蒋幼娘认字,蒋二娘是知道的。她也曾经羡慕过,只是从来不敢妄想。三妹妹打小就聪明,小时候还跟着弟弟读过书,哪里像她是个睁眼瞎?这会儿谢青鹤主动说可以教她,她激动之余还有几分惶恐,又忍不住想起了蒋幼娘。
  也不知道三妹妹如今在哪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蒋二娘思维发散,话题就岔开了。
  谢青鹤沉吟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蒋二娘都在万娘子处玩耍消遣,关系似乎处得不错。
  以至于商船抵达京城时,旅人各自下船,蒋二娘与万娘子一家还在岸边依依不舍,万娘子的一儿一女都抱着蒋二娘不放,好说歹说才算是成功告别,两个孩子哇哇大哭着被老奴抱走。
  京城这么大,户部员外郎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贵,想要打听赵小姐家在何处并不容易。
  想找迁西侯府就简单多了。谢青鹤带着蒋二娘先找了间体面的客栈下榻,随即写了一封信,花五两银子,让店小二找了个跑腿,去迁西侯府找原世子送信,说是羊亭蒋先生来找。
  一两日就能有消息。二姐姐不要着急。谢青鹤安慰道。
  蒋二娘上了岸反而有点蔫蔫儿的,说:我感觉还是在船上,有点晃。
  睡上一觉就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二姐姐早些休息吧。谢青鹤替她带上房门,独自到客栈大堂坐下,要了一壶茶,两块胡饼,听台前卖唱的市妓唱各种小曲儿。
  这世道不存在什么素堂子荤堂子,但凡有男人的公共场所,就必然有官妓、市妓来营生。区别无非是妓寨娼寮里卖肉,酒楼客栈里卖笑而已。
  因此,妇人出门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住客栈都避不开前来卖艺揽活的妓女。
  见谢青鹤年轻俊俏,又独坐一桌喝茶,很快就有没活儿的市妓抱着琵琶来敬酒。
  谢青鹤请她喝了一杯茶,并不请她坐下。
  那市妓喝了茶,朝着谢青鹤福一福身就离开了。被她喝过的空茶杯就放在谢青鹤的对座。之后再有想来揽活儿的市妓,只要看见空空如也的杯子,就从谢青鹤的桌前略过,没人再来纠缠。
  卖唱的市妓卖的就是点唱,三十钱一支曲子,若是没有人花钱点唱,她也不会停着不动,而是选着自己拿手的曲子,自弹自唱。客栈不是朝廷许可的卖肉场所,卖唱也不许唱淫词艳曲,偶尔有不懂事的客人故意拿窑子里的□□曲子消遣,市妓也只是斜飞一眼,并不当真。
  朝廷管束市妓非常严厉,在客栈唱淫词,抓住了要罚银,更严重的还要打板子,无人敢犯。
  这会儿就没什么人点唱,台前的市妓喝了一口茶,歇了片刻,复又抱住怀里的琵琶,指捻琴弦,娇声幽起:北窗向朝镜,锦帐复斜萦。娇羞不肯出,犹言妆未成。①
  这市妓揉琴唱曲儿之时,眉目生动,性色娇媚,仿佛曲中之人,极其娇羞媚人。
  谢青鹤看着她的眉目神色,想起的却是伏传。
  小师弟也很会的。原本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彼此都很熟悉对方,有时候伏传就要故意遮一遮,藏一藏,躲一躲,譬如月下美人,得有阴影留白,不许纤毫毕现,叫人心生暧昧。
  那市妓又继续唱道:散黛随眉广,燕脂逐脸生。试将持出众,定得可怜名。②
  谢青鹤一开始想的就歪了,曲子里唱的是美人晨妆,他想的却是如何一件一件剥去小师弟衣裳的美景,若论颜色风姿,在谢青鹤心中,世上哪有什么美人能与小师弟比肩?小师弟的长眉不描而黛,肤色不敷而粉,清雅俊美,风仪无双
  燕脂逐脸生。
  此句绝妙。
  谢青鹤很清晰地记得小师弟顽皮,从锦被里钻进钻出,悄悄探出脑袋的模样。
  小师弟自然不必涂脂抹粉。小师弟清水洗脸,就是最可爱的模样。小师弟从被子里偷摸摸地钻出来,那张脸一点点在他眼帘视线中变得完整,带给谢青鹤的就是最高级的燕脂逐脸生的享受。
  又,想小师弟了。
  谢青鹤起身上前,在台前市妓安放的托盘里放了一角碎银,转身上楼。
  回屋之后,谢青鹤盘膝入定,收摄心神。
  他知道自己出了一点小毛病。对小师弟的思念,已经开始困扰他的修行。
  谢青鹤也说不好那是□□还是□□,最开始想的是小师弟的音容笑貌,想他乖乖依在自己身边的沉静温柔,想他仰头望着自己澄净仰赖的眼神,想他总是充满了景仰臣服的口吻声音想着想着,就会想得更多更深,想要抚摸,想要亲吻,想要更进一步。
  这自然是情难自抑。
  可是,转念一想,这岂不是单向意淫?还总是这么地想!
  坐在客栈大堂里听市妓卖唱,人家唱的明明是美人梳妆,我怎么就想到那里去了?!
  最让谢青鹤不悦的是,因为长久的不见,隔三差五就跳出来的思念,他已经动了好几次不该有的想法他想结束此次入魔,立刻返回现世。
  回去只要等上一两个时辰,小师弟就会回到观星台,他就可以一亲芳泽,把想做的事都做了。
  这想法自然不对!
  谢青鹤心里很清楚,他虽动念,却绝不可能真的放弃入魔。
  这一点儿自制力总是有的。
  然而,仅仅是动念,已经让谢青鹤心生警惕,且充满了对这种想法的不满。
  他认为,他太过于放纵自己的欲望了。
  他准许自己爱上伏传,对伏传动心,与伏传结成道侣、互许终生,这种放纵必须是可控的,不能与其他安排冲突。如果因为放纵自己的贪婪与堕落,几次动念要放弃自己的修行,这就是问题。
  问题不大。
  但是,问题确实存在。
  怎么解决呢?
  谢青鹤盘膝坐在床上,清空了自己的灵台,思绪变得极致纯净。
  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找到了解决方案。
  不要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两择之间。
  不想因思念毁坏修行,那就不要思念。
  以后绝对不要独自入魔!以后每一次入魔都要带上小师弟!
  完美。
  ※
  与自己达成和解的谢青鹤心情很好,他找店小二要了热水,泡了茶,一边赏月,一边哼着小曲儿,来来回回都是散黛随眉广,燕脂逐脸生两句。当然,再意淫小师弟时也没了心理负担,甚至还想着如果几十年后没有忘记,回去了就把小师弟埋进被窝,再一点点挖出来亲。
  正在轻松惬意的时候,隔着一条街传来马蹄踏街的清脆声响,沿街都是惊呼与尖叫声。
  谢青鹤下意识地觉得,这动静有警兆,只怕与自己相关?
  果不其然,没多久骚乱就从隔街烧进了客栈,一阵轰然的嘈杂之后,他听见贺静在楼下喊:先生在否?先生!蒋先生!学生贺静求见先生!
  谢青鹤起身蹬鞋,将门拉开,贺静正提着袍角往楼上跑,他带来的随从已经先一步上楼,正沿着走廊一间间拍门、推门。隔着这么老远,谢青鹤都感觉到了贺静的焦躁与急惶。
  我在这里。谢青鹤不喜欢他如此扰民的作派,叫你的人别去拍人家房门了。
  贺静循声往来,面露惊喜之色,拔腿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跑。
  因为跑得太过着急,他居然绊倒在半道,直接就摔破了下巴和嘴唇。他身边的随从都抢着去扶,贺静爬起来没有一丝停滞,冲到谢青鹤面前时,他嘴角的鲜血已经沾满了前襟:先生,快!
  贺静不得不擦了擦嘴角碍事的鲜血,清清楚楚地说:救命!原兄不好了!
  这时候听见动静的蒋二娘也穿戴整齐推开了门,正好听见这句话:啊?
  谢青鹤即刻转身回屋,从包袱里拿了针囊,顺手取了一件披风递给蒋二娘:走。
  京城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谢青鹤不可能把蒋二娘独自留在品流复杂的客栈,蒋二娘也没纠结行李细软扔在客栈没拿走,抱着披风就跟着快步离开的谢青鹤和贺静小跑着下楼。
  走到门口,蒋二娘才发现贺静是骑马来的,正想说她和弟弟都不会骑马,就看见弟弟身姿潇洒地翻上马背,一只手熟练地控住了缰绳,皱眉指使贺静:你留两个人,给二姐姐租个轿子。
  贺静也跟着翻上了马背,吩咐道:齐靖齐安,你俩留下,务必伺候好蒋姑姑。
  两个随从领命而出。
  谢青鹤与蒋二娘点点头,调转马头:带路。
  贺静一鞭子抽在马臀上,一马当先引路,一行人很快呼啸而去。
  贺静知道蒋先生出身寒门,一辈子只怕只见过庄家拉车的马,完全没想过他会骑马。哪怕谢青鹤翻上了马背,他也担心蒋先生骑术不精,这关头可不敢让唯一的救命希望出什么意外!所以,贺静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速度,不敢跑得太快。
  哪晓得谢青鹤一直稳稳地控马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游刃有余,还能为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怎么回事!前一天晚上还好端端地与我一起喝酒,睡了一夜就醒不来了!就是沉沉地睡着,谁都叫不醒。时间长了倒是会便溺,可谁都喂不进饮食!我怕他会饿死!贺静说起来双眼通红,嘴角还在汩汩流血,我派了人去羊亭找先生,只怕来不及,谁曾想先生就来了京城!
  谢青鹤听得心下一沉。
  若原时安受了外伤内伤,得了怪病,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谢青鹤都有把握救治。
  可是,贺静说他长睡不醒。这就很麻烦了。
  不说他这个皮囊毫无修行资质,就算有修行资质,他才接手这个皮囊不到一年,能修炼出什么神通修为?若是遇到前世印夫人那样的奇毒,或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歪门邪道,单凭药物和金针,只怕是很难把原时安救醒。
  睡下多久了?谢青鹤问。
  已经是第三天了。若是过了今夜,就是第四天!贺静说。
  你差人去药铺,把常用的药材都备上一份,以备急需。谢青鹤吩咐。
  贺静马上转向身边的随从:你听见了?马上去办!拿到了直接把药送到迁西侯府。
  京城实在太大。
  谢青鹤跟着贺静跑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了迁西侯府门前。
  进大门没什么难处,跟着贺静畅通无阻,仪门前下马,贺静心里着急,上前扶着谢青鹤就想带着他一起小跑进门,哪晓得才跑出去两步,就被一个方脸驴眼的锦衣男子拦住了去路,骂道:贺静你怕是狗腿到疯魔了!我大哥生了怪病御医都看不好,你搞的什么乡野村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这驴眼男子借着灯火才看清谢青鹤的样貌,顿时改了口:你从哪儿找来的小骗子?要装老修行也戴个雪白的发套才好装出鹤发童颜的架子,这毛都没长齐的样子你也敢往侯府里带,真不知
  谢青鹤抬脚踹在他胸口上,这人顿时飞出去八尺,撞在了照壁上,直直落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贺静。
  不过,贺静只呆了一瞬,马上吩咐:快快,护送先生去成渊阁。
  那驴眼男子闭过气根本说不出话来,跟着他的随从也都忙着抢救受伤的主子,这关头没人去拦有贺静随从护送的谢青鹤。谢青鹤也提起了袍角,跟着贺静一路小跑,边跑边问:亲的堂的?
  贺静似乎很惊讶他会这么问,还是老实回答:是原兄堂弟,迁西侯的嫡长子,原时祯。
  这句话的内涵就非常丰富了。
  迁西侯是原时安的叔伯父辈,迁西侯世子却是原时安,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面很自然有涉及到嗣位之争,迁西侯真的甘心把爵位传给兄弟的儿子吗?迁西侯的亲儿子真的能服气原时安做世子?原时安的意外昏迷是否就是他们的手笔?
  贺静强调驴眼男子是迁西侯的嫡长子,让谢青鹤听出了弦外之音:若此地不善,待会儿你着人抱起时安,即刻就走。
  原时祯敢带人到仪门堵住贺静带来的大夫,可见其居心猖狂。就算原时安的昏迷与他无关,他这副想要趁火打劫的嘴脸是藏不住了,就是恨不得叫原时安在梦中死去,不惜做到明面上。
  原时祯既然敢去仪门堵人,想来也敢带人到原时安的住处找谢青鹤的晦气。
  迁西侯府才是原时安的家,原时安无故昏迷,贺静一个外人跑来把他抢走,若是原时安被救活了还好,但凡原时安被抢出去出了什么意外,这官司打到御前都是贺静吃亏。
  贺静咬了咬牙,居然敢应下来:好!
  说话间匆匆忙忙赶到了成渊阁,这里守着的不是原时安的随从人马,就是贺静的心腹家丁,全都认识谢青鹤。谢青鹤匆匆步入内堂,闻见屋内刺鼻的药味,再往里走,方才在帐幕深处看见沉沉睡着的原时安,贺静急切地说:先生,快来看他!
  谢青鹤站在三尺之外,静静地看了片刻,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不是中毒,也不是什么诡奇手段,原时安之所以陷入昏迷,原因是魂丢了。
  这就是谢青鹤的老本行了。不用多么高深的修行,只要能感知到魂魄所在,一张香案,一叠黄纸,一碟朱砂,他就能把原时安的魂还回去。
  贺静还支着原时安的胳膊,试图叫谢青鹤去诊脉:先生,快啊,快看看能不能救!
  能救。谢青鹤肯定地说。
  贺静惊呆了。
  服侍在床前的各个大丫鬟、老嬷嬷、老奴都惊呆了。
  那您不是还没有还没有看,怎么就知道贺静惊喜之余,还有十二分的不敢置信,先生,您不要哄我。这事不好开玩笑啊。到底能不能救?
  救他不难。谢青鹤已经看到原时安的地魂了,正在门外蹲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靠近屋子靠墙的条案,慢慢地查看每一处摆设。
  救他之前,我要先看一看,他到底是为什么睡过去的。
  就如当初不平魔尊抽走了入魔者的地魂,类似于原时安这样的丢魂绝不可能是个巧合,或是阴差阳错。必然是有人故意做法,才能把一个成年男子极其稳固的魂魄从体内驱赶出来。
  这是处心积虑的谋害。
  第167章 溺杀(13)
  谢青鹤搜查屋子非常细致,条案上的插瓶都拿在手里,取出花枝,倾倒出清水,查看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