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司徒朝暮的唇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愉快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卫生间,出门后左转,直接去了客厅。
  客厅的装修风格和卧室一样,都是自然雅致的中式风,沙发套组和茶几皆由纯实木打造,造型简洁大气。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沙发的座椅上铺着几张正方形的藤垫子。
  沙发对面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户,窗框下方摆着一张长条形的实木电视柜,然而电视柜上却没摆电视,窗框上方悬挂着一张被卷起来的投屏幕布,沙发里侧的置物架上摆着一台家用投影仪。
  司徒朝暮坐在了正对着窗户的那张长沙发的正中央的位置,正欲感受一下观影舒适度的时候,毛三突然从正门跑了进来,热情洋溢地喊了声:“司徒姐姐。”
  司徒朝暮赶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你坐你坐!”毛三道,“就是师父怕你无聊,让我来陪着你。”
  司徒朝暮:“只有你自己来了,吕四呢?”
  毛三:“他外婆刚才给他打电话了,说他妈回来了,他就先回家了。”
  “哦。”当事人不在,司徒朝暮才方便询问,“吕四是哪里人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毛三:“他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是师父来到东辅之后没多久收的徒弟。”
  司徒朝暮好奇不已:“他主动拜得师?”
  “那必然不是。”毛三讲述道,“他原来是这个村的村霸,年纪轻轻不学好,一天到晚跟着一帮社会青年瞎混,□□烧无恶不作,村里一大祸害,家家户户看见他之后隔老远都要关院门,别说村长了,就连他妈都管不了他,后来我师父来了,才刚刚在这个村子里面落脚没多久,吕四就带着人上门闹事了,威胁我师父交保护费,还要让我师父拜他的山头,不然就让我师父在这个村子里面混不下去。”
  这不是找揍么?
  司徒朝暮直接笑出声了:“哈哈哈哈,他当时才多大啊,就敢这么狂?”
  “和我一样大,十五岁,但是我师父可不惯他的臭毛病。”毛三幸灾乐祸地说,“他当时带了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地痞流氓来闹事,还嚣张地砸坏了我师父刚刚做好的一张凳子,我师父直接把院门一关就开始揍人,揍得他们一个个哭爹喊娘地嚎救命还逃不出去。”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司徒朝暮还是笑得不行:“事后吕四是不是特别后悔?”
  “他当然后悔了!”毛三也乐得不行,“他自己亲口说的,当时都要被吓死了,因为在他来闹事之前师父一直在做家具,院子里刚好扔着两把锯子,而且师父那人还总是冷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冷冰冰的……哈哈哈,最搞笑的地方到了,我师父把吕四和他带来的那些小混混们挨个打了一顿之后就把院门打开了,大手一挥放其他几个小流氓们走了,唯独把吕四给留下来了,所以吕四就以为我师父要单独报复他,害怕得要死,更搞笑的是我师父当时还真的从地上把锯子给捡了起来,吓得吕四直接跪地上开始求饶。”
  “哈哈哈哈哈。”司徒朝暮都要笑死了,“看来吕四的胆子也不是很大嘛。”
  “他就是欺软怕硬!”毛三道,“但是我师父肯定不会跟他一般见识,把吕四留下来只是为了让吕四弥补过错,给他当下手,重新打一张凳子。”
  司徒朝暮:“吕四他家里人什么态度?”
  毛三:“他妈不在家,他外婆接到消息之后先跑过来了,慌慌张张地来到这里一看才发现吕四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树下锯木头呢,然后他外婆就走了,什么都没说,到了第二天,又和吕四他妈一起来了,还带了好多东西,一起央求着我师父收吕四为徒。”
  司徒朝暮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吕四他爸呢?”
  “出轨了,小三怀孕了,然后就和他妈离婚了。”毛三同情地叹了口气,“其实吕四变成村霸也情有可原,他自己说的,在他的记忆里,爸妈感情挺好,家庭幸福美满,所以心里很有力量,结果突然有一天,小三就上门了,还挺着大肚子,他说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再也幸福不起来的感觉,然后就开始自暴自弃了,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对不起他。”
  司徒朝暮的呼吸猛然一滞,眼眶一酸,顿时就明白了顾晚风为什么会收吕四为徒:他在吕四的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宋青山虽然没有出轨,顾与堤也没有背弃誓言,但是他们两个还是分开了,自此天隔一方,妻离子散,家庭破裂。
  更何况,他还失去了他的双胞胎弟弟。
  双生分离,无异于以刀剔肉。
  与此同时,他也被永恒地困在了那座深山内。
  这种变故与打击绝对不是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能够承受得了了,所以,当年的顾晚风也如同现在的吕四一样,开始自暴自弃,以一种愤愤不平的姿态去报复身边所有人,报复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毛三继续说道:“吕四他爸是开零食厂的,家里条件还不错——去看看他家的小楼就知道了,到现在还是全村最豪华的一栋——所以他妈原来一直没上班,后来他爸找小三了,俩人就离婚了,他妈这人也特别倔,就想争口气,连离婚官司都没打,一分钱都没多拿,用分到的那点钱买全了吕四和他外婆的所有保险之后,她直接出去打工了,先从在路边开水果摊子干起的,然后开水果店,现在又搞起了水果批发,厂子发展越来越好,特别厉害的一个阿姨,就是平时太忙了,起早贪黑的,根本没时间管吕四,然后吕四外婆年纪也不少了,根本管不住他,所以吕四就发展成了一村之霸,直到遇见我师父。”
  就像是年少时的顾晚风,在最迷茫困顿的时期遇到了他师父一样。
  赵老救赎了他,他长大后,又充当了赵老的角色,救赎了吕四。
  从被救赎者到救赎者之间的转变,是长达近二十年的坚持与历练。
  也是一场生生不息的薪火相传。
  司徒朝暮满心都是感慨,情不自禁地询问道:“吕四现在怎么样了?内心有没有平和一些?”
  毛三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我觉得是有的,反正我认识刚他的时候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他原来是个村霸,人还挺好的。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出门,遇到了村长,村长还夸吕四了呢,说他现在越来越有学生样了,吕四都被他夸的不好意思了。”
  司徒朝暮欣然一笑:“这样就很好。”
  “是啊,其实他堕落的并不深,师父及时拉了他一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了。”紧接着,毛三又说了句,“其实我的人生也是被师父改变了。当初我外婆死了之后,我就成孤儿了,真的害怕极了,特别无助,每天晚上都躲在家里面抱着腿哭,而且那个时候顾阿姨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就以为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谁知道他竟然又回来了,还把我也带走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挨过饿。”
  司徒朝暮的眼眶再度一酸,猛然咬紧了牙关,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今天也真是不争气,动不动就想哭。
  一句简简单单的“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挨过饿”也能让她满心酸楚。
  至今为止,她还清楚地记得,在他们第一次去碧屿村那年,毛三就已经处于半流浪状态了,身体瘦弱的像是一只发育不良的小猴子,后来在村口分别时,毛三几乎哭成了泪人,原因无他,只是害怕,怕外婆死后自己会饿死,会无家可归,会再也见不到他的好朋友了。
  那年的他也才七八岁而已,还在喊顾晚风小风哥哥。
  多年过去,七八岁的可怜小孩变成了帅气俊朗的灿灿少年,小风哥哥则变成了他敬爱的师父。
  在这期间改变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唯一不变的,是顾晚风这个人。
  他明明也是身陷泥潭中的苦命人,却坚韧不拔地开出了最绚烂最洁白的花,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六岁,都愿意不遗余力地去救赎他人。
  他一直都是那个外冷内热、温柔又强大的小风哥哥。
  司徒朝暮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心疼地问了声:“你师父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么?”
  其实她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这八年间有没有人出手帮过他?如果有的话,她会欣慰不少。
  但毕竟毛三年纪小,只能理解表面意思:“怎么可能呢?”像是谁污蔑了他师父一样,毛三急切又斩钉截铁地做出严肃澄清,“我师父从来不近女色,到现在还是童男子呢!”
  哈?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你既然提到这儿了,咱们也不是不能好好聊聊这个话题。
  第58章
  ◎好倔强的师娘。◎
  司徒朝暮轻轻地咳了一声, 然后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他真的没找过女朋友呀?”
  毛三重重点头,信誓旦旦:“那当然了,我师父很洁身自好的!”
  “哦。”司徒朝暮的心情突然有点儿好了,看着窗外的太阳都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阳光金灿灿, 毫不吝啬地投进了客厅里。
  哪哪都亮堂堂的, 有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
  但是她现在已经和毛三站着在客厅里面聊很久了, 想四处走动一下,于是就说了句:“去外面转转吧?”
  “好嘞!”毛三立即带着司徒朝暮出门了, 不过却没从客厅的前门出,而是从通往后院的后门出去了。
  一走出后门,司徒朝暮就看到了一大片四方形的菜园子, 其内部整齐有序地栽种着许多种生长繁茂的应季菜。
  再仔细观察一下, 最左边的那一条长方形的土地上种得是生菜, 再往右是小白菜, 继而是菠菜,韭菜。
  最靠右的那一条土地上看似是没种菜, 但却隆着规整的土垛子,司徒朝暮就好奇地指了指,问毛三:“那边儿种的是什么?”
  “土豆。”毛三回道,“就是那种小圆土豆, 不过刚种上,要到六七月份才能长成。”
  “哦~”司徒朝暮涨了知识一般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 情不自禁地感叹了句,“你们这院子, 真有生活气息呀!”
  菜地尽头是高高的院墙, 菜地右侧立着一栋青砖黛瓦的平房, 中间一扇门,两侧几扇窗。门窗的材质和造型依旧采用了新中式的雕花窗棂和透明玻璃样式。
  “那是什么地方?”司徒朝暮又朝着那栋她没去过的房子努了努下巴。
  毛三回答:“哦,那是师父的工作室。”又详细地介绍说,“还有他的收藏室和接待客人的茶室都在那边。”
  工作室和茶室司徒朝暮并不好奇,她只好奇收藏室:“你师父现在还搞收藏呀?”
  毛三:“收藏古兵器嘛,尤其是古刀。”
  也是。
  他毕竟就是干这行的,搞搞收藏也情有可原。
  毛三又说:“还有他平时自己锻造出来的比较满意的刀也会摆在展示架上,方便客人来的时候参观挑选,而且每个顾客对刀的要求是不同的,有些喜欢长刀,有些喜欢短刀,还有那种专业的练家子,有些喜欢使重心靠前的刀,有些喜欢重心靠后的,师父就把这些基础规格的刀全部锻出来了,放在展示架上,让他们来了之后可以自己上手试,有了基本手感之后就能更精确地说明自己想要哪种刀了。”
  啧,真专业呀……司徒朝暮不明觉厉:“看来来找你师父锻刀的顾客还真有不少呢。”
  毛三实话实说:“现在虽然是的,但是初期的时候特别困难,几个月都卖不出一把刀,师父只能一边读大学一边去做兼职才能维持我们俩的生计,后期完全是靠着老顾客的口碑堆积起来的,然后就有越来愈多的刀具爱好者慕名而来找我师父订刀买刀了。”
  总结来说,他这八年来是一直在走上坡路的,但司徒朝暮还是心疼地叹了口气……向阳而生的前提一定坚韧不拔,但坚韧不拔的背后却始终伴随着穷困潦倒和颠沛流离。
  顾晚风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毅力坚持下来的。
  所以,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既然你师父之前在钱塘发展的那么好,怎么会突然搬来东辅呀?”
  司徒朝暮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让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太大的变动了,更没有那份勇气再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她有些不太理解顾晚风迁居的行为。
  然而,毛三的回答却是:“我师父说了,他攒够钱了,要回东辅娶老婆。”
  娶老婆?
  娶谁呀?
  不远千里地过来娶谁呀?
  切切切切切~
  “哦,原来是这样啊。”司徒朝暮拼尽全力才得以控制住自己跃跃欲试往上翘的唇角,内心微微有些小雀跃,却表现的跟没事儿人似的,淡定自若地继续往下问,“可是突然搬来东辅,会不会影响他的生意呀?”
  毛三也不太清楚这点,一边挠着灰扑扑的头发一边说:“应该不会吧?之前在钱塘的时候我们的顾客也不都是钱塘本地的,五湖四海哪哪都有,要求还千奇百怪的,除了我师父这个级别的锻刀师,很少有人能满足他们的标准,所以不管我师父搬到哪里,他们都会跟过来的。”
  司徒朝暮不禁感叹:“那你师父还怪厉害的。”
  “那是肯定的呀,我师父可是正儿八经的古法锻刀术传承人,打小就开始接触那种,锻造修复和鉴定样样精通,而且他上大学的时候学得专业也是和金属材料有关的,还通过现代化的知识改良了落后的技法,有好些考古科研所的专家都要来请我师父指教呢。”说话时,毛三的神情和语气中皆充斥着骄傲和自豪,下巴都不由自主地抬高了,“而且顾家刀很牛的,不光是锻刀法牛,刀法也很牛,虽然它之前一直没有出山,但是江湖上一直流传着顾家刀的传说,所以顾家刀出山之后,经常会有各路的英雄豪杰来找我师父讨教。”
  “讨教?”司徒朝暮不太懂这些隐藏在大都市之下的江湖中的说法和规矩,“什么意思?”
  毛三:“就是来找我师父切磋切磋呗,有些时候是切磋兵器,切磋锻造技法,有些时候是切磋武术,具体切磋什么就看来的是什么人了,不过正儿八经的练家子都会带着自己擅长的兵器来,止戈为武嘛。”
  “妈呀!”司徒朝暮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这圈子,真精彩呀!”
  “就是小众圈子嘛,而且这个圈子里面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只靠着武术和手艺谋生的,就比如我师父,锻刀的同时还会兼职去剧组当武指,还有我们认识的一个锻枪的师傅,主业是个开大车的老司机,副业才是锻枪,但是枪锻的特别好,枪法也好,暗藏玄机又密不透风,我师父挥着五尺长刀才勉强和他打个平手,要是换了那种三尺七的中长刀,我师父肯定打不过他。”
  还有顾晚风打不过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