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徐行之用扇子搔搔耳根,也卡了壳。
  很快,徐行之在一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曲驰如所有丹阳峰弟子一样,朱衣素带,宽袍广袖,一柄玉柄拂尘静卧在他臂间,根根素白流纨倾泻而下。
  他语调温煦地同徐行之打招呼:“从令丘山回来了?那里是什么情况?”
  徐行之并不急着作答,四下张望道:“周胖子呢?”
  曲驰答:“北南去青丘了。雪尘去了尧光山。我刚刚才从招摇山回来。”
  徐行之惊讶:“今年够忙的啊。雪尘都去了。……我这边没什么大事,碰上两个应天川的傻瓜弟子,我教训教训也就罢了。”
  曲驰注意到了趴在徐行之怀里的重光:“这孩子是……”
  徐行之自然答道:“是我捡回来的小孩,灵根不错。”他转过来,把小孩儿的脸展示给曲驰看,“看看,可漂亮了。”
  小孩儿被徐行之夸赞,搂紧了他的胳膊,受用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曲驰浅浅一笑:“你倒是爱养孩子。”
  徐行之眼睛一眨,得意道:“羡慕吧?不会养吧?养不起吧?”
  曲驰无奈笑笑:“……他叫什么名字?”
  徐行之:“……呃——重光。”
  曲驰哭笑不得:“……怎么听起来像是你现起的。”
  徐行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哪里有。不信你问他。”
  重光很快接受了这个草率的设定:“是的。”
  徐行之嘿嘿一笑。
  重光这个名字好像还真不错,至于姓什么……等他回去翻翻百家姓再说。
  曲驰问:“你就这么带着他吗?”
  徐行之抱着重光,一边走一边道,“以后怕是要一直带着,但现在我可带不起。事儿太多,万一哪座山头又出事了,我还得赶过去。”
  还没等重光消化掉他话中的意味,徐行之便对着一群与他穿着同色衣裳的风陵山弟子扬声唤道:“……九枝灯,小灯!”
  一个和孟重光年纪差不许多的少年闻声转身。
  少年清秀,却天然带着一股冷情意味,仿佛世间之事均与他无关。
  但在瞧见徐行之后,他的眼中竟凭空生出了一股人间气息,有些锋利的棱角顷刻软化成了弱水三千:“师兄回来了?”
  ……他甚至根本没有第一时间把重光看进眼里去,直到注意到徐行之单手搂抱着重光的动作,眸光才骤然冷了下去。
  重光歪了歪脑袋。
  徐行之把重光放下,往九枝灯的方向推了推:“小灯,这是重光。你先照顾着他,给他拿些吃食和衣物。”
  九枝灯眉心皱着,答得勉强:“是,师兄。”
  重光倒没有对九枝灯表现出什么情绪。他背过身去,仰着脑袋问徐行之:“徐师兄,我会很乖的。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徐行之俯下身去,又摸摸他软得出奇的头发:“这三日都是东皇祭祀前的比赛,会比较忙,不过我今晚就会去小灯那里看你。”
  重光踮起脚尖,趁徐行之不察,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他背着小手,眉眼间都是一晃一晃的甜蜜糖果味道:“……徐师兄,我等你来呀。”
  第9章 真假掺半
  徐行之愣了愣,摸一摸脸侧,不禁失笑,往重光脑门上弹了一记:“小混蛋。”
  重光被弹得后退一步,摸着脑门可怜巴巴地望向徐行之:“……”
  看他这样,徐行之怀疑自己下手重了:“弹疼了?”
  “嗯。”重光眼里隐隐现了泪光,一晃一晃的,嘴巴翘得老高,“……可疼了。”
  不远处的九枝灯微微皱眉。
  徐行之叉着胳膊,看着眼前随时可能哭出声来的小孩儿,隐隐头痛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别摆出这副样子。”
  重光像是听不懂,仿佛藏有千斛明珠的双眸里水雾迷蒙:“……”
  小孩子皮肤豆腐似的,稍微弹一下便殷红一片,看起来还真挺严重。
  徐行之无奈,俯下身,对着那弹红的地方吹了吹气,又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推给九枝灯:“……不许撒娇,下不为例。”
  重光含着眼泪,回头甜甜笑道:“是,徐师兄。”
  ……妈的真可爱。
  徐行之转身,边走边想,名字既是定了,究竟起个什么姓才好呢。
  他是自己捡回来的,那么就叫他姓徐?
  不行,姓徐的话,兄长定然不同意。
  思来想去,徐行之暗自拍了板。
  ……还是回去翻下百家姓吧,闭着眼用笔画圈,圈到哪个便是哪个。
  刚刚下定决心,徐行之便见周北南背着一柄钢炼长枪,从一扇碧波荡漾的光门中踏出。
  一落地便看见了徐行之,周北南默默将白眼翻进了天灵盖里。
  徐行之手持折扇,一边走一边打开双臂,笑道:“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周北南鄙夷道:“……你就这么一摇三晃的,成何体统。”
  徐行之一摇三晃地走过去:“我就算滚着走,这里的弟子不还是得叫我一声徐师兄?”
  周北南:“……呵呵。”
  徐行之倒不避讳,上前去勾搭上了周北南的肩膀,用扇柄敲敲他的胸口:“怎么,还记着上次天榜比赛时的仇?我说你这人怎么小心眼呢?”
  周北南由他勾搭着,冷哼道:“胜之不武。你也好意思提。”
  徐行之哈哈一乐:“什么叫胜之不武?”
  他把玩着手上的折扇,一个旋转,折扇竟化为了一把锋锐难当的鱼肠剑。
  他将剑柄再一转,剑身化为一柄雕刻着铜蛇头的丈八长矛。
  徐行之把长矛耍得滴溜溜转了几圈,又将长矛变回了那把竹骨折扇。
  “枪兵互斗不是你擅长的吗?”徐行之把扇子用右手抛起,又接下,“……竟然还会输给我,真丢人。”
  周北南气不过:“……废话,你比试前不是说过,比试时不会用你这把破扇子变戏法的吗?”
  “天啊。”徐行之睁大了眼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说的话你居然会信。周胖子,你真可爱。”
  周北南:“……”
  他二话不说,从背上抽出长枪,反手便刺。
  电光火石间,徐行之一个闪身,手中的折扇便又化为一把鲛剪,锯齿剪口死死叼住了周北南刺来的长枪,将枪尖高高抬起。
  他笑道:“小心小心。小北北,我错啦。”
  周北南也不过是虚晃一枪,听他服软,便撤了攻势,但嘴上仍是不肯饶过他:“……清静君怎么会收你这样的人做风陵首徒?”
  徐行之大言不惭:“或许是我长相太过英俊吧。”
  周北南:“……”
  路过的曲驰:“……”
  周北南转而朝向曲驰:“……不是,曲驰,你不觉得他特别欠打吗?”
  曲驰忍俊不禁:“……偶尔。”
  徐行之将鲛剪重新化为折扇,为自己扇风:“……北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把‘闲笔’可是我亲手做的,师父也准我在天榜比试时使用,你输给我不丢人,真的。”
  周北南泼冷水:“有了这把破扇子又能怎样,最后你还不是被曲驰吊着打?”
  徐行之啧了一声:“什么叫‘吊着打’?我最后不过只输他一着而已。等五年后天榜比试,榜首定然是我的。到那时,我便把‘天榜第一,风陵徐行之’九个字写在我的扇面上……”
  话音未落,又一道光门在三人附近敞开。
  一架轮椅自光门那边摇了进来,轧在青玉砖石上,咯吱咯吱作响。
  有一名清凉谷弟子怀抱着卷册恰好从附近路过,见到那人,立时噤若寒蝉,俯身下拜:“温师兄好。”
  来人一身绀碧青衣薄如蝉,佩戴雷击枣木阴阳环,听到问好声,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只言简意赅地应道:“……好。”
  他将轮椅径直摇至三人跟前:“你们又在闹腾些什么?”
  曲驰手执拂尘,微笑答道:“行之和北南又在争吵。”
  温雪尘皮肤很白,但却白得诡异,唇畔甚至隐隐泛着绀紫色。
  因此他说话的声音很是空灵,透着股苍白的虚弱感:“……你们很闲吗?”
  徐行之一屁股坐在温雪尘的轮椅扶手上:“才忙回来嘛,左右无事,说说闲话又不犯什么规矩。……话说回来,这些镇守祭祀之物的妖物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一个比一个不禁打。”
  温雪尘乜着他,没吭声。
  “现在在我看来,世上的妖物只分两样。”徐行之把玩着扇子,继续吹牛,“——好捏的软柿子,和不好捏的软柿子。”
  周北南:“……”
  曲驰:“……”
  温雪尘微微抬起下巴:“哦?是吗?行之现在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啊。”
  徐行之潇洒地将扇面一开,乐呵呵地答:“那是自然……”
  他目光一转,呼吸登时停止。
  温雪尘从刚才起就紧握着的右手摊开,里面赫然卧着一只硕大的甲虫,肉如蝌蚪,正摆动着触须,在他掌心缓缓爬动。
  温雪尘说:“行之,这是尧光山的特产,我觉得形状可爱,便带来给你瞧瞧。”
  坐在温雪尘轮椅扶手上的徐行之僵硬成了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