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他疑惑地啊了一声。
  下雨之前,空中会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苏暮临现在并没有闻到,所以没有照做。
  沈溪山眉梢微挑,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地威胁,“想挨揍了?”
  苏暮临自然是威武立马屈,把早就准备好的两把伞掏出来,刚撑开一把,豆大的雨滴骤然落下来。
  像是一瓢毫无征兆浇下来的水,劈头盖脸地往人脸上砸,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沈溪山将伞接过去,苏暮临就赶紧撑开第二把,等他遮在头上时,身上也半湿了。
  只有宋小河站在两人之中,伞始终遮在头上,未曾淋雨。
  这场大雨来得突然,让一众使不出来灵力的弟子极为狼狈,等所有人匆匆忙忙拿出遮雨之物时,身上也都湿透了,更遑论那些没有遮雨东西的,只能顶着大雨前进。
  冬日里的雨尤其冰冷,哪怕是常年灵力护体的修仙弟子也不好受,更何况要入夜了。
  如此行了一刻钟后,很快就有人撑不住了。
  程灵珠在前头与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就地停扎。
  千机派拿出灵域石,开展了灵光屏障,各派符修就在屏障上贴了符箓,用以避风雨,防邪祟。
  沈溪山收了伞,发现自己的衣袖还是淋湿了不少,心情顿时就不太好。
  一转头,宋小河还不见了。
  “人呢?”他沉声问。
  苏暮临就等着他问呢,立刻就撇着嘴回答:“去找姓谢的那个病痨鬼了。”
  第43章 禁法赤地大雾四起(二)
  灵域石架起的结界虽然遮了风雨, 但空中那股寒意却无法消除,无奈之下,众人生起篝火, 围在火堆旁取暖。
  谢归与云馥坐在火堆边上, 正慢慢吃着东西。
  旁边还坐了些其他寒天宗的弟子, 火光在众人的面上跳跃, 只有偶尔的交谈声。
  宋小河提着灯找来, 就看见那其中没有钟浔之, 于是走过去在谢归身边落座。
  火焰散发的温暖一下子裹住了宋小河, 她将灯放在脚边,然后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
  “宋姑娘。”谢归见她来了, 侧头冲她笑笑, 说道:“吃过东西了吗?”
  他淋湿了不少,黑发成缕地贴在脸侧, 衣裳泛着寒意,勾勒出极为消瘦的身躯。
  较之一开始见面的模样, 谢归枯瘦许多, 面色也相当苍白, 唇上没有血色,面上笼着一股病气。
  但他的眉眼始终是带着温润的笑意的, 所以并不显得沉郁, 仍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
  只不过中午被宋小河打了一圈, 左眼眶乌青发紫,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悲惨。
  “还没呢。”宋小河说。
  谢归就将自己的吃食分出来, 递给宋小河。云馥见状也给她分了不少。
  宋小河没有推脱,接过来就吃, 说道:“谢春棠,今日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想把那拳打在你的脸上。”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说:“这是我问苏暮临要的一些外敷的药,你拿去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谢归道:“只不过是些许外伤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且我已经涂过了药,明日应该就会好起来。”
  宋小河仍坚持,塞到他的手中,“拿着吧,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谢归笑着收下,道了声谢。
  他形销骨立,眼眸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年轻人的精神气,沉默的时间越来越久,显然被身上的诅咒折磨得不轻。
  宋小河与谢归的交情并不深,也不过是在去酆都鬼蜮的路上遇见,而后又觉得他与小师弟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才与他多了几分熟稔。
  不管是之前在鬼蜮,还是这次下山去鬼国,谢归都对她照拂有加。
  如今病成这般模样,难免让宋小河心里也跟着有些不好受,坐在他身边时也话少了。
  谢归就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只玉兰玉雕,拿着小刀就着火光就开始在上面雕刻。
  宋小河看出这不是上回谢归雕的,就问道:“也是给你妹妹的?”
  谢归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在脸上投下一排细影,更显得静谧,“是啊,她喜欢玉兰。”
  宋小河便顺道与他闲聊起来,“你妹妹多大了?”
  谢归提及妹妹,脸上晕开一抹宠溺的笑,缓和了不少沉郁的病气,缓声说道:“比我小上七岁,名唤谢兰。我常年在仙门修炼,每年回家次数寥寥,所以她格外黏我,总让我给她雕这些小玩意儿,回家了便找我要,一月雕一个,少了她便不开心。”
  “那你今年雕了多少个了?”宋小河问。
  “这是第十一个。”谢归说:“今年宗门琐事繁多,尚未归家。”
  “她一定很想念你。”宋小河说:“等这次从鬼国出去,你赶快回家看她。”
  提及此,谢归脸上的笑容淡了,手中雕玉的动作也停下来,眸光映着幽幽火光,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去了。”
  宋小河一下捏住他的手腕,语气用力道:“说什么呢?当然能出去啊!”
  谢归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给宋小河,说道:“其实早前就想跟宋姑娘交托一件事。”
  “这是什么?”
  “是储物囊,里面装了我今年给兰兰雕的那些小玩意儿,我想……”谢归顿了顿,才说:“若是我当真出不了这鬼国,还希望你能帮我将东西送给她。”
  这话很像是死前的遗托,宋小河推了一下他的手,“谢春棠,还没有进鬼国呢,不要轻易放弃。”
  谢归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但宋小河多少也看出来了。
  不仅是谢归,还有云馥和其他人,他们的脸上的精气神越来越淡,说明身体被蚕食得厉害,眉目之间甚至透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气息。
  谁也不知道会在鬼国里遇见什么危险,若是他们身体健全,尚能有一线生机争一争。
  可眼下他们的身体,怕是再耽搁些时间,都有很大的可能死在前往鬼国的路上。
  谢归不是放弃了求生,只是提前铺了条后路而已。
  宋小河想,一定是谢归看见所熟识的人都被诅咒缠身,唯有她一路上没有丝毫病气入体的表现,所以他才将那些锦囊交托给她。
  人死了,但东西不能随之埋在鬼国之中。
  宋小河偏头去看云馥。
  却见她抱着双腿坐在篝火旁。
  她看起来也年岁不大,面上倒是稳重,即便在这种时候,也能对宋小河露出一个微笑来,说:“小河,你就答应三师兄吧。我是因为没有亲人,否则我也让你帮我带些东西回去呢。”
  宋小河一下子就觉得心里难受了,像是软软的针在心底扎一样。
  她从一开始,就只认为这是一趟取回阴阳鬼幡的任务之行,但现在才知,或许在谢归和云馥,或者其他更多人的眼里,这是一趟有去无回之路。
  等在前面的,只有死。
  她接下谢归的锦囊,一抬眸,漂亮稚气的眉眼间满是坚定,“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跟你妹妹团聚的。”
  宋小河总是这样,仿佛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朝气。
  她这话听着不像是安慰,更像是一个承诺,一个能将谢归和云馥等人都平安带出鬼国的承诺。
  尽管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强大。
  大雨依旧滂沱,雨声隔了一层屏障传进来,听得并不分明。
  灵域结界下,仙盟众人抱团而息,便不像是行路时那长长的队伍了,仙盟分了三堆,为了提防夜间有什么突发危险,都坐得很近。
  苏暮临往火堆里扔木头,用一根长树枝拨了拨火,贼头贼脑地盯着身旁不远处坐着的宋小河和谢归一众人。
  他气哼哼道:“那病痨鬼定是又在装可怜,死就死了,还拿那些东西去麻烦小河大人。”
  沈溪山摸了摸差不多干了的衣袖,随口道:“你偷听?”
  “这怎么能算偷听!不过是担心小河大人的安危罢了!”苏暮临反驳,“那病痨鬼就是看小河大人心地善良,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寒天宗与仙盟隔了那么远,还要让小河大人跑那么远的路给他妹妹送东西!”
  苏暮临咒骂起来,好像嘴都气歪了,原本白净的面容在火光下也显得有些许狰狞。
  沈溪山用手支着脸,看着他,“你对他偏见倒是不小。”
  “他和他那师弟,实在惹人厌烦!”苏暮临要讨厌一个人,哪管你好不好坏不坏,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
  沈溪山心想,苏暮临瞧着这样蠢笨,原型莫不是一头猪?
  这话没说出来,不然要把苏暮临气得当场吐血昏厥。
  他盯着宋小河那边盯了好一会儿,忽而心生一计。
  与谢归,钟浔之两人相比,沈溪山就没那么讨厌了,毕竟他很强。
  苏暮临的种族血脉,生来慕强。
  他凑近沈溪山小声道:“沈大侠,你难道不觉得姓谢的那个病痨鬼别有所图吗?”
  沈溪山本无兴趣去议论别人,但见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就接了话,“你觉得他有什么图谋?”
  “你看啊。”苏暮临丢了手里的树枝,伸着手指头数,“小河大人性子如此好,广交朋友又以真心相待,谁都乐意与她结交,这是其一。”
  沈溪山的耳朵没少在宋小河的嘴下受罪,性子好不好暂且不提,聒噪倒是真的。
  有时候她说一天的话,能顶得过别人说一年。
  至少在沈溪山这前十九年的生活里,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宋小河话多。
  “其二,上回在酆都鬼蜮,谢归一众人变成妖怪时被仙盟的人追杀,还是小河大人站出来阻止,救了他们。”苏暮临道:“这次下了山来,他又总是凑在小河大人左右,日日相伴,难免不生出别的心思来。”
  沈溪山问:“什么心思?”
  苏暮临说:“他定是心悦小河大人,然后假借身体病弱之由装可怜,总让小河大人去关心他,趁机与大人多说说话。”
  沈溪山听了这些话,觉得很微妙。
  这明显是挑拨的话,他能分辨得出来,只是沈溪山心念一动,奇怪道:“宋小河不过是在鬼蜮救了他一下,也不算救他性命,他如此便心悦了?”
  “那是当然,人族不就是这样,只要看对了眼就心动了,紧跟着爱来爱去,寻死觅活。”苏暮临是没少看凡间的话本,抬眼瞄了沈溪山一眼,说道:“且一开始,小河大人不就是为了你,明知有死劫,也还要去鬼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