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61节
  当仆役清理出汴水河畔的一座风雅竹亭,安置好茶磨、水杓、茶罗、茶帚,盏托、茶盏、汤瓶、茶筅、茶巾等物,宋鸣珂与舒窈隔案而坐,互相礼让一番。
  斗茶往往为三斗二胜,但二人尊卑有别,意在交流。
  尽管宫廷禁卫、安王与定远侯府府兵维持秩序,但小皇帝与舒家千金相邀点茶一事,仍旧惹来轰动。
  上千名士庶沿河岸两端翘首围观,不敢妄加议论,静得仅剩呼吸声与浪潮声。
  霍睿言只当宋鸣珂不忍舒窈被欺负,仗义挺身,可见二人含笑而望,纤纤素手剥开长一寸二分的方形茶团,隔纸捏碎入碾,他没来由蔓生出艳羡与酸涩。
  自三年前那场雪开始,他一直是与宋鸣珂相伴的茶友。
  时至今日,他初次以旁观角度,去欣赏她和旁人切磋。
  最让他震撼的是,两名年龄相仿的少女,一作男子打扮,一为俏丽佳人,技巧纯熟,且相似得惊人。
  连以热水协盏、将茶末挑入盏中、注水调膏的节奏、力度,都一模一样,默契得如相处了数年。
  她们专心致志,执筅点击,一汤汤花初现;二汤汤色渐开;三汤蟹眼沫起;四汤轻云渐生;五汤浚霭凝雪;六汤乳点勃然;七汤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凝而不动……以汤色与咬盏程度来看,不相伯仲。
  二人相视淡笑,相互品尝对方的茶,心领神会,继而重新煮茶。
  注入新盏后,她们各自以茶匙击拂,使汤花瞬间显示瑰丽多变的景象。
  宋鸣珂的茶汤汤面为山水云雾,而舒窈盏中呈现的为花鸟鱼虫,精美绝伦,妙不可言。
  观者如云,见她们自始至终未经言传,而心意暗相投合,不由得为之赞叹。
  霍睿言与宋鸣珂相处数载,从未见她闲来分茶作戏,目睹她与舒家小娘子契合至斯,眼中仿佛只有对方,简直嫉妒得抓狂。
  宋鸣珂沉浸在前世今生重合的美妙感受中,有几个恍惚瞬间,宛如活在与舒窈相依相扶持的过往。
  再一次喝上小姐妹亲手所制的茶汤,她从甘甜厚滑的茶汤中确认,那些悲惨的、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回忆,自这一刻烟消云散。
  “余桐,”宋鸣珂垂下泪目,“咱们还带了哪些茶?”
  “回陛下,今儿备了御院玉芽、雪叶和寸金。”
  “都赏给舒小娘子!”她微微一笑。
  此言一出,一众哗然,纷纷感叹。
  要知道,御茶连亲王们都极难品尝。
  前几年先帝赏了定远侯一团密云龙,已教朝臣谈论了好些时日。
  霍二公子深得圣上隆恩,既有伴读之谊,又救驾有功,更高中榜眼,常得恩赐不足为奇。
  可这几款茶团,堪比同等分量的黄金,在爱茶之人眼中,胜过任何赏赐。
  舒家小娘子何德何能,竟获此殊荣?
  舒窈惊得不知如何应对,忙起身行礼,跪拜在地,喉底哽咽:“谢陛下!小女子受之有愧!不敢领赏!”
  宋鸣珂粲然而笑,美眸眼波流转如拢了日月。
  “平身吧!”
  舒窈抬眸觑向天子独绝俊颜,几欲落泪,长跪不起。
  宋鸣珂水眸雾气渐散,清冽嗓音柔如细泉:“小小茶团,算不上什么,朕爱赏谁便赏谁,你有何不敢?”
  别说上辈子五年相伴,情谊深厚……
  单单说宋显扬步步逼近时,舒窈扑来相劝而无辜受牵连一事,宋鸣珂自问,赏得再多再重,都不过分。
  只要舒窈想要,她能给的,都会给。
  作者有话要说:二表哥:咋感觉最大的情敌……是个小姑娘?你们确定我剧本没拿错?
  第五十二章 ...
  河上清风混了微微湿气,摇撼着半青秋木的红橙黄叶,恰如四周人潮涌动。
  舒窈双膝跪地,眼中徜徉着感激与惊慌的泪意。
  宋鸣珂颇觉为难,若她是长公主,自会亲手相扶;作为皇帝……当上千人之面去扶一待字闺中的小娘子,纷乱谣言更难平定。
  “素缃,快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宋鸣珂一时情急,顺口喊了舒窈贴身丫鬟的名字,忘了她作为皇帝,不该知道这些。
  素缃呆滞片晌,急忙入亭,还没来得及搀扶,身后人群中忽然挤出数人,男女皆有,个个面带惶恐。
  其中那名慈和文秀的道袍男子,正是舒窈的父亲、当朝工部左侍郎舒之瑜。
  “陛下!”
  舒之瑜看小女儿跪倒御前,泪水欲落未落,只道她得罪了小皇帝,大惊之下,趔趔趄趄抢上前,噗通而跪,颤声道:“陛下!小女不懂事……”
  宋鸣珂第一反应是——她很像暴君?
  “舒卿家,朕以茶会友,赐了几团御茶给令媛,无须过分紧张,”她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起来起来!都起来!”
  “以茶会友……?
  怎么刚好“会”了他女儿?
  舒之瑜迟疑片刻,见小皇帝不似开玩笑,眼神示意女儿同起,又与霍家兄弟、宋既明相互打招呼。
  宋鸣珂笑道:“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贤主、嘉宾……茶可教人坦荡从容。朕能从令媛的茶品出她的心性,无世俗虚伪,唯淡泊真情。”
  舒之瑜勉强缓了口气,笑意渐现:“谢陛下赞赏。”
  “舒小娘子许了人家没?”宋鸣珂微笑。
  舒之瑜一愣,转目望向脸色绯红欲滴的女儿。
  在场的热议声已按捺不住,如浪潮翻涌,大伙儿均面露诡异笑容。
  “回陛下,小女尚未婚配。”舒之瑜半忧半喜,谨慎答话。
  宋鸣珂笑靥如花:“舒卿家,令媛品貌俱佳,你得为她挑个好夫婿。来日定亲,记得先让朕过过目!”
  舒之瑜父女二人懵了。
  此话何意?小皇帝到底看没看上?
  评价如此高,又大加恩赏,最后来了句,定亲要他过目?
  霍锐承与宋既明狐疑互望,深觉小皇帝这举动来得奇特。
  霍睿言虽不明其意,但猜出,宋鸣珂应是在机缘巧合下听说过舒窈之名,对她有好感,遂打破僵局:“陛下出来大半日,想必困乏了,若已尽兴,不如先回城?”
  宋鸣珂昨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即便喝茶提神,也有些倦意来袭。
  “好!舒卿家,舒小娘子,咱们就此别过!”她向舒窈一笑,安抚道,“或许过些时日,长公主会筹备与朝臣千金的小聚会,届时小娘子定要到场啊!”
  舒窈盈盈一福,清秀绝俗的脸庞溢出感恩与惆怅:“谢陛下盛情。”
  宋鸣珂自以为替舒窈解了围,赐了御茶哄她,又撇清绯闻,安心离亭。
  刚走出两步,回眸见父女二人皆柔弱,她心念一动,转头对霍睿言道:“秋禊人多,鱼龙混杂,二表哥替我送送舒家父女。”
  霍睿言云里雾里,薄唇微张,哑口未应。
  霍锐承见状偷笑,轻声道:“陛下,弟弟一向害羞,您别为难他。”
  “那你去。”
  宋鸣珂说完,睨了霍睿言一眼,啐道:“老大不小了,还害羞!”
  “……”
  霍睿言暗自叫屈,他什么也没说啊!
  …………
  当下,众人分头回城。
  霍锐承带了几名禁卫,骑马护送舒家父女;宋既明则领安王府的下人绕道而行。
  霍睿言钻入马车,原是准备坐回宋鸣珂左下首,不料被她一把拉住。
  “过来,我要审你。”她笑时贼兮兮的。
  霍睿言依言与她并坐,忽觉车内闷热了许多。
  事实上,他心中同样有无数疑问。
  缘何宋鸣珂待舒家小娘子热情至斯?她们二人点茶技巧如出一辙,已达心有灵犀之境,根本不像仅见过一两回的陌生“男女”。
  更重要的是,宋鸣珂望向舒窈时,难掩兴奋喜悦,令他心生恐惧。
  她该不会是……有磨镜之癖吧?万一她不喜男子,他岂不要完?
  于是,抢在宋鸣珂“审”他之前,霍睿言小心翼翼询问:“陛下对舒家小娘子如此器重,是要纳入后宫吗?”
  宋鸣珂笑而不语,半晌后,突然靠向他,好奇间夹带淡淡幽怨:“二表哥,你心上人到底是谁啊?趁没人,赶快如实招来,不得欺君!”
  她突如其来贴近,惊得霍睿言心跳骤停,全然失去思考能力,压根儿忘记自己曾极力否认过有心上人一事。
  他白净脸皮红云起落,嗫嗫嚅嚅:”不……不能说!”
  “有方才那舒小娘子好看吗?”
  宋鸣珂俏丽小脸浮现期待的浅笑,明亮杏眸眨了眨,闪烁目光使人怦然。
  霍睿言离她不足一尺,受她清甜气息所困,脱口而出:“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哼。”
  宋鸣珂柳眉轻蹙,大为不悦——哥哥装成我也很好看!二表哥果然重色轻妹!
  霍睿言意思到自己说错话,“陛下……我……”
  “切!我不信!舒家小娘子最好看了!”宋鸣珂如被冒犯,厚颜无耻地补了句,“和晏晏一样好看!”
  霍睿言拗不过她,唯有顺她之意:“嗯,陛下说的,都对。”
  他唇边微带点暗笑,如有叹息,如有戏谑。
  “言不由衷!”她以手肘撞向他小腹,幽然道:“你又不说是谁!人家没搭理你吧?要不考虑考虑舒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