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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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鸦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又回到南湖来。
  半下午的阳光炽烈,池鸦蹬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蹿进来,“吱——”一声刹停在门口,跳下车就直奔客厅,一叠声地叫:“张妈张妈,快看快看,我有小提琴啦!”
  结果才一冲进客厅门,就跟沙发上坐着的人撞上了视线。
  池鸦背着琴盒,脚下蓦地打了个磕绊,急忙扶着门框站稳了,讪讪地跟人打招呼:“大、大哥在家呀……”
  第43章
  顾怀章抬眸看着他, 嗯了一声。
  顿了顿,又说:“跑慢点……容易摔。”
  因为不常这么关心人,他后面这句说得尤其生涩, 听在池鸦耳朵里, 却简直是惊悚了。
  这这这……大伯哥这是在, 关心他??!
  ——在早上误会他把他当让顾老二争风吃醋的工具人之后??
  池鸦惊疑不定地望着顾怀章,有点摸不清这大伯哥到底怎么想。
  顾怀章抿了下唇,放下手里的书,道:“张妈有事,不在家。”
  池鸦迟疑:“喔……”
  顾怀章看了他两秒钟,目光微微一转,看向他背上露出一个头的琴盒,顿了顿, 又说:“是小提琴?”
  “啊……?哦!”一提小提琴, 池鸦眼睛就“叮!”的一下亮起来, 别的什么顾虑犹疑一瞬间全抛在脑后,立马重新高兴起来,兴冲冲地过去, 献宝一样跟顾怀章说,“我、我朋友, 送我的!”
  他今天被莫失带着去见了那个开网店的朋友,也是个和莫失一样大的男生,据说两人从大学就是好哥们, 毕业后自己创业开网店,莫失投资了一部分, 并提供摄像技术支持。
  网店老板带他们去工作室拍摄, 他才发现这老板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 大手笔租了个小别墅,二楼办公,一楼拍摄,地下室是小仓库。
  一楼用来拍摄的那面背景墙墙角,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池鸦一眼就瞧见了,拍摄的间隙总忍不住去看,那老板就笑了,说你要喜欢就送你玩儿。
  池鸦挺不好意思的,那把琴算上乘,一看就价格不菲。老板点起根烟,说他妈的以前追女孩,扛着室友们群殴也每天都在宿舍锯桌子腿儿,后来终于能拉生日快乐了,人女孩跟打台球屁股贼翘一体院生恋爱快乐了。
  从此患上小提琴ptsd,没把这琴砸了是一个失恋男人最后的冷静。
  池鸦一脸震撼地听完这段悲伤的故事,问既然如此不待见,那怎么还把它给放这么显眼一地方?
  老板喷出一口烟,咬着牙骂姓莫的给他伤口上撒盐,非要弄个不顾朋友死活的背景墙。姓莫的幽幽飘来揉揉他狗头,又幽幽飘走了。
  深藏功与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把琴就到池鸦手里了。
  他小心翼翼打开琴盒,取出里面的小提琴。
  通体深红的小提琴身上晃过优雅的微光,还很崭新,池鸦兴奋得脸蛋微红,抚摸着琴,低叹:“好美……”
  这把琴面板是意大利云杉木,侧背板是波西米亚枫木,售价两万左右,虽然比不上曾经妈妈送给他的那一把,却比后来他在国外自己买的那一把好很多。
  不管怎样,他终于重新拥有一把小提琴啦!
  顾怀章看着他,眉梢微微动了动。
  他不知道这小孩竟然喜欢小提琴。
  池鸦摸着小提琴好像在轻抚恋人的脸颊,圆圆的猫眼里闪烁着细碎光芒,尽是盈盈的喜悦,白皙的脸庞布满激动的红晕,像一朵桃花在春光里怒放。
  “大、大哥,”青年忽然抬起睫毛,猫眼亮晶晶地朝他看过来,像是有点害羞,但还是鼓起了点勇气的样子,说,“你想不想、想不想听我、拉琴啊?”
  顾怀章顿了顿。
  对小提琴他说不上喜欢,或者说他其实对所有艺术类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甚至有淡淡的抗拒和排斥,但池鸦望着他的眼神让他说不出拒绝。
  可作为大伯哥,跟弟媳妇说他想听对方弹琴,似乎也怪怪的。
  顾怀章指尖敲了下膝盖,矜持又严肃,道:“……嗯。”
  池鸦就兴奋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起琴放到肩膀上,搭弦的动作很熟练。
  他想了想,说:“我、我给大哥拉一首,《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吧。”
  曲名很长,一直说三五个字就磕绊的青年却没有丁点结巴。
  他说很熟悉的字词就不会结巴。像“顾怀安”。
  顾怀章又嗯了一声,交叉的指尖摩挲了下虎口。
  池鸦指尖轻轻碰到琴弦,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碰到琴弦了。
  《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谁都看过,极具节奏感和力量感的主题曲一出,谁不会心潮澎湃激荡万分。
  池鸦微微阖起眼睛,身体随着韵律微微摇动,按压琴弦和拉拽琴弓的双手配合默契,灵动又充满柔中带韧的力量。
  顾怀章没想到他会拉这样的曲子——这么……奔放而热烈的、独属于海盗和自由的曲子。
  摒除很早之前对青年那些并不太好的印象,他一直都觉得这小孩儿挺乖挺软,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总会流露出一点拘谨和不自信,还有一些懂事的安静。
  但这首曲子告诉他,不是的。
  起码池鸦并不只有看上去那样的温和柔软。
  所谓字如其人、书如其人,稍具常识的人大约都知道,艺术作品里头,或多或少都会藏着创作者和表现者的灵魂。
  顾怀章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指尖随着音符的跳跃敲打着膝头。
  在他的面前,青年笔挺而舒展地站着,肩头扛着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压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乌黑,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池鸦面色微红,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尖尖下颌仰起来,仿佛在做一个化蝶的梦。
  他站在敞亮的光线中,偏斜的阳光从门口长长地铺进来,把池鸦身上的白衬衫照得透亮,反射出濛濛的电影滤镜似的光晕。
  这一瞬间,顾怀章承认,艺术的魅力的确无人可以抗拒。
  哪怕他以前的确很反感。
  可就像对池鸦的观感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一不小心,就会自愿的不自愿的被某一种魅力所吸引,然后完全的、彻底的、猝不及防的,扭转了原本的刻板印象。
  顾怀章的视线定定落在青年微微阖起的睫毛上,喉结微微一攒。
  最激奋昂扬的高潮像海浪一层层拍打在人的耳膜上,震动一路传递到心脏,以一种不容拒绝、摧枯拉朽的强势姿态抓着心跳与它共舞,又在最高浪头狠狠拍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池鸦动作极帅气地一扬琴弓,最后一个音符悍然掷地,他睁开眼睛,恍惚回到掌声雷动的剧院舞台,未及回神,他左手握着琴颈,右手垂落,唇角噙着笑意,朝观众行了一个优雅的鞠躬礼。
  唯一的观众怔了怔,抬手,鼓掌。
  听到寥落孤单的掌声,池鸦才倏地回神,一下起身,脸蛋瞬间羞燥得通红,放下琴小声说:“拉、拉得不好……”
  “拉得很好。”顾怀章顿了顿,朴实无华地赞美,“真的。”
  池鸦不大好意思地笑了,拎着琴弓的手抬起来,轻轻蹭了下鼻尖。
  才发现刚刚过于投入在激奋昂扬的音乐中,鼻尖竟然都微微沁出一点细碎的汗珠。
  顾怀章把桌上的纸巾盒给他推了推,池鸦抽了纸,没擦汗,先小心又细致地把琴身擦了擦,很爱不释手的模样儿,恋恋不舍地把琴放回琴盒里,抬头对男人笑了下:“我去、去洗把脸……”
  顾怀章看着他:“嗯,去吧。”
  池鸦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才终于从刚开始飞奔回家要跟人分享喜悦的那股激动劲儿里冷静几分。
  于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因为早上的事情,大伯哥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大应该如此的……和颜悦色?
  竟然还叫他跑慢点,还听他拉琴……
  池鸦拿毛巾擦脸,擦着擦着就不动了。
  所以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总觉得大伯哥这样的人一旦和颜悦色起来,简直就像阎王的微笑一样凉飕飕。
  他忽然就有点慌。
  这男人的脸怎么也是一阵一阵的变啊!
  池鸦磨磨唧唧地洗完了脸,直想窝在卧室不出去了算了。
  可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把顾怀章一个人晾在客厅里……好像也不太好?
  池鸦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咬牙,按下把手出了门。
  顾怀章还在沙发上坐着,膝盖上摊开放着一本书,舒适度极高的沙发托着男人的腰臀,衬得那双包裹在西装长裤里的腿无比的修长。
  顾怀章右手肘压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修长手指微微屈起,抵着下颌,另只手落下来捻着书页,纯黑色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露出遒劲紧实的小臂线条。手腕上戴着一枚黑盘银边的腕表,好像随便拍张照,都能轻松取代广场大厦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广告大片。
  听见他出来,顾怀章微微抬了下眼皮,阳光懒洋洋地躺在他脚下,照亮一截西装裤脚下劲瘦的脚踝。
  两人对视一瞬,池鸦反手掩上门,结结巴巴地问:“大、大哥,你……喝水吗?”
  顾怀章顿了顿,颔首:“麻烦你。”
  池鸦笑了笑,抬脚走进了厨房。
  他翻了一圈儿橱柜,只找出一包拆了小半的普洱茶饼,池鸦不大喜欢它的苦味儿,想了想,还是拿出来切了小块,装进茶包里加水煮。
  顾怀章看着书,余光瞥见小青年进去厨房又出来,穿过客厅,走到后面花园里,没一会儿又回来,他不经意一瞥,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新鲜的什么绿叶。
  “大哥,”池鸦问他,“你喝、薄荷茶吗?”
  顾怀章无所谓地点头:“可以。”
  池鸦就就露出舒心的笑容,拿着那把绿叶经过茶几前。
  “你从哪儿找的薄荷?”顾怀章看着他,忽然开口。
  “啊?”池鸦看看手里的薄荷叶,老老实实地交代,“就是、有次和包青天玩儿,在花园发、发现的……”
  他有点茫然,还有点惴惴不安,小心地觑男人的脸色:“不、不能摘吗?”
  顾怀章沉默了几秒。
  他在这座庄园生活了几十年,每天都在花园里遛狗,从没注意到哪一簇植物里还长了薄荷。
  池鸦是有什么花花草草的专属雷达么?
  池鸦不明所以地等了几秒,看他没有再开口,反倒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奥的沉思中,他就拿着薄荷叶,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厨房。
  热水壶里头的茶包已经开始往水里晕色,池鸦把薄荷叶一片一片仔仔细细洗干净,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只新鲜的青柠,切成薄薄的片,一起丢进杯子里开始捣。
  鼻尖青柠薄荷混合的香味逐渐浓郁,看看已经出汁,池鸦陶醉地深吸一口,尽是清凉微酸的植物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