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色误人 第46节
  萧绪桓在她愕然的目光中把信重新收了回去。
  “你——”崔茵睁大了眼睛, 见他含笑看向自己的样子跟从前那种温柔克制模样判若两人, 蹙眉娇斥道,“你无耻!”
  “夫人才知道吗, 萧某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从听闻她回到建康的那日起, 他就注定做不了什么君子, 他就是要将她抢过来,一步步俘获她的心。
  崔茵都不敢回想信里写过什么,又羞又恼,不过被他这么一闹,沉甸甸地压在心底那份愧疚倒是减轻了不少,自己乍闻他冲动之下领兵去西蜀时,简直被悔恨和自责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看来,他那里是什么冲动和李承璟斗气,明明什么都算计好了。
  崔茵稍稍抬起眼帘,“还有一事要问你,”她不自在的抓紧了衣角,低声道,“隐瞒身份是我的不对,我别有用心,想利用你……是我的错,对不住。可……你是什么时候识破的?”
  她猜或许是在姑苏时,或许他本只是对自己有些同情和好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与自己保持距离,后来才日久生情。
  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真真假假所有事情,都需要弄个明白,她和李承璟的过往,就是在欺骗和隐瞒中度过的,不说清楚,这份感情始终有个疙瘩,终有一日会消磨掉情.爱。
  萧绪桓平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我说过,夫人永远不会有错,错的是我,我对夫人一见钟情,从见到夫人起,就知道夫人是谁。”
  ***
  先行的那一队人马停在了一处树林旁,娄复领着大家安顿下来,等大司马带着夫人过来,今晚凑合着在这里过一夜。
  他一面指挥大家扎起简易的避风营帐,一边不时回头看向载着人的马车。
  他真想不明白,大司马怎么想得通,带走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愿意把那个孩子也带上,那可是李承璟的亲生儿子。
  夫人就是再好,可一想到那孩子万一跟李承璟有几分相似,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娄复都觉得别扭。
  说起来他也没见过那小娃娃长什么样子,光听见他哭了。
  正胡思乱想着,春草从车上跳了下来,笑着跑来叫他,“快去生点火,烧些热水来,嬷嬷说小公子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待会儿怕是要饿醒,要热水冲点米糊。”
  娄复不情不愿,蹲在一旁拔草,头也不抬道,“就不能吃别的吗?”
  春草一愣,皱眉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大司马都不介意小公子,你倒是先摆上谱了。”
  娄复拖长腔,“小的可不敢。”
  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随意喊来一个小侍卫,叫他去烧水。
  春草气得跺脚,非要跟他掰扯两句,“小公子还不到一岁半,体弱多病,你要是看不惯就去跟大司马说,我们娘子和小公子绝对不再麻烦你。”
  娄复见她真生气了,有点慌,“我哪有看不惯……”
  两个人正吵着,却见路边驶来另一辆马车,大司马先下车,伸手要扶夫人,夫人只是略搭了一下他的手借力,下车后瞬间将手抽了回去,半个眼神也没分给大司马,自顾自去看小公子了。
  春草和娄复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大司马和夫人之间有点怪。
  萧绪桓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赌气去了另一辆马车,收回手,轻轻笑了笑。
  方才路上,崔茵听他说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她的身份,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那张芙蓉娇面上难得变换了那么多表情,先是震惊,又是愤怒。
  一把推开自己的手,蛾眉蹙起,说原来别有用心之人不光是她。
  瞬间就不理他了,任他怎么赔罪,都不为所动。
  娄复担忧道,“小的怎么觉得夫人像是生气了。”
  萧绪桓收回目光,心想,这样她心里就不会再有什么自责和愧疚了吧。
  ……
  “老奴就没见过生的这么漂亮的孩子,小公子的眉眼和夫人一模一样。”
  崔茵守在睡熟的小阿珩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软软的,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听嬷嬷这样夸阿珩,她笑了笑,仔细打量孩子的面容。阿珩刚出生时,皱巴巴的一团,身上红通通的,接生的嬷嬷说他将来一定白白净净,随母亲的肤色。
  现在小家伙果然越长越像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心疾也和阿爹的病一样。
  “嬷嬷怎么称呼?”
  “老奴姓郑,夫人唤我阿郑就行。”郑嬷嬷四十来岁的样子,很是慈爱,面上总带着笑。
  崔茵摸了摸孩子软软的头发,小声问她,“郑嬷嬷,大司马何时请您来照顾孩子的?”
  郑嬷嬷了然,温声道,“有些日子了,其实夫人何必来问老奴,大司马对夫人的情谊,夫人是最清楚的。”
  崔茵闻言,垂下眼帘。
  她方才也不是有意跟他赌气的,萧绪桓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说明他已经接受阿珩了,能做到这个地步,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很感激。
  只是一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第一反应难免觉得他跟李承璟说的一样,怀疑他是不是在愚弄利用自己。
  可她很快就排除了这种想法,或许放到旁人身上是不怀好意,可身在其中,崔茵最是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先前她一本正经告诉萧绪桓,说自己的夫君早就不在了,他当时愣了一下,跟自己说“夫人节哀”。
  现在想来,他当时心里怕不是在暗笑。
  崔茵越想越脸热,抬头见郑嬷嬷笑吟吟看着自己,十分不好意思。
  还不到五月,夜里风稍稍有些凉意,阴云散去,月明星稀,崔茵这几日心事沉沉,没有休息好,这会儿在烛光里看着阿珩熟睡的小脸,心里安定又柔软,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趴在旁边睡着了,嘴角微微扬起,看起来很是高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营帐里的侍从们轮流值守,也都歇下了,树林里偶有几声鸟鸣,愈发衬托着夜色静谧。
  崔茵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身体一轻,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大概是方才趴在榻边,衣着单薄,被风吹的有些冷了,甫一靠近那热源,就忍不住贴紧,手也摸索着抱了上去。
  睡得正香,旁边的阿珩饿了一晚上,哭累了才睡着,这会儿小肚子咕咕叫,睁开眼黑漆漆的一片,委屈的小声哭了起来。
  听到细细的哭声,怀里的人骤然惊醒,萧绪桓无奈地看了一眼那个碍事的小家伙,真不愧是他爹的儿子,处处跟自己作对,温香软玉入怀,刚抱了没一会,他就醒来捣乱。
  只是这心里话半分也不敢在崔茵面前表露出来,见她醒了,替她披好自己的外裳。
  崔茵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原来梦里不是什么火炉,萧绪桓趁自己睡着了,进了马车车厢,见自己睡的姿势不舒服,才靠着车壁将自己揽在了怀里。
  她来不及跟他说什么,忙摸索着重新点上灯笼,阿珩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坐在被衾堆里,大眼睛眨呀眨,委委屈屈看着自己。
  “珩儿,过来阿娘抱抱。”
  崔茵张开手臂,想要把孩子抱过来,阿珩却一脸警惕,往后退了退。
  外面郑嬷嬷一早备下了米糊,听见阿珩醒了,将吃食递了进来。
  崔茵接过碗来,柔声细语地哄道,“珩儿过来,阿娘喂你吃米糊。”
  阿珩已经听得懂大人说话的意思了,小脑袋却摇得像拨浪鼓,小手抬起来捂住嘴巴。
  任崔茵怎么哄他都不肯过来。
  萧绪桓看不下去了,“他究竟是饿还是不饿?”
  崔茵眉眼间有些失落,“应该是饿了吧。”
  她和孩子分开太久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带孩子。
  萧绪桓伸手拿过碗来,对崔茵道,“你抱他过来,我来喂。”
  话音未落,阿珩歪着脑袋看见崔茵身边还有一个人,他记得,就是那个冷冷瞪过自己一眼的坏人!
  原本停下来的眼泪啪嗒啪嗒又开始掉,也不敢大声哭,一头扎进崔茵怀里,他也不认识这是阿娘,就觉得崔茵身上香香的,对自己笑得温柔,心里害怕,就抱着不肯撒手。
  萧绪桓皱眉,将这小家伙一连串的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他不过是先前看他的表情冷了些,竟然还记仇。
  崔茵哭笑不得,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垂眸柔声道,“郎君还是去叫郑嬷嬷上来吧。”
  他叹了口气,听她叫自己郎君,没有那么生分,反倒很是亲昵,心里才平坦了些,下去请郑嬷嬷上来。
  阿珩鬼精鬼精的,听见动静,偷偷睁眼看见方才的坏人走了,止住了哭,抬头看近在咫尺的美人阿娘。
  相似的一双杏眼清澈如洞庭清波,崔茵对他温柔的笑笑,“珩儿,我是阿娘呀。”
  阿珩神情有些迷茫,阿娘这个词,他以前没听到过,也不懂。
  郑嬷嬷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糊,送到他唇边,“小公子,张嘴。”
  阿珩看见熟悉的勺子,小脸瞬间写满了惊恐,使劲摇头。
  崔茵疑惑,小声哄他,“珩儿不是饿了吗,嬷嬷喂你吃米糊了。”
  阿珩眼底又起了一层雾气,眼睛湿漉漉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呜咽,不住地摇头,“药……药……”
  崔茵仔细分辨了一会儿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瞬间红了眼眶,“不是药,不苦的,珩儿乖。”
  哄了好半天,阿珩才相信勺子里不是药,乖乖吃了几口,躺在香香软软的阿娘怀里睡着了。
  ***
  按照萧绪桓的计划,他们赶路并不着急,程改之和沈汲带着军队比他们提早出发一天,行军速度远比他们要快,直接赶到荆州再汇合。
  西蜀是刘泰父子的地盘,刘氏早在大梁南渡前就在蜀地根基深厚,这些年虽然表面对大梁称臣,实则早已经失去管控。
  朝廷那些人,都觉得这样的地方,只能用战争平定收归,蜀地易守难攻,萧绪桓会在这里吃很大的苦头。
  实则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直接攻打蜀地。
  刘泰父子还未表露称帝的野心,直接攻打,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北地的羯人和胡人才是大梁之敌,为何要动用兵力攻打自己的地盘?
  崔茵一开始还着急,怕耽误了他的要事,娄复跑过来简单跟她解释了一番,她才放下心来。
  萧绪桓虽然没有告诉她全部,但她隐隐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但他似乎胸有成竹。
  阿珩这几日愈发粘着她,崔茵心里很是高兴,一遍遍教他说话,教他叫自己阿娘。
  娄复透过车帘看了一眼,小家伙也正看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安安静静靠在夫人身边,手里玩着郑嬷嬷带来的一个布老虎。
  他有些惊讶,原来小公子长这个样子,可能因为年纪小,眉眼像极了夫人,有些男生女相,虽然瘦瘦弱弱,看起来就像春草说的体弱多病,但眼睛颇为机灵。
  娄复挠了挠头,对崔茵道,“夫人,前面是个镇子,大司马说要在镇上停留几日,他先行一步,去给小公子寻郎中了。”
  崔茵摸了摸阿珩的小脑袋,心里五味杂陈,“多谢。”
  娄复知道这几日赶路,夫人一心扑在小公子身上,大司马似乎有些不开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跟夫人说过几句话。
  总之就是怪怪的。
  ……
  这一趟人马颇多,萧绪桓叫人去赁下了一处院子,比客栈要清静些。
  这日上午在路上时还艳阳高照,有些闷热,傍晚收拾好东西住进院子里,庭前的芭蕉叶上开始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