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赵晨阳原本并不在意赵伯文、赵仲武和范秋寒,在她眼里这三个都是没出息的人,不配和她站在一起。可是……听到他们贬低自己、抬高赵向晚,公然与赵向晚站在一条战线、全然不顾血缘亲情,心里却泛起了酸。
  酸得牙疼,酸得头痛,喉咙口直冒酸水。
  赵晨阳瞪了两个哥哥一眼:“不认就不认,很了不起吗?你们不想认我,我还懒得认你们呢,哼!”
  她转过头看着范秋寒,撇了撇嘴:“范秋寒,你这个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讨厌。我又没有得罪你,干嘛把我说得那么差?”
  范秋寒见她这个时候了还半点歉意都没有,愈发觉得赵晨阳不是个好东西,没好气地说:“你从小就偷奸耍滑,哄着爸妈偏心你,脏活累活全丢给赵向晚。才十岁就知道怂恿爸妈把你送进城,心可真黑!打扮得再漂亮再洋气也没用,你的心坏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晨阳,目光中充满了鄙视与批判。
  赵晨阳哪里承受得住这些村民的鄙视,当场就跳了起来,双手一挥,大声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们这些长年累月待在山沟沟里的人懂得什么?连蒲公英都知道要让风把种子带得更远,难道你们就不想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
  范秋寒冷笑一声:“想过好日子自己努力不行?非要抢别人的东西。”
  赵晨阳忽然之间泪如雨下:“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以为我到城里就是享福去了?我一样也要吃苦、也要努力的好不好。”
  赵青云忽然间有些心虚。
  他当初把赵晨阳带回城,其实是有私心的。
  赵青云当时只是个副处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在省委那一堆年青有为的干部中根本就不起眼。他知道独木难为林的道理,为了找到一个坚强的同盟军,便刻意与徐俊才交好。
  徐俊才和他一样,能力强、野心大,靠着岳丈家的人脉在湘省工程局当副局长,同样的经历让两人渐渐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魏美华生下赵承祖之后,徐俊才和周荆容上门贺喜,言谈间满是羡慕。周荆容身体虚,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看到玉雪可爱的赵承祖,动了心思,想收养送个孩子,最好是女孩,长得好看,十岁左右年纪,这样养个十年就能招个女婿上门,将来老了也有依靠、徐家事业也有人继承。
  这个时候,赵青云忽然想起还有个女儿丢在赵家沟,年龄正好十岁,至于模样嘛,自己和美华都相貌出众,孩子必定也不差。
  听赵青云这么一说,周荆容立马笑容满面,催促他赶紧去把孩子接回城里来。赵青云抱着一丝希望,按照以前寄钱的地址:黄田乡赵家沟,没想到一切顺利得出奇,很快就将赵晨阳领回了城。
  十岁的赵晨阳只在赵青云身边待了三天就送到周荆容身边,一直到两年之后,徐俊才把与前妻生的儿子徐清溪接回家,赵晨阳才回到赵青云身边。平时赵青云工作忙,并没有怎么关心她,虽然保证她的衣食住行、送她上最好的学校,但要说有多么爱她,其实真没有。
  钱淑芬看到女儿流泪,忽然就清醒过来。她从椅子中站起,心疼地一把抱住赵晨阳:“我的妹子啊,你在外面吃苦了哇。我就说了,城里也不见得就一定好,你还是留在爸妈身边才自在,可是你偏偏不信,非要跟着那赵青云走,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
  钱淑芬这副慈母像与平时面对赵向晚的刻薄完全不同,刺得范秋寒的眼睛有点疼,哼了一声:“真不要脸,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好,对赵向晚却那么狠毒!”
  赵大翠和其他的村民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就算是吃苦,那也是你咎由自取,真恶心!”
  “现在如果不是被发现,我看你们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把亲生女儿送进城里享福的时候怎么不哭?虐待赵向晚的时候怎么不哭?我呸!”
  “丢我们赵家沟的脸,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人。”
  “偷换孩子、虐待孩子,哪一样都够得着进监狱!这样的人不配留在赵家沟,让他们滚出去——”
  纷纷杂杂的唾骂声中,村委主任赵长兴抬手向下压了压,让大家平息一下激动的情绪。
  等到大家安静下来,赵长兴转过头询问赵向晚:“向晚啊,你看,你养父母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诚恳地向你道歉,你到底想怎样?愿不愿意接受他们的道歉?”
  到底想怎样?赵向晚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她想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苛待自己。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无耻行径,想让所有人都唾弃他们。
  她想让一切回归正规,让亲生父母了解真相,把晨阳赶出去。
  ——她想感受真正的父母之爱。
  现在,真相已经说出。
  面对自己的质问,钱淑芬、赵二福亲口道歉。
  大姑、表姐、哥哥、村里人……每个人都在斥责他们。
  赵青云依照她的要求,把赵晨阳送回乡下。
  一切,都达到了她的目的。
  除了真正的父母之爱。
  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大哥、二哥、大姑、范秋寒,他们都站在自己这一边,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给予过温暖。
  赵向晚清瘦的身材在寒风中挺立着,宛如一根初长成的小松树,树干虽细,却笔直向上,枝桠伸展,不畏严冬。
  赵青云的心思忽然被触动。他承认,当初抛弃赵向晚是因为她是个包袱,接回赵向晚是因为觉得她有用,一切的一切,都是利益的权衡,而不是真正的爱。对比这些乡民的淳朴真诚,他给予女儿的远远不够。
  赵青云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想要拍一拍女儿的后背表达安抚,却不料他手刚一动,赵向晚便后退一步,抬起双臂,避让开来。
  看着女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赵青云内心升起一股内疚,放柔和的语气说:“向晚,你受苦了。先前我不知道你在乡下吃了这么多苦,不然一定会好好安慰你、弥补你。”
  赵向晚却没有半分感动,抬了抬肩,仿佛要抖落他的所有气息。
  亲生女儿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赵青云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为什么自己表明态度,亲自把赵晨阳送回乡下、说明真相,她还是不满意呢?
  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犀利,容不得半点虚伪,真是让赵青云又爱又恨,偏偏又无可奈何。
  看到赵青云眼中露出的温情,赵晨阳内心涌上来无穷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爸,我不是有意欺骗,我……我是羡慕赵向晚能有您这样的好爸爸,羡慕她能够和您一起在城里生活。”
  赵青云长叹一声,温和地看了赵晨阳一眼,转头对赵向晚说:“向晚,事情已经清楚,既然他们都已经道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和我一起回去,晨阳就留在家里。”
  【先把态度摆出来,让赵向晚心里好受一点。反正赵晨阳开学之后就会回到星市,到时候一样能够为我所用。现在赵晨阳的家人对她不满,赵家沟非她久留之地,我只要露出一点善意她都会感激不尽,还不是一样能够通过她把徐氏建筑公司笼络住?】
  听到赵青云的心声,赵向晚对他的自私与野心感到失望,干脆利落地回绝:“不,我在赵家沟长大,这里才是我的家。”
  赵青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专程跑这一趟,将赵晨阳送回老家,事事顺着赵向晚的心,她竟然还不领情。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感觉被女儿在脸上抽了一巴掌,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长兴却听得连连点头,和村委会领导、村里几名德高望众的老人商量之后,抬起右手:“各位乡亲,请听我说句话。”
  议论纷纷的村民们都安静下来,站在老屋前面的地坪,抬头看着村委主任。
  “向晚有良心,记得我们赵家沟的好。她既然有情有义,还认我们这个村,那我今天也来为她做个主——”
  赵长兴转头看向赵二福夫妻俩。
  “赵二福、钱淑芬,你们抚养赵向晚十八年,虽然有打有骂,但也没少她一口吃的;虽然百般阻挠她读书上进,但依然供养她读到大学。如果没有八年前替换一事,哪怕不是亲生的,赵向晚都应该承担起赡养义务。
  可是,你们隐瞒赵向晚身世,让赵晨阳替换她进城,害她与亲生父母骨肉相离。功过相抵,将来她出嫁不会给你们彩礼,你们老了,不管赵向晚多么有出息,她都不需要给你们养老。这一点,你们认吗?”
  赵二福与钱淑芬垂下头,默不作声。
  农村为什么重男轻女?就是因为好不容易将女儿抚养长大,出嫁之后却成为别人家的劳动力,不能再在家干活、不会再赡养老人。所以当时赵家沟嫁女儿会要求男方给彩礼,并且女儿女婿逢年过节要探望老人,买新衣、新鞋,置办床上用品。
  现在辛苦把赵向晚养大,却什么回报都不会有,赵二福与钱淑芬的心里很不好受,感觉这个女儿白养了。
  赵伯文与赵仲武却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就按长兴叔你说的办。爸妈将来养老都归我们兄弟,绝对不麻烦三妹子。”
  赵长兴点了点头:“好,伯文你们两兄弟既然应承下来,那这一点就定下来了。第二点……”
  钱淑芬猛地抬起头。白养个女儿还不够悲催,还有第二点?
  “第二点,赵二福、钱淑芬私自将孩子调换,害得赵向晚与父母分隔,让赵晨阳代替她在城里享福,这种行为在我们赵家沟从来没有出现过,必须惩罚!”
  赵二福的脑袋耷拉着,叹了一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件事村里一直维护着赵向晚,这个惩罚是躲不过去了。
  赵伯文感觉到肩头沉重,站出来大声说:“长兴叔,您说吧。有什么惩罚我们都认。”
  赵长兴说:“虽然向晚考上大学后,户口跟着迁到星市,但既然向晚说赵家沟是她的家,那我们赵家沟的父老乡亲们绝对不能寒了她的心。这样,村里出砖出地,你们出钱出力,在老屋东面给向晚盖一间新屋。红砖墙、小青瓦屋顶,铺地砖,这间新屋,以后向晚寒暑假回家来住,只给向晚住!”
  赵二福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半天:“长,长兴,你在说笑话吧?”
  专门给妹子起新屋?还是给户口已经不在村里的妹子住?村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赵长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呀!你做了错事,还得村里来帮你承担。如果不是看你是村里的老住户,又养了两个还算争气的孩子,我才懒得管你。向晚受了你们的亏待,如果不好好安她的心,难道要让她和大家离心离德,把你们告到法院去?”
  赵大翠一听,立刻兴奋起来,擦干脸上泪痕:“好好好,主任你这个主意非常好。向晚以后回家过年也有个地方住,免得受别人的气。”
  赵伯文与赵仲武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行。我们出钱出力,给三妹子起新屋!”
  村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异议,虽然史无前例,但毕竟赵向晚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她明明是官家千金,却被赵二福、钱淑芬磋磨了这么多年,给她起新屋也算是一种补偿。
  赵长兴在村里搞砖厂带着村民致富,很有威望,一呼百应。赵二福、钱淑芬哪里敢不应承?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行……吧。”
  钱淑芬心在滴血,要在东边再盖一间红砖青瓦新房,得花多少钱?就算村里出红砖,其余材料也得自己到县里去买,再加上请人打地基、砌墙、粉刷、上梁、铺地砖……怎么也得一千块吧?自己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准备将来儿子结婚起新屋,没想到全砸这里头去了。
  农村人谁不想起新屋?可是单独给女儿盖房子,闻所未闻。
  赵二福觉得老脸在发烧,闭上眼暗自祈求列祖列宗原谅。做老子的起新屋给女儿住,死了见到先人也没脸咧。可是,谁叫他们做错事在先呢?没办法。
  “第三……”赵长兴刚一开口,连赵伯文、赵仲武都打了个激灵。怎么,还有?
  “第三,赵晨阳虽然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但她的户口早已不在村里,如果她来,那就是你们的客人,出嫁之前我们赵家沟不会分她田地。”
  村里的耕地实行承包责任制,按照家庭人口数来进行分配。赵长兴特地说上这一句,也是担心钱淑芬啰嗦。
  赵晨阳抢着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那点地!”乡下有什么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赵长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谴责:“替换孩子之后,赵晨阳是得益者,必须认真、严肃地向赵向晚道歉!必须赔偿!至于赔偿金额,由赵向晚来定。”
  赵晨阳翻了个白眼,再次冷哼一声。道歉?道什么歉!还想赔偿?开什么国际玩笑!
  看到赵晨阳一脸高傲的抗拒,赵长兴不再客气:“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们村委将写份证明材料,派人交到你读书的学校去,让老师、学校教育你。”
  听到这里,赵青云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赵长兴。这位村干部是个人才啊,刚才一起吃饭的时候看他一脸的和气,以为是个面团子,没想到做事有章有法、有勇有谋,还知道拿赵晨阳的声誉与前途来威胁?
  赵晨阳偷偷看了赵青云一眼,见他并没有维护自己,只得嘟囔道:“行吧行吧,我道歉、我赔偿。”
  说罢,赵晨阳不情不愿地看着赵向晚,声音小得像蚊子:“赵向晚,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事,我赔你钱,可以吗?”
  【明明抢了赵向晚的所有资源,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怎么偏偏还是比不过她?可恶,一个两个的,都是势利鬼,看赵向晚考上公安大学有前途,就讨好卖乖,哼!等我将来发达了,让你们后悔去吧。】
  赵向晚的个子很高,比身材娇小的赵晨阳高了大半个头,她穿一件朴素的蓝布棉袄,面色严肃。灰白的冬日阳光映照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着多彩的光芒,令赵晨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
  被替换人生的八年时光里,赵向晚一直在思考,如何揭穿赵晨阳的阴谋,怎样才能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即使被偷走的人生还不回来,即使没办法回到过去,赵向晚也要为自己讨一回公道。
  亲生父母都没有给赵向晚的公道,却在今天,赵家沟的老屋前,由一群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给予了。
  第30章 拐卖
  ◎你把这信封给我看看?◎
  赵晨阳看到赵向晚的笑容, 美得发光,感觉刺眼得很,咬着牙试探着询问:“那个, 赔你两百, 行不行?”
  【十岁离开赵家沟, 先在徐家当了两年女儿, 徐清溪回来之后我才回到爸妈身边。他们虽然舍得给我买衣服、买吃的,可是并没有给过我多少钱。这回爸说送我回老家,为了以防万一我取了两千带在身边。给你两百,你可知足吧!】
  赵向晚看了赵晨阳一眼:“两千。”
  “你!”
  赵晨阳猛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