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咸亨元年关中大旱,接连数月无雨,纵使是已到了深秋季节,老天却依旧吝啬无比,滴雨未见不说,天上便是连块云都没有,热辣辣的日头烧灼着大地,池塘干了,小溪干了,便是连往日里总是潺潺的灞水河也枯竭得见了底,大地龟裂出无数纵横交错的缝隙,宛若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口子,无数的灾民不得不携家带口地背离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踏上了移民他乡的路途,好在各地官府都已接到了圣旨,不单安排了人手维持秩序,更出面组织了不少当地富户沿途赈粥,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大多数灾民的一线生机,可即便如此,倒闭于途的体弱者依旧不在少数,又怎个凄凉了得。
  “殿下,歇息一阵罢,前面就要到蓝田境内了。”
  自打过了函谷关之后,李显的脸色便一天比一天难看,往日里和绚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一丝不说,话也少得很,只顾着疯狂赶路,即便是歇息的时候,也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络绎于途的难民们,那等沉痛之状令一众侍卫们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轻易去打搅李显,也就唯有姜业还有着这等胆子,这一路疾驰了数个时辰之后,眼瞅着天已近了午时,姜业纵马赶上了李显,试探地询问了一句道。
  “去驿站!”
  李显瞄了姜业一眼,声音暗哑地回了一句,脸色依旧难看得紧,这并非李显故意在作出被悲天悯人之状,而是发自心底的悲痛与内疚——这场天灾李显早就预料到了,不光是前世的经验所致,而是早早便接到了各地商号传来的预警,比起朝中衮衮诸公来说,李显无疑是最先知晓大灾将至之人,然则李显却并没有将此事捅将出来,最根本的目的便是想借此机会实现移民之目的,理由很简单,关中人口密度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不堪重负之地步,而这恰恰是因大唐始终坚持关中本位主义所致,偏生国人自古乡土观念极重,要想移民谈何容易,唯有借助天灾之手,方能实现这个目的,而今,目的倒是快要实现了,可死伤之惨重却令李显分外的内疚,哪怕李显已经竭尽全力地安排了手下商号捐钱捐勿,可却依旧不能减轻心头的苦闷与哀伤。
  “加快速度,殿下说了,到驿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去!”
  姜业就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乐天派,丝毫都不介意李显的冷漠,哈哈大笑着转回身去,对着一众早已疲惫不堪的王府侍卫们嘶吼了一嗓子,登时便激起了众人的一片怪叫之声,队伍里的沉闷气氛立马为之一轻,李显虽听在耳中,却也没去理会姜业篡改自个儿原话的“罪行”,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策马向前飞奔不已……
  蓝田,长安城的东南门户,隶属京兆府,以盛产美玉而闻名天下,县城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拢共就千余户人家,大体上都以玉器开采或是雕琢为生,此番旱灾蓝田虽也是受灾之地,可灾情却不算太严重,加之城中多以手工业谋生之故,全城百姓尚算安定,然则因着其位于交通要隘之故,四方受难灾民迁徙中大体上都要经过此处,整个县城不免因此而乱了不老少,哪怕京兆府派了不少衙役前来帮衬,却也无法厘清乱象,末了不得不闭城不纳灾民,只在城外沿道设了些粥棚以赈灾民,如此一来,四乡八野里便成了各处灾民麋集之场所,即便是城外的驿站也不例外,那脏乱差的景象生生令李显一行人全都为之皱眉不已,实在是忍受不得之下,不得不另外在城外的一处小山上安下了个小型的营垒,而无心用膳的李显甚至没等营垒扎好,便领着姜业等几名亲随匆匆向施粥点赶了去。
  蓝田乃四处灾民转运的必经之地,其城外施粥点自是不少,既有蓝田官府的粥棚,也有本城富户的粥点,更有不少京师豪门专程前来此处设棚施粥,当然了,其中最大的施粥点便是李显旗下的“邓记商号”所设的粥棚,很好辨认,灾民聚集最多的地儿便是了,李显要去的便是那个所在,然则没等李显走到地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轰然的骚乱,打斗声、嘶吼声、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了一片,李显的脸色一沉,脚步不由地便加快了几分,依仗着强悍的身体,硬生生地排开混乱的人群,只一看,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十数名身穿商号服饰的壮汉正在围殴两名灾民!
  打人者不消说,即便不是“邓记商号”的人,也绝对与商号脱不开关系,至于被打的么,则有些奇怪——一名络腮胡壮汉拼命地抵挡着商号人员的攻击,掩护住其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其拳脚功夫相当不错,双拳使开,颇有伏虎之能,任凭一众商号人等如何攻击,始终稳如磐石,但却是仅守不攻,哪怕因此挨上了不少的拳脚,也绝不出手反击。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啥东西,老子们好心好意给尔等放粮,不感激不说,还敢嫌七嫌八地啰唣不休,找抽啊,弟兄们,给老子加把劲,打死这两狗东西,奶奶的,也不去打听打听,咱‘邓记商号’是尔等能惹得么,告诉你小子,别说你两刁民了,便是京兆府的人来了,那也得趴着,咱家背后可是站着周王殿下,懂不?打,弟兄们,加把劲,打死算毬……”
  场上拳来脚往地打得热闹非凡,粥棚门口还有个身着管事服饰的大胖子在那儿暴跳如雷地嘶吼着,咒骂个不停,而一众围观的灾民则全都保持着沉默,只是人人的脸上都满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该死的恶奴!李显原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一听那胖子满口胡柴个不休,登时便猜到了事情的根底,立马便怒了——为了避嫌之故,李显甚少与“邓记商号”私相往来,所有事宜全都是安排林虎去出面打点,所有官面上的麻烦也大体上是由高邈在负责摆平,故此,尽管不少势力都猜到了“邓记商号”与李显之间的关系,却无人能据此发难,毕竟皇子们拿商家的干股本就是不成文的惯例,纵使据此上参,显然也奈何李显不得,这等属于心照不宣的事儿自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的,而那胖子居然敢当众宣扬了出来,本就已是犯了李显的大忌,更别说其此举显然是因赈粥参假之事败露而将李显这面大旗扛出来当虎皮的,这岂不是明摆着在败坏李显的名声又是怎地,再者,此番赈济灾民乃是朝堂大事,须容不得半点含糊的,万一要是被人奏了上去,参李显一个“刁买人心”之罪,那后果之严重绝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显这一气之下,脸色瞬间便黑沉得有如锅底一般,身上的煞气立马暴然而起。
  “拿下那胖子!”
  李显到底不是寻常人,怒归怒,却绝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并没有直接暴起杀人,而是寒着声下令道。
  “诺!”
  跟在李显身边的凌重等都是王府老侍卫了,自是清楚李显的性子,这一听李显语气森然,自是全都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便要上前动手拿人,却没想到众人尚未上前,不吭不声的姜业倒跑到了前头,毫不客气地一脚便将兀自尚在喋喋不休的胖子踹倒在地,也不管其杀猪般地惨嚎个不停,连出几腿,跟踢球一般地将其踢到了李显的面前。
  “哎呀呀,杀人啦,快,快救咱家啊……”
  胖子本来正骂得兴起,哪料到半路竟杀出了个程咬金,更没想到姜业这家伙连场面话都不说便动了脚,连挨了几下之后,可怜的胖子已被踢晕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狂呼了起来。
  “不好,快救王管事。”
  “哪来的泼贼,找死!”
  “上,干死他们!”
  ……
  一众正围殴那两名灾民的商号伙计们听得响动不对,自是顾不得再教训灾民,纷纷嘶吼着便向姜业扑了过去。
  “找死!”
  凌重乃是跟随李显最久的侍卫,身为周王府的核心人物之一,自是知晓“邓记商号”是怎么回事,这一见商号伙计居然敢如此放肆,登时便怒了,大吼了一声,率着手下侍卫们迎着扑击过来的伙计们便冲了过去。
  战斗爆发得快,结束得更快,双方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别看一众商号伙计人多势众,手底下还都有两手,可遇到了凌重等这帮高手侍卫,那完全就不够看,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而已,一众商号伙计已躺倒了一地,除了哀嚎翻滚之外,再无一人能有再战之力了的。
  “你,你们找、找死,我家殿下断饶尔等不得,你们等着,啊……”
  那胖子原本还指望着手下的伙计们能救其出苦海,却压根儿就没想到看似人多势众的手下们居然顷刻间便已落得个全军覆没之下场,立马便彻底慌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咕噜翻身而起,丢下句场面话,便打算开溜,却不曾想刚一转身,入眼便见李显那阴森肃杀的黑脸,登时便被震得呆若木鸡地傻站在了当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别有蹊跷
  “周、周王殿……殿下,小的,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胖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显死看,越看脸色便越是发青,额头上的黄豆大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外冒着,到了末了,已是如瀑布般地流淌得满脸都是,好一阵子发愣之后,但见胖子突地一个激灵之下,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
  “尔识得孤?”
  李显此番出营乃是想了解一下赈灾的真实情形,自是未着王服,仅仅只是一身便装罢了,身上并无丝毫的特别标记,若非熟人,断无法认得出李显的底细,这一见那胖子一口便叫破了自个儿的身份,李显不由地便楞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见过这么号脑满肠肥的货色,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冰冷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回殿、殿下的话,小的牛三,也是饼儿庄人,小的是邓掌柜的亲家,啊,小的的二女儿嫁给了邓掌柜的长子,小的早年曾远远瞅过殿下一眼,为殿下英姿所慑,再不曾忘怀,今日能再见殿下,实小的三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您乃尊贵之躯,此地脏乱,实不宜久呆,且容小的服侍您进城歇息,小的自当……”
  这一见李显没有当场发火,胖子牛三立马便来了精神,又是自我介绍,又是阿谀奉承,左右不过是想着赶紧将李显这尊大佛哄离了现场。
  “够了!”
  牛三倒是用心良苦,可惜却看错了对象,就这么点小心计整到李显的面前,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哪可能得逞得了,这一见牛三越说越离谱,李显实在是懒得再听下去了,这便不耐地挥了下手,语气生硬地打断了牛三的废话,而后,也没管牛三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迈步向粥棚走了过去,先是看了看一列大桶里那稀得光可鉴人的粥,接着拿起了一个窝窝头,微微用力一捏,便见无数细碎的糠末便从硬邦邦的窝窝头里洒落了出来,李显的脸色立马更阴沉了几分,然则并没有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对着先前与商号伙计打斗的那两人招了招手。
  “华州举子张祥阳拜见周王殿下。”
  中年文士胆气显然很足,哪怕经历过先前乱战的惊吓,脸色依旧相当的平静,这一见李显抬手召唤,毫不犹豫地便大步行了过来,落落大方地给李显见了礼。
  “同州刘子明见过周王殿下。”
  那壮实的络腮胡大汉一见中年文士动了身,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对着李显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仪,于这等场合下,虽不合体制礼法,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免了,张祥阳,尔既为举子,想来是饱读了诗书之辈,孤且问你,这公然与人斗殴是何道理?”
  李显见张祥阳举止大方得体,心中倒是颇为欣赏,不过么,脸色却依旧阴沉着,冰冷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非是学子欲与人互殴,实是被殴罢了,究其根本,不过是因学子多了句嘴,揭穿了那粥棚主事者以次充好之把戏,这才方有此劫难,那位刘兄与学子素不相识,帮着学子不过是因路见不平而已,殿下若要怪罪,那所有之惩处学子当自担之!”张祥阳丝毫不因李显的脸色难看而胆怯,不亢不卑地躬身回答道。
  “嗯。”李显并没有评述张祥阳的解释,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而后又接着追问了一句道:“尔是如何知晓那主事之人以次充好的?”
  “回殿下的话,‘邓记商号’乐善好施,于各地均有粥棚,并立下明牌告示,言明所有奉旨移民者,每到一地,皆可凭官府路条领取粥一碗,粗面窝窝头四个以为路途干粮之用,并有言在先,所有各处所供之物无差,学子沿途已过三府,‘邓记商号’所济之物一概无差,唯此地粥稀而窝窝头仅有两个,且其中参糠过半,实与明牌所宣差之甚远,学子心中存疑,这便出言询之,不料也就是一问罢了,竟惹来那主事者之滔天怒火,若非其中有蹊跷,何至于此?幸得遇殿下,若不然,学子恐斯文扫地矣。”张祥阳的口才显然极佳,一番话说将下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哦?原来如此。”李显似乎被张祥阳说法打动了,眉头扬了扬,感慨地说了一声,而后突地话锋一转道:“只是孤还有一问,尔身为举子,自有朝廷禄米供应,又何需逃难他乡,个中莫非另有说法么?”
  “这个……”
  李显这个问题一出,张祥阳顿时哑了口,嘴唇嚅动了几下,眼珠子狂转了起来,却半晌都找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
  嘿,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好小子,贼胆还真是肥了!李显一见张祥阳那副样子,立马便知此子来意绝不简单,心头的怒气不由地便涌了起来——科举改革明面上是李贤在操持,实际上所有的规章制度全都是出自李显的筹谋,举子能享受何等待遇李显心中自然有数,别看而今四十余州遭旱灾,可朝廷给予过灾诸州的举子乃至秀才们的禄米却依旧是有保证的,断不至于让这些读书人也陷入困顿之中,由此可见,那张祥阳断然不是真的移民,如此一来,其之来意也就昭然若揭了的,李显唯一不清楚的是这家伙的背后到底站着的是哪尊大神。
  “刘壮士,孤看你身手不错么,若是动真格的,那帮浑球怕是无一人能近得了壮士的身,却不知壮士为何藏拙至此,孤好奇得很,刘壮士可愿为孤解惑一二么?”李显没再理会脸色变幻个不停的张祥阳,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子明一番,而后笑眯眯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过奖了,俺倒是能打,但却不能打了邓菩萨的人,俺这一路来,受了邓菩萨的大恩惠,若非有邓菩萨,俺一乡的人都要死绝了,俺怎敢伤了邓菩萨的人?”刘子明显然是个实心眼之人,既没有听明白李显对张祥阳的问诘,更不曾看出李显那看似随和的笑容里所暗藏着的杀机,摇晃着大脑袋,嗡声嗡气地回答道。
  邓菩萨?呵呵,邓诚那小子还真是立地成佛了!李显一听邓诚在刘子明的口里成了菩萨,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随和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接着道:“刘壮士自言有一乡人随行,且不知都在何处,不妨都唤了来好了,孤倒是想见上一见。”
  “小老儿叩见殿下,子明年幼无知,冲犯了殿下,恳请殿下能容其自新,小老儿等给殿下磕头了。”
  李显的话音刚落,周边围观的人群竟就此站出了不少的人,更有一垂垂老者颤巍巍地行到了李显的身前,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颤声求告着。
  “老人家,使不得啊,您老还是起来说话罢。”
  李显虽身份显贵,却不是不近人情之辈,尊老爱幼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哪能让一古稀之人给自个儿磕头不休,这便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把将老者扶了起来,温言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您不答应,老朽实不敢起。”
  老者虽强不过李显的扶持,不得不站起了身来,可口中却依旧颤声地哀告着。
  “老人家误会了,小王断无见怪刘壮士之意。”
  李显实在是奈何老者不得,只能是笑着给出了个承诺。
  “多谢殿下宽宏。”一听李显如此说了,老者的心也就此安了下来,紧赶着谢了一句之后,又对着刘子明吼道:“傻小子,还不赶紧叩谢殿下的不罪之恩!”
  “啊,族长,俺……”
  刘子明显然还是不明白老者为自己求情的缘由何在,呆愣愣地伸手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傻了眼。
  “你这混账小子,回头再跟你算帐。”
  老族长见刘子明光顾着发愣,不由地便气得跺脚骂了一声,而后满脸歉意地对着李显一拱手道:“殿下海涵,子明父母死得早,老朽垂垂老矣,实少管教于其,这厮都十八岁了,还就只懂得四乡里撒野,皆小老儿疏于管教之过也,望殿下多多海涵则个。”
  我勒个去的,十八岁?这厮那张脸咋看都像是三十八岁才对!李显一听刘子明只有十八岁,登时便愣住了,狐疑地扫了刘子明一眼,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
  “让让,都让让!”
  就在李显好一阵子无语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身着大红官袍的中年官员在一大群衙役的簇拥下闯进了场心,大大咧咧地便试图向李显身前凑去,然则没等那名官员靠近,凌重已一闪身,挡住了其之去路,手握刀柄之上,杀气凛然,直惊得那中年官员忙不迭地便倒退数尺。
  “本官乃蓝田县令程敏,尔是何人,安敢拦住本官,还不退下!”
  那中年官员虽被凌重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可口气却甚是强硬,毫不客气地挥了下袖子,便呵斥了起来。
  “哼!”
  蓝田县因属京兆府之故,其县令之品秩比寻常地方县令要高了数级,勉强够到了从五品下的官阶,算是中层以上的官员了,可凌重乃是从四品上的武将,比其整整高了两级,加之又是李显的绝对心腹,哪可能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看在眼中,这一听此人言语不善,面色不由地便是一沉,冷哼了一声,身上原本就重的杀气陡然间更盛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三章糊涂账糊涂算
  “你,你,你想做甚?某乃朝廷命官,尔安、安敢无礼若此!”
  凌重乃是厮杀汉出身,身上的血煞之气本就重得很,这一肆意而为之下,更是骇人得紧,可怜那蓝田县令程敏不过就是一文官耳,纵使懂些弓马,却也有限得很,怎经得起凌重这等血腥之威压,登时便被吓得面色煞白一片,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神,不甘地出言呵斥了一句,只可惜话说得结结巴巴地,浑然不见丝毫的威风,倒将怯弱的底子全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哼!”
  凌重跟随李显日久,于阴谋道道上的事情自是见得多了,这一见程敏来得蹊跷,哪会猜不出这厮十有八九跟那个张祥阳有着扯不清的瓜葛在,哪可能对程敏有啥好气色,给其一个下马威自是必不可少的事儿,此时一看程敏色厉内荏的样子,自是更坐实了先前的判断,心头怒气一起,这便再次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让他过来好了。”
  凌重能猜得到的事儿,李显自然不可能猜不着,只不过因着身份所限,李显却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给程敏脸色看,很显然,李显是绝对不会反对由凌重出面做此事的,当然了,下马威可以耍上一把,完全闹崩却不是李显的本意,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李显自也就见好就收,这便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李显既然开了口,凌重自是不会再坚持,这便阴冷地笑了笑,一闪身,让开了通道,程敏见状,尽自气恼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拂了下宽大的袖子,低头快步向李显所在的粥棚门口行了过去。
  “下官蓝田县令程敏参见周王殿下。”
  程敏其实十二万分地不想来见李显,倒不完全是因此行乃是吃力不讨好的为人擦屁股之事,更多的则是因畏惧李显的狠辣,哪怕其背后有着厚实的靠山在,可程敏依旧心头发虚,毕竟远水是解不了近火的,可惜程敏却不能不来,若不然,纵使能躲得过李显这一关,其身后的靠山只怕也饶不过他,这等不得不尔的事情本就烦人得紧,再被凌重好生惊吓了一番之下,程敏心里头的憋屈就别提多腻味了的,可当着李显的面,程敏就算有再多的委屈,那也只能自个儿憋在心中。
  “程县令不必多礼,蓝田位居交通枢纽,四处灾民蚁聚而来,这些日子可是辛苦程县令了。”李显虽已猜知了程敏的来意,可却故意装作不知,反而温言地夸奖了程敏一番。
  “下官不敢,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李显越是客气,程敏的心里头便越是紧张,也越急着想绕入正题,只不过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这一听李显出言籍慰,程敏忙恭谦地逊谢了一句道。
  “嗯,程县令能谨守本分,大不易也,孤自当上本保奏于尔。”李显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许下了个诺言。
  “下官不敢,殿下,下官听闻……”
  眼瞅着李显一味地拉呱个不休,程敏不由地便急了,试探着便要引出正题。
  “唔,孤若是没记错的话,程县令可是崇文馆出身?”
  李显并不打算直接跟程敏谈正事,不待其讲话说完,便笑着出言打断道。
  “是,确是如此,下官是显庆元年进的馆。”
  明知道李显这是在王顾左右而言其他,可程敏却无可奈何,只能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道。
  “啧啧,了不得啊,这才几年时间,程县令已是五品官阶了,足可见程县令才华之过人,好,甚好,孤时常在想,太子哥哥宫里的崇文馆还真是个出人才的地儿,甚是慕煞人了。”李显笑呵呵地说着,完全就是拉家常的做派。
  “殿、殿下所言甚是。”
  李显所言乍一听似乎没啥大不了的,可细细一品,内里的味道可就足得很了,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心中有鬼的程敏却是听懂了——李显这是在点出他程敏背后的靠山,换而言之,就是在告诫程敏不要再耍心机了,他背后的主子要干啥李显已是心中有数,事到如今,程敏心里头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就此彻底地破灭了,除了汗流浃背地点头应是之外,再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小样,还怕治不了你!这一见程敏服了软,李显倒也不为己甚,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起来,面色肃然地开口道:“程县令来得正好,倒也省得本王还得派人去请。”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这一听李显要提出正事了,程敏身不由己地便哆嗦了一下,有心想要抢过主动权,可一看李显的脸色,却又没了那个胆子,只能是恭恭敬敬地应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