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唐叙也听到了那头传来的机舱广播声,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不解道:“这么晚还要出差?”
  “不是出差。”
  梁筠瞥了眼通道的方向, 他坐的是头等舱, 后面经济舱的旅客已经开始出舱了。不过他并不着急,膝盖上仍旧搭着毯子,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
  “那你这么晚去外地干嘛?旅游吗?”唐叙调侃他。
  “我来c城了。”梁筠轻声说。
  听到c城两个字, 唐叙脊背一僵, 仿佛那两个字触碰到了他心底某道久远的伤疤。
  “你去c城……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一见你的母亲。”梁筠语调坦诚。
  唐叙攥紧了手机, 语调干涩:“她不会想见你的。梁筠, 你别去找我妈,行不行……”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已有些恳求的意味。
  “唐叙,你别着急,我不会让她为难的。”梁筠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他皱着眉头,安抚道:“我只是想跟她谈谈,然后对当年我爸做的事,再道一次歉。”
  “你没有做错什么。”唐叙闭上眼,语调有些颤抖:“也不需要道歉。”
  “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能早点阻止我爸,或者跟他和解,你爸也不会——”梁筠闭了闭眼,没有再说下去。
  “梁筠,没有用的……”唐叙坐在床上,神色茫然而担忧:“我妈她不会想见到你,说不定你去了,只会让她更加耿耿于怀。”
  “没事,我做好思想准备了。”梁筠不以为意地笑笑:“伯母想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都可以。”
  “你……”唐叙是了解他执拗的性格的,一旦他做了什么决定,基本上没人能让他回头。他略显焦躁地揉着自己膝盖上的布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梁筠吸了吸鼻子,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郑重道:“到时候,等我带好消息回来。”
  唐叙沉默了几秒,良久,才闷闷道:“我没有担心你……”
  梁筠轻笑一声:“是,是我担心你。你早点睡觉吧,手受伤才好,不要瞎锻炼,小心又扭伤。”
  唐叙低低地“嗯”了声。
  “我要下飞机了,明天给你电话。”
  通话结束,唐叙放下手机,颓然地倒回了床上。梁筠温柔而磁性的声音似乎仍然响在耳边,唐叙不懂,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去见他母亲,即使他见到了他妈,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他爸不可能死而复生,他妈仍然憎恨着梁家,也永远不会允许他跟梁筠有任何复合的可能……
  得知梁筠要去见他母亲后,唐叙一整天都处在忐忑和担忧中。拍戏的时候还好,他努力让自己摒弃一切情绪,全身心地投入到角色的情绪中。不过等他的戏份一结束,在旁边候场或者补妆时,他就显得有些恹恹的,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唐哥?唐哥?”一只白皙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唐叙眨了眨眼,呆滞的目光转到男生俊秀的面容上。
  “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徐秋阳捧着保温杯,在他身边坐下。他抓过唐叙手里已经冷透的热水袋,嫌弃地啧了声。
  他把那个热水袋扔到一边,又把助理刚给自己的毛茸茸的热水袋塞到唐叙怀里:“喏,用我这个,热乎多了。”
  “谢谢啊。”唐叙摸了摸上面哆啦a梦的图案。
  “你今天怎么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徐秋阳喝了口热茶,好奇地看着他,尽量小心地掩饰着眼底的关切。
  “没什么,家里有点事……”唐叙低着头,眉头纠结。
  “我还有一场戏就结束了,回了申城后我们好好放松一下。”徐秋阳放下保温杯,站起来给他捏肩:“晚上我们去吃火锅吧,重庆火锅,怎么样?”
  唐叙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连火锅对他都没什么吸引力了?徐秋阳有些担忧,他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诶唐哥,你会打桌球吗?要不吃完火锅,我们去打桌球?”
  “秋阳,我真的没事。”唐叙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关心,我调整一下状态,明天就好了。”
  “唐哥,是不是因为……梁筠?”徐秋阳踌躇半响,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叙目光暗淡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但徐秋阳已经听到了答案。
  “他欺负你了?”他第一反应是梁筠做了什么对不起唐叙的事,语气愤慨道。
  “不是。”唐叙连忙摇头:“不是他的问题。”
  “那是因为什么?”徐秋阳不解。
  “他——”唐叙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两下,看着徐秋阳异常真挚的目光,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去见我妈了。”
  徐秋阳有些震惊,这两人纠缠了近七年,原来互相连对方的家长都没见过?不过想想也是,梁筠那么深厚的家世背景,他的家人肯定不会轻易同意两个人在一起。他没法说服自己家的人,也许只能从唐家这边开始下手。
  “梁筠……他还挺有勇气的。”徐秋阳的语气有些感慨,他扪心自问,就算唐叙愿意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一定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唐叙笑笑,没有说话。梁筠这些天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正是因为心疼他,他才不想让他去见他妈,不用想也知道,他妈会多么排斥梁筠的出现,甚至有可能把对梁筠父亲的仇恨和怒火全部转移到他身上,而梁筠那个性格,肯定会一声不哼地默默承受……
  唐叙按着自己的额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
  此时,c市某公办小学。
  放学的铃声已经响了很久,唐母仍专注地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办公室内其他老师一一收拾东西离开,三班的英语老师看到她还在改作业,脸带疑惑地走过来:“姚老师,还不下班啊。”
  “我年纪大了,没有你们批得快。”唐母笑笑,她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柔声道:“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就走了。”
  “行,那姚老师您也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英语老师拎着自己的小包,向她道别。
  她出了办公室,刚走到楼梯口,就撞见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男人面容俊美,穿着呢子大衣,脚步极快地跟她擦肩而过,身上还带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难道是学生家长?她有些纳闷,可也不像,太年轻了些。她忆起和他擦肩时瞥到的他眼中的忧郁,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看。
  这一看,正好和男人的目光对上。
  梁筠来回走了几圈,正发愁找不到唐母的办公室,见到有个拎着包的长发女孩,立刻朝他笑了笑。
  “你好,我想问问姚老师在哪个办公室。”
  “姚老师,姚芳老师吗?”
  “是的。”男人眼睛一亮:“你知道她在哪个办公室吗?”
  “我跟她一个办公室。”女孩笑笑,指了指最尽头那个房间:“410,一进去左转就是。你来得正好,姚老师还在批作业,没下班呢。”
  “谢谢。”梁筠松了口气,他真诚地向女孩道谢。
  “不用谢。”女孩笑笑,看着梁筠往长廊尽头走去,心头起了些异样的心思。这个男人莫非是姚老师的亲戚?她知道姚老师有个儿子是演员,这个男人长相这么俊美,难道是姚老师儿子的朋友?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有些发散,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往楼梯走去。
  办公室里只剩唐母一个人,空气异常地寂静。为了省电,唐母把暖气也关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下,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她多年来的老毛病了,抽屉里也有备用的口服药。她扶着桌子边沿,勉强在椅子上坐下,伸手去拉抽屉。抽屉拉开,里面堆放着各种杂物,她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里面的东西,头却更晕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她用力咬了咬牙,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手指终于摸索到一个硬质的盒子,她心中一喜,连忙掏出那个纸盒。
  错了,不是这一盒。看清上面的标签,她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又去翻最底下的抽屉。好在这一次她没费什么力气就翻到了那盒药,她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直起身,正想去接水,一股剧烈的眩晕忽然向她袭来。
  梁筠在410房门前敲了敲,见里面亮着灯,却半响没有回应,忍不住推开门,犹豫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脸色大变。女人柔弱的身影倒在地上,手边的药**洒落一地。他慌忙走进去,扶起唐母。
  “伯母?您怎么样?”
  唐母尚且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中,根本没认出他是谁,只以为是某个好心的学生家长。
  “把药……给我……”唐母虚弱道。
  梁筠看了眼地上的药**,虽然洒了大半,但**子里还剩了些。他连忙捡起**子,看了眼说明后,倒了三颗药到手上。
  唐母顺着他的手,把药艰难地吞了下去。梁筠又扶她起来,让她坐在饮水机旁的会客沙发上。
  “伯母,要喝水吗?”他给唐母的后腰垫了个靠枕。
  唐母点点头,她的视线仍有些模糊,等梁筠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回来,她接过后,感激地朝对面的青年笑了笑。
  “谢谢你,你是——”梁筠的眉眼在她的视野中渐渐清晰,她看着他,眸中的感激变成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第55章 你能原谅妈妈吗
  梁筠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你怎么来了……你给我出去!”
  唐母有些激动道。
  梁筠没动, 他先弯腰朝唐母鞠了一躬, 然后抬起头, 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伯母,对不起, 打扰到你了。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想跟您谈谈。”
  他语气谦卑,手里还贴心地抽了一张纸巾。唐母想到刚刚自己晕倒在地时, 是梁筠及时出现,把她扶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 她脸色有些难看地坐回沙发里。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她漠然道, 目光望着桌上的盆栽。
  梁筠轻轻颔首,道:“伯母, 当年的事, 我想再跟您道一次歉, 对不起。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我一力承担, 您想怎么样骂我都可以。”
  唐母没说话,她脸色有些苍白:“你当年已经道过歉了, 现在又来对我说这些,是为了阿叙?”
  “是。”
  梁筠没否认,他看着唐母, 目光真诚而坚定:“我知道, 没有您的允许, 唐叙不会跟我在一起。所以我请求您, 给我们一个机会。”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机会?”唐母掀起眼皮, 冷冷看着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觉得我会同意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知道。”梁筠抿了抿唇,眼神明亮而坚毅,“唐叙是您的全部,但您应该不会希望您儿子过得不快乐吧?”
  “他过得怎么样,我比你清楚。”唐母不悦道。
  梁筠笑笑,“也许我们了解的都很片面。”
  他看着唐母,目光沉静,轻声道:“我曾经以为我跟他分开,会让他过得更好,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伯母,你知不知道,他这五年,过得有多辛苦,他从来没对您讲过,是吗?”
  唐母的眸子动了动,她握紧手掌,没有说话。
  的确,唐叙从不会跟她谈起自己的工作。即使是在他事业最消沉的那段日子,他也只是终日待在房间里,沉默地看着窗外。他们是最亲密的母子,但有许多话,唐叙仍然不会对他说。他的痛苦、折磨、煎熬,他内心最隐秘的东西,并不会分享给她。
  “你想说什么?”她看着梁筠。
  “我想说的是,我有能力让他过得幸福,让他不这么辛苦。”梁筠深深看着他,目光里有乞求和希冀:“我知道您没办法忘记我父亲对你们造成的伤害,但我愿意用下半辈子来补偿。我会尽我所能对唐叙好,也会尽我所能跟唐叙一起孝敬您。”
  唐母垂眸看着桌上的药**,没有说话。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梁筠,他手里提着一大堆补品,有些腼腆地站在门口,笑着跟她说阿姨好。他跟唐叙在一起那几天,她从没见自家儿子笑得那么开心过;还有唐父住院的时候,他同样寸步不离地陪在唐叙身边,她让他走他也不走;她早就知晓梁筠的性格,骨子里,他和唐叙其实是非常相似的,同样为了感情可以不顾一切,也同样为了感情能放弃任何东西。
  五年了,她以为梁筠早忘了跟自家儿子这段少不经事的感情,以他的相貌和人品,谈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友应该是极简单的事。可她没想到,五年过去,他对唐叙的感情仍然没有变,甚至愿意卑微地来这里乞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