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欢 第153节
  田溪桥瞥他一眼,继续念:“郦阳县巡检司薛放,素来行事跋扈,目无法纪,殴打同僚,御下不严,数罪并罚,本待严惩,念其昔日功绩,只革去旅帅之职位,降为火长。”他念完之后,又道:“薛十七郎,这次你可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给我收着点,下回可没这么……”
  薛放好不容易听他念完,哪里还耐烦听他训诫:“杨易在哪儿?”
  田溪桥不答,只命人:“除去他的镣铐。”
  差役正要上前,潘旅帅抢先一步,亲自将薛放的手镣脚铐解开,甚是心疼:“哎哟看这手腕,都磨破了……”
  薛放站在原地,突然除去那么沉重的东西,竟有点头重脚轻。
  田溪桥道:“薛十七,你可以走了。”
  “你方才说,”薛放眯起眼睛想看清田通判的脸:“什么元凶,我问你杨易如何了。”
  田溪桥皱眉,微微抬头,眼神不善。
  潘四涟瞅到这会儿,慌忙拉住薛放的手:“十七,你来,我跟你说。”
  薛放一个站立不稳,给他拉着走开了几步。
  出了衙门正堂,潘旅帅这才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无事了,何必又去招惹他?连我跟他坐一块儿,都觉着冷气逼人,没瞧见我身上的衣裳都多了两层?”
  薛放此刻把周围又环顾了一圈,许久没见天日,双眼大不适应,羁縻州的阳光又格外的灿烈,刺的他的眼睛有点儿睁不开,微疼。
  他问:“戚峰怎么就……杨易他现在又是……”
  “别急别急,都会告诉你的。”潘四涟拉住他一直往外,“你在那牢房里呆了太久,自然先洗个澡去去晦气,还有你手上脚上的伤也要处置……”
  薛放越发觉着不对,一把甩开他:“告诉我,直接说,杨易如何,戚峰又如何?!”
  潘四涟被他甩了个趔趄,身后的侍卫忙过来扶住,潘旅帅搓搓手:“戚峰他……打了几个人,就是田通判自春城带来的那几位,所以要被关几天思过。没什么大碍,再两天就放出来了。”
  薛放死死盯着他:“杨易。”
  “杨……”潘旅帅还没开口先挤出一点仓皇失措的笑:“这、十七,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薛放本来已经浑身乏力,此刻却虎狼般上前揪住他:“怎样?说啊!”
  潘四涟被他的声音震得猛一哆嗦,脱口道:“杨先生他、他已经不在了!”
  “去哪儿了?”薛放本能地问。
  潘四涟闪躲他的目光。
  薛放的心突然缩了缩,头顶的阳光都仿佛在瞬间冷了几分,他嗓子沙哑地:“是、被押走受审了还是……”
  “就是、不在了,”潘四涟无可奈何:“死了,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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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新的加更君
  ◎瞒天过海,妙计神算◎
  薛放不知, 在这短短三天之中发生了多少事。
  监军所那一夜之后,笏山巡检司这边的情形发生了极大变化。
  原先在俇族村寨事发,消息迅速散播, 因兹事体大,从周围各处巡检司都有不少将官带人赶来, 欲等看这案子审决。
  这些人里除了有少数是薛放铁杆, 一心维护怕他吃亏外, 最初站施武方的倒有大半。
  可其实, 这些人并不是单纯地想偏向施武——当然, 少数跟其臭味相投的除外,其他大部分军官站的则是律法跟巡检司的规矩。
  尤其是一些老资历的,听闻薛放公然殴杀同级, 如此反叛胡为,如何了得。
  毕竟再怎么说,也不能纵容私下打死人的风气, 规矩一坏, 巡检司别说去管别人, 自己内里就先乱了。
  而除了这个外,他们私下里对于施武的人品也是十分鄙夷的。
  昨夜在监军所, 听了田溪桥分析, 知道原来是银针杀死施武,这当然就非巡检司内斗, 至少不是薛放打死同僚。
  他们便顺理成章地, 不必再强站施武这边。
  而随着把事情的经过弄得越发明白, 这姓施的连救了狄将军性命的大夫都不放过, 这简直……同为巡检司的人, 连他们都觉着丢脸。
  其中有些年长的将官, 又气又怒,也不愿再等待什么审讯结果了,天不亮就已经带人离开了。
  剩下的人则以为,施武乃是被外人所杀,虽说是咎由自取,但大可不必因为这个再十分地追究薛放的罪名。
  就算薛放平时行为跋扈,可毕竟人品没有问题,而且在青年军官之中颇受敬爱,人缘极佳,他们当然也不愿意再去无谓地得罪薛放跟他身后的那许多少壮将官。
  何况又有田溪桥主持大局,以田某人的做派,就算弄不死薛放,也要狠狠地撕撸上一把,所以更加不必他们再操心此事了。
  因此这日,卯时不到,天还蒙蒙亮,那些非本地将官者,正要各离开笏山,自返回辖地。
  留下不肯轻易走的,除了还想给施武报仇的少数人外,就只有从头到尾都站薛放的了——这些青壮将官最是性格急躁,得知薛放并未杀死施武,即刻就向潘四涟施压,让他快些放人。
  然而永锡来的一部分、和素日跟施武交好的,自然不愿,两方人马正在堂下争执,气氛一触即发。
  此时田溪桥不在,潘四涟焦头烂额,只能尽力调停,被挤在两方人马中间,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被拳头撩到。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士兵来报,说是衙门口来了好些俇族的人,说是要见审问打死施武案子的官长。
  潘四涟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没好气地道:“又来添什么乱,打发他们走!”
  士兵满脸紧张道:“他们不肯走,旅帅去看看吧,他们像是来闹事呢!”
  一听见闹事,里头的将官们都安静下来。
  潘四涟拍拍衣袖上的灰尘:“真是……”他在笏山混日子“养老”,平静了这多少年,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竟这样热闹,只怕那天子脚下的衙门还比不上。
  永锡俇族村寨里来了大概是有四五十人。
  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他们都穿着俇族的黑色衣裙,头戴黑翎羽帽子,齐刷刷地聚集在笏山巡检司门外,气势颇为惊人。
  巡检司的人驱赶无效,他们只是不走,非要见审讯薛放的官长。
  门口的士兵们都已经严阵以待,腰刀出鞘,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冲进衙门。
  但这些寨民居然丝毫不惧,仍是屹立不动。
  潘四涟急匆匆往外走,还没出大门就看见人墙一般的众寨民,吓得差点打了个踉跄。
  这简直跟他方才想象相差甚远,他还以为寥寥几个人罢了,怎值得自己出头,如今看是这个架势,心中猛然打鼓。
  羁縻州可不比别的地方,之前巡检司未曾驻扎,山匪,强贼,外加各族不合彼此打斗,时有死伤,因此这些异族寨民多半都是血勇强悍之辈,只是十多年来安居乐业,才不曾有那些流血事件。
  可假如真的惹急了闹出事来,就谁也说不准如何了。
  而且从永锡俇族村寨赶到笏山,这除非是他们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赶路,才会在这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此处。
  潘四涟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各位,”潘旅帅赶忙换了一副面孔,陪着笑出门:“不知这是……何意?”
  横在门口的俇族村寨来人,中间三位年纪略大,而其中一个白须的,则是昨夜跟薛放喝酒的村寨长老。
  他见了潘四涟,手在肩头一按,欠身行了个礼:“大人,请恕我们不懂礼节,只是想知道先前从恶贼手中保护了我们村寨的薛旅帅,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会儿那些原本在内吵嚷的军士们也都跟了出来,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潘四涟心头一动,便道:“薛放如今还被关押在监牢,正等候审问发落。各位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薛旅帅没有罪!”出声是长老身后一名高个儿俇族青年。
  长老抬手制止,便跟潘四涟说起那夜的情形,又提起昔日施武逼死阿夏,又多番滋扰以势压人的种种。
  说完之后,另一名长老用俇族语说了几句。
  身后的青壮年闪开,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俇族的寨民,可这些人却都是老弱之类,而且都是伤者。
  有鼻青脸肿吊着手臂的,有包着头额角渗血的,也有躺在木板不能起来的……足也有十几个。
  在场的这些将士都是经过生死,一看这情形就清楚有人下了狠手,这些人伤的都不轻。
  可最令人惊心的是旁边两具蒙着黑布的,那显然是已经死了。
  一个军士走过去,掀开看了看,见一名是形容枯槁的长者,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显然是被人狠敲所致,另一个则年轻些,身上乃是刀伤,简直令人发指。
  潘四涟咽了口唾沫:“这、这是……”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
  “这都是被施武跟他带的人打伤了的,还有他们……昨儿没有撑过去!”那长老虽然竭力自制,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嘴角抽搐,“我们想让官爷们给一个公道!你们要处置保护了我们的薛旅帅,那么谁来处置那个杀死了我们寨民的人!要不是薛旅帅,现在躺在这里的必有更多,谁给我们这个公道!”
  有几个俇族后生低下头,又是愤怒又是痛苦,流下了眼泪。
  潘四涟颇为震惊,这情况打的他猝不及防,连他身后那些军官们也面有难色。
  鸦雀无声中,有一人道:“听说是你们先派人刺杀施旅帅的,施武才带人前去追查……巡检司律法,胆敢刺杀将官,格杀勿论……”
  “那不是刺杀,只是找他去决斗,以命换命,”旁边一个年长的老者开口:“他坏了我们村寨规矩,欺辱我们村寨的阿夏,逼死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去欺负别的……这些小伙子们哪里忍得了!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来针对我们村寨罢了。”
  潘四涟回头怒视了那发声的军官,其他的青年将官也用鄙视的眼神看他:“无耻!”
  长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今日前来,非是闹事,只是求公道,假如巡检司真的不放过薛旅帅,非要叫他以命偿命,那么,这里都是村寨里的后生们,他们个个都自愿替薛旅帅抵命!”
  他身后除了两位年纪略大的长老外,一个个都是些身材壮硕的年青小伙子。
  本来潘四涟跟巡检司众人以为,他们是来逞威风逼压巡检司的,不想竟是这样的话!
  这件事情,细算起来,也是巡检司这边出了纰漏。
  虽然众人都曾隐约听闻施武做事破格,但从未听闻闹出人命,而且除了几个施旅帅的狐朋狗党外,其他人还真摸不着底细,何况大家各管一处,何必轻易去得罪人。
  没想到居然真的“养虎为患”。
  潘四涟不管田溪桥会是何等主意,亲口向村寨长老许诺,说一定会追究永锡涉案之人的罪责,一概相助施武助纣为虐的,绝不会放过,并且保证薛放的性命无忧,叫他们且安心先回寨子等候。
  好不容易才将众寨民安抚,答应先退了。
  经过俇族村寨寨民这么一闹,那些先前还嚷嚷要严惩薛放的,自知理亏,也顿时没了声音。
  其他将官则水涨船高,趁机试图说服潘四涟立刻把释放薛十七郎,不用再管别的。
  潘四涟道:“各位,各位,好歹等田通判来了,跟他商议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