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卷 悦牢:Ⅰ. 透明之物
  1.透明之物
  只要看不见湖底的污秽,从外面看来,湖水便是清澈得反射出碎落碧光的洁净无垢,让人以为湖水定必甘甜。
  浅嚐过湖水的人,也许会察觉到其中的不妥,带着厌恶远离之;也许会觉得自己湖水的味道再奇怪,自己也得咽下去,好去滋润乾枯失声的咽喉;又也许,自觉冰凉可口,惊异于湖水独特的味道,催使自己一再细味、爱惜。
  徐斐然坐在沙发,眼前的电视机在介绍世界各地风光,喇叭徐徐播放着关于大明湖畔的风光与特色,但徐斐然根本没有放上心。一双眼睛,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凝聚到那名少年身上。
  徐语辰正坐在另一旁的沙发上看报纸。
  衬衫整齐得不见一丝皱褶,领口、手袖的每一颗钮子都扣上了,长度恰宜的西裤和皮带,还有黑得发亮的皮鞋──徐语辰合腿而坐,背骨挺直,神色淡然地扫看报纸上的黑色文字。
  瞧着这副禁欲的姿态,谁也不会想像到这名清秀文气的少年,前一刻仍温顺地躺在床上,纤瘦的身躯在性慾鼓吹之下都出尽了薄汗,染上了粉红。
  现在他的眼里已没有羞怯或激情,皮肤上甚至没有汗,一切都离他这么遥远。
  那,彷彿乾净得不容玷污。
  乾净得,可以把所有低劣的记忆完全隔离处理。
  徐斐然看着弟弟的脸,心里所想,就是想抱他,想吻他,想逗他;想像情人般加以疼惜,想像兄长般予以呵护。
  不过,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徐语辰没有再刻意回避他,与他作爱,与他共坐客厅,却并不代表两人的芥蒂已经消除。当报纸放下,两人目光相碰,徐斐然清楚看见了少年眼底的冷漠。
  徐斐然握着电视摇控器,轻声说:「辰,你讨厌我吧。」
  「没有。」少年回答得极爽快,「我从不打算跟讨厌的人上床。」
  「可是你也不喜欢我。」
  少年的嘴唇方张开,又马上抿起来,没有作答。
  徐斐然心下暸然,倒也不感到忧愁。他宽怀一笑,转了转手上的摇控器,又用上天性似的温柔态度:「嗯。辰,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上床?你想要什么?」
  徐语辰依然没有答腔,微微垂头,略长的头发阴影将双眼覆盖住。
  手上的摇控器又转了一圈,按个键,电视跳到另一节目,主播操着流利的英文讲述自然生态。
  徐斐然弯起眉笑道:「要是你想要的话,说出来,我给你,千万不要做委屈自己的事呢。我但愿能被你一再利用。」
  哪怕只是被索求,被利用,也远胜于含糊不清,蕴含着欺骗与隐暪的恶意关係。
  对于少年而言,自己终究是有价值的吧,不管是十多年来的感情,抑或是别的缘故……徐斐然如此相信着。
  徐语辰十指垂落,低声说:「利用?没有,你想太多。」
  「真的?」
  徐语辰顿了一顿,忽然弯下腰,伸手往地板上捞起了什么。再坐好之时,他扬起自己的手,姆指与食指之间彷彿夹住了某些东西。
  「不过,」少年的嘴唇泛现了一抹不知名的笑意,「哥,你的身上,确实拥有我想要的东西……」
  兄长愣愣地看着少年空无一物的手心:「那是什么?我给你。」
  「嘿,翅膀啊。」
  徐语辰忽然笑得如以往般灿烂,他一边摇着指尖间的空气,一边将眼珠转上,直视兄长的背后,似乎看见了一双绝丽的羽翼在轻柔拍动,每根羽毛都闪烁着晴空的光采,让人心动。
  徐斐然不由得摸向自己的背脊,手掌合起,什么也抓不着。
  记忆中,这并非第一次被弟弟说是拥有翅膀的人。
  可是所谓的翅膀到底是什么?
  迷失在对方曖昧的言辞之中,徐斐然又失措地把弄手里的摇控器,好一会儿才能重拾语言:「我……可以给你翅膀吗?」
  徐语辰愕了一愕,復又回復笑脸:「你是装傻还是太天真呢?把天使的翅膀拔下来,再黏到人类的背上,人类就能飞,人类就能变成天使?」
  徐斐然继续在自己的背上寻找着透明的羽毛,摸索着。
  「我有翅膀,可是你没有吗?既然你不能夺去我的翅膀,那你为什么要留在我身边,跟我做爱?你想要的翅膀,真的是我身上的翅膀吗?」
  少年眉毛轻颤,脸色变得不悦了,显然这番话刺中他的心事。
  「辰,我帮你寻找你的翅膀……」兄长放下摇控器,忽又甩头:「不,该不会翅膀是天生的吧,所以不能在地面寻得着,黏上背脊也没有用?」
  徐语辰抿唇,声音略显沙哑:「……不知道。无聊的问题。」
  「是吗。」
  徐斐然浅笑着,依然把他的全副精神用来注视少年。
  他原以为爱上自己的弟弟,不能向人诉说,已经是一件极伤脑筋的事儿;但是用心观察,眼前这名表现得冷漠又高傲的少年,或许有着更大的烦恼。
  到底是什么烦恼?不知道。
  到底翅膀是什么?不知道。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係?不知道。
  不过……
  「如果我有翅膀,我带你飞。」徐斐然探入自己的衣服,摸着平坦的背部,眼神越发柔情:「你要是不能飞,我就捧你上天空,绝不会放手。」
  徐语辰聆听着,脸上依然是那沉静的表情,没有半丝喜悦。
  到底他想要的是什么?徐斐然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良久,他别过脸来,低声说:「我先回学校。」
  只见徐语辰再也没有将眼光放到兄长身上,他把指间之物揉入掌心,然后把棋艺学会的本学年计划书塞进书包,以有点不自然的动作绕过了,离开房子。
  徐斐然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仍是什么也见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