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周巧秀笑了笑:“原来是童年小友,你们都姓赵,应该也是亲戚吧?”
  赵向晚的回答避重就轻:“我在赵家沟长大,村里人大多数都姓赵。”
  周巧秀看一眼许嵩岭,下了命令:“老许,向晚是个老实孩子,难得她开口,这是把我们当自己人,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
  许嵩岭敬了个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宝宝在一旁也学着敬了个礼,声音娇嫩:“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看到孩子像个应声虫一样地重复着大人的话,模样趣致可爱,都笑了起来。
  欢乐的笑声里,赵向晚平生第一次分蛋糕、吃蛋糕,那软绵绵、香喷喷、甜腻腻的味道让她觉得世界真美好。
  吃完饭之后,宝宝拉着赵向晚不让她走。
  小孩子对人的善恶感知最为敏锐,宝宝对赵向晚十分依恋。
  以前和梅梅相处的时候宝宝非常任性,抢玩具、摔东西,惹得周巧秀经常教训她。可是现在与赵向晚在一起,宝宝却乖巧听话,肯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
  周巧秀看在眼里,不由得反省自己在处理姐妹关系的时候是不是有错误,以前看梅梅总是谦让、被妹妹打骂也不还手,她会心疼梅梅、教训宝宝,可现在想来会不会是梅梅故意为之?
  想到梅梅的心机,周巧秀不寒而栗,看赵向晚的眼神更加慈爱。幸好、幸好,好在没有酿成大错,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让梅梅得逞,自己这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悔恨之中。
  周巧秀提了个建议:“向晚,你陪我和宝宝一起到友谊商场逛逛吧?难得今天周末,吃完饭又吃蛋糕我也吃撑了,正好转转消消食。”
  赵向晚摇头拒绝:“我不逛商场,得回宿舍看书。”
  周巧秀嗔怪地看着她:“这不是宝宝舍不得你走吗?你就陪陪宝宝嘛。”
  宝宝扯住赵向晚的衣角撒娇:“姐姐,不走。”
  脑海里同时响起软糯的童音
  【姐姐,不走。】
  小宝宝澄澈的眼神、天真的话语、表里如一的心声让赵向晚心软,她虽然排斥与人身体接触,但天真孩童却是例外。她弯腰抱起宝宝,柔声道:“好,姐姐不走。”
  夜色微凉,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香味。
  赵向晚跟在周巧秀身后走出学校大门。公安大学位于星市城南,距离友谊商场步行大约一刻钟。
  友谊商场是八十年代新开的商场、城南最热闹的商业中心。晚上七点多钟正是人群最拥挤的时候,一路走过来路边小摊小贩不少,卖烤翅、卖袜子、卖衣服、卖玩具……
  宝宝的目光忽然被前面一个小摊吸引,抬手指着那边喊:“娃娃、娃娃!”
  十几个上过色的石膏娃娃摆在一块塑料布上,有小猪、小兔、小猫咪,还有金发碧眼的洋娃娃,颜色粉嫩、造型充满童趣,就连赵向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又好玩的东西,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一盏充电小台灯锃亮,将摊位摆着的石膏娃娃映照得格外显眼,摊主笑着招揽客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美院学生设计的石膏娃娃,一个两块钱,便宜又好看呐~”
  两块钱一个还算便宜?赵向晚愣了一下,学校一个月发三十二块钱饭菜票,两块钱够她两、三天的饭钱。
  周巧秀看一眼赵向晚,扑哧一笑,弯腰挑选了两个:“向晚属牛,宝宝属兔,我买一只小牛、一只兔子。”
  周巧秀付钱速度飞快,用透明塑料袋拎着两个石膏娃娃从摊位站起来。
  赵向晚抱着宝宝阻拦不住,抿了抿唇,非常认真地对周巧秀说:“如果您再给我买东西,我现在就回学校去。”
  周巧秀笑着点头:“好好好,只买一个,你的生日礼物嘛。”
  摊主看到她们的互动,羡慕地说了一句:“大姐,你这女儿懂事哟,还能帮你带小的。”
  周巧秀一听笑开了花,索性左手一伸揽过赵向晚的肩膀:“可不是,我这大姑娘又会读书、又懂事。”
  赵向晚被她一把抱住,躲闪不及,温暖的呼吸声拂过耳畔,后背顿时变得僵直。
  感觉到赵向晚身体的排斥,周巧秀心疼的感觉越发深刻,松开手温声说:“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啊,赵向晚。”
  【如果我一结婚就生孩子,差不多和赵向晚一样大,可惜我没有这么好的命啊。】
  听到周巧秀内心的惆怅之语,赵向晚轻声道:“您是我的老师,也是一样的。”
  曾经的遗憾被这一句话抚平,周巧秀微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赵向晚与周巧秀保持一拳头的距离,顺着人流慢慢朝前走,浑然没有察觉到远处有一道异常炽热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后背烧化。
  这道炽热目光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少女高马尾、瓜子脸、大眼睛,个子虽然不高,但很会打扮,鹅黄针织衫、浅棕色格子背带裙、带花边的白袜子、棕色宽口小皮鞋,再加上一个斜挎的藤编小包,让她看起来时尚而不失活泼,俏丽又可爱。
  少女被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簇拥着逛夜市,人流中忽然看到赵向晚的身影,她整个人都呆住,愣愣地盯着赵向晚高挑纤瘦的背影,半天没有说话。
  一个女孩子晃了晃她的胳膊:“赵晨阳,你在看什么?”
  赵晨阳回过神来,内心却仿佛有一万匹野马在奔腾:赵向晚!她怎么来了星市?临走前不是再三交代过爸妈,让她留在乡下哪里也不去,绝不能让她有出息吗?
  第8章 实习
  ◎没有女性嫌疑人吗?◎
  赵晨阳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前世让她羡慕嫉妒恨的赵向晚,哪怕扒了皮、烧成灰,她都不会认错。
  比起小时候,赵向晚现在长高、长漂亮了,虽然衣着打扮没有前世记忆里那么洋气、富贵,但骨子里那股子坚韧自眉眼间透出,丝毫没有改变。
  一起出来玩的女孩子嚷嚷着:“别发呆了,赶紧逛呀。难得周末有时间约了你们一起出来玩,得抓紧时间买个够。”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来,赵晨阳此刻哪里还有心情逛街,扯了个理由匆匆回家。
  走进省委大院,整齐的单元楼、开满各色月季的花坛、郁郁葱葱的大树,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丽,这让赵晨阳不安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在省委大院生活了六年时光,赵晨阳早已习惯这里的一切。
  父亲赵青云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1981年分配到珠县建委工作,因为业务能力强很快调入省委工作,从此平步青云,一直做到了省委副秘书长职位。
  母亲魏美华知青返乡之后找关系分配到湘省机械厂工会工作,结婚生子之后专心照顾家庭,因为赵青云的关系当上了机械厂办公室副主任。说是副主任,其实就是个闲职,平时也没什么工作,迟到早退是常事。
  弟弟赵承祖1982年出生,今年读小学三年级,虽然任性霸道,但赵晨阳处处忍让讨好,和他相处还算愉快。
  赵晨阳非常珍惜现在的生活。这里没有逼仄的土砖房、没有肮脏的夯土地、没有破旧的乡村学校。好不容易成为城里人,摇身一变当上官家千金小姐,她绝不允许这一切消失。
  赵晨阳心肠冷硬,从十岁离家之后就没有再与亲生父母联系。但现在看到赵向晚出现在星市,心虚与恐惧感令赵晨阳一进门直奔客厅角落的电话机。
  周末的晚上,家里从来都没有人。保姆晚上归家,母亲和牌友打麻将,父亲在外应酬,弟弟去了最疼爱他的外公外婆家,宽敞的四室一厅只有赵晨阳独自一个。
  “嘟……嘟……嘟……”
  留在记忆深处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这是赵家沟村委主任家的电话,前世赵晨阳在外面打工,想家了就会打这个电话让人叫母亲来接。
  折腾了一阵,终于听到母亲钱淑芬的声音。
  电话里钱淑芬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激动得不敢相信:“四妹子,四妹子,是你吗?你还记得打电话过来啊……”
  赵晨阳打断她的话,直接切入正题:“赵向晚现在在哪里?”
  钱淑芬支支吾吾半天。
  赵晨阳毫不客气地说:“我在星市看到她了,她为什么会进城?!”
  钱淑芬心虚地解释:“小学毕业后原本我也不想送她上初中,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读书这件事她一直很坚持。她能闹啊,初中老师、小学校长、村委领导、村里老人都来家里和你爸谈心,我们实在没办法,只好继续送她上学。”
  “我问你,她为什么会在星市?是打工还是……”
  赵晨阳的心头忽然升起一个希望,也许赵向晚初中毕业到城里当小保姆呢?今晚看到她的时候,她抱着个小女孩和另一个中年女人走在一起,对!很有可能就是来星市打工当保姆的。
  可是,钱淑芬的话却打碎了她的幻想:“那个,她在星市读大学。”
  因为太过惊愕,赵晨阳的声音变得尖利而高亢:“怎么可能?我只读了个大专,她怎么就考上大学了!”
  上辈子赵向晚考上全国排名第一的京都大学,毕业后在父母安排下嫁入豪门,贵气十足、幸福美满。可是赵晨阳呢?初中辍学外出打工、二十岁回乡嫁人生子,姐妹俩站在一起,高下立分。
  赵向晚被赵青云接回城里之后并没有忘记养育之恩,逢年过节回来看望父母和大姑,对兄长、妹妹处处关照,村里人都夸赵向晚有良心,只有赵晨阳满心不忿,觉得她故意在自己面前显摆。
  六岁重生,赵晨阳欣喜若狂,决定狠狠赢回这一局。平时占着妹妹的身份故意让赵向晚多干活、不让她好好读书,看她受委屈、抹眼泪就感觉隐隐快意。又在赵青云过来找人时,怂恿父母将两人身份替换。
  赵晨阳抢占赵向晚的资源,顺利进城,上最好的小学、初中、高中,原以为可以和赵向晚一样考上全国第一的大学,可是没想到她读书天份不够,哪怕再读一遍也感觉那是天书,高考失利,托关系才以委培生的名义进湘省财经学校读大专。
  原本赵晨阳还喜滋滋,觉得重来一回,自己肯定比赵向晚强——她在城里当千金小姐、考上大专、前途无量;赵向晚在乡下受磋磨,条件艰苦,一辈子进不了城。
  谁知道,赵向晚竟然凭本事考上了大学!
  赵晨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比不过赵向晚,便将这份压力与嫉恨发泄到八年没有联系的亲生母亲身上:“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明知道我在星市,还让她考到星市,是不是巴不得她发现真相找到这里来?你们真是猪脑壳,到时候谁也落不着好!”
  钱淑芬被女儿一骂,急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你,你这个死妹子,一走八年一封信都没有,好不容易打个电话联系上你张嘴就骂人,太没良心了!谁是猪脑壳?我看你才是猪脑壳!赵向晚会读书,我有什么办法?她小学成绩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读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出钱帮她付学费,年年都是第一名,中考考了个全县第一被县城一中特招,学校不仅不收一分钱学费,还发钱发米发奖金,今年高考又是全县第一考进公安大学,你让我怎么办?那是公安大学咧,通知书上那么大的警徽刺得我眼睛痛,我不敢撕啊。我……我总不能拿刀逼她不上大学吧?”
  赵晨阳呆若木鸡,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竟然有这么多人帮助她读书。中考第一、高考第一,以优异成绩考进湘省公安大学!怎么重来一世,抢了她的爸妈和资源,赵向晚在那重男轻女、贫穷愚昧的乡下依然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光明大道?
  “四妹子、四妹子?”
  听得话筒那头突然没了声音,钱淑芬连声呼唤。母子连心,钱淑芬有无数话想要和女儿说。她想问问女儿,赵青云和魏美华对她怎么样,在城里吃得饱穿得暖不,有没有人欺负她,为什么这么久不和家里人联系……
  可是赵晨阳却没有了再交流下去的兴致,“啪!”地一声响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几天之后,许嵩岭将一份关于赵晨阳的户籍信息交给赵向晚。
  果然只要找对人,公安系统好办事。许警官不仅托户籍科的同事找到赵晨阳的档案,还特地抄录下来她的学籍资料、父母单位、家庭住址。
  “赵向晚,你要找的这个赵晨阳和你是同一天生日啊。”
  赵向晚接过资料认真查看,头也没抬:“嗯。十岁前我一直以为我和她是双胞胎,十岁后才知道我们并不是亲姐妹。”
  看过资料的许警官听得一头雾水:“赵晨阳的父亲赵青云现在是省委领导,当年怎么会把孩子送到乡下养?”
  赵向晚抬眸看了他一眼,许嵩岭总觉得她心里藏了很多事。十八岁的花季少女,正应该是爱笑爱闹毫无机心的时候,偏偏这个丫头一双眼睛深邃幽静,仿佛经历了许多许多。
  周巧秀关心地询问:“赵向晚,你要找的这个赵晨阳她父母都是领导,你们这么多年不见贸然去找的话她会不会认得你?这个世界没良心的人挺多的。”
  有梅梅的事情在前,周巧秀对赵晨阳印象很不好。
  十岁之前赵晨阳与赵向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以姐妹相称,十岁之后赵晨阳进了城就音讯全无、再没联系。人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她倒好,一进城就把养父母的养育之恩、童年伙伴的陪伴之谊全都抛在脑后。
  这种没良心的人,期待越高、失望越大。
  周巧秀怕赵向晚失望难过,所以故意点了一句。
  听到周巧秀的话,赵向晚低头看着手中写满资料的白纸,嘴角扯了扯:“赵晨阳……她不会不认得我。”
  一个处心积虑的小偷,一个抢夺他人资源的强盗,一个踩着别人肩膀向上攀爬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苦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