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姬瑶抱着小狗走到秦瑨身边,牵起他的手,让他捋了捋狗毛。
  秦瑨颇为无奈。
  得亏他刚才给这只狗洗了澡,要不然该洗的就是姬瑶了……
  不过这话他没说,不经意间偷偷收回手,他还是不太喜欢这些牲畜。
  姬瑶没再理他,一边撸狗,一边打量着这间屋舍。
  他们两人站在外厅,正中摆着一张紫檀钿螺圆桌,西墙摆着八宝架,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装饰,有珊瑚,金螺黛如意,彩宝仙松等等,雍容浮夸,竟都是她喜欢的样式。
  往东去便是内寝,靠墙是一张立架支帐的梨花木床榻,两侧挂着镶嵌红宝的金钩,墙角各有一盏落地绢灯,地屏上铺着朱底绣花的波斯地毯,其上有一鼎精致小巧的香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处处都能看到她喜欢的东西,定是用心布置的。
  遽然间,一股悸动出现在姬瑶心头。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就好像突然被人捧在心尖上,激动,窃喜,还有几分羞赧。
  姬瑶一双俏眼看向秦瑨,娇声道:“这像不像我们俩的家?”
  家?
  秦瑨微微一怔,眼下浮起不易察觉的红泽,状似无意笑了笑:“未免过于简陋了一些。”
  “我觉得挺好的呀,最起码比那荒山破庙强。”姬瑶放下小狗,上前抱住秦瑨,“最主要是有你陪着我,我在大明宫睡不着的时候时常乱想,这金屋穹顶有什么用,还不如在外面的时候。”
  她温哝细语,像是隐晦的告白。
  秦瑨的心疯狂乱跳,有那么一丝冲动,想要问问她,在她心里,究竟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习惯,还是像他一样……
  等了许久,不见秦瑨开腔。
  姬瑶站直身,困惑地看向他周正俊逸的面庞:“瑨郎,你怎么啦?”
  “没事……”
  秦瑨回过神,终是没有问出口。
  两人本就没有结果,有些问题,还是不要去深究为妙。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们在一起开心便好。
  冷不丁的,秦瑨忽感怅然,不禁长叹一口气。
  他努力不去胡思乱想,拉起姬瑶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出来这么早,可是用过膳?若是饿了,我让管家去准备。”
  “我用过啦。”姬瑶的小手不老实,慢慢与他十指相扣,纳罕道:“瑨郎,你怎么找个哑巴当管家?能听得懂话吗?
  “他只哑不聋,还不识字,是最安全的人。”
  秦瑨言简意赅,轻松点破姬瑶的困惑。
  她恍然大悟:“不愧是你,想的可真周到。”
  “要不然呢?”秦瑨手上用力一拉,将她收进怀中,薄唇覆上她的耳廓,“我们做的事,跟刀尖舔血的勾当差不多,稍不留意被人发现,兴许会粉身碎骨。”
  秦瑨温热的呵吐,声音却是凉森森的。
  姬瑶忍不住一侧躲了躲,倏尔想到刚才的经历。
  “对了,我今日出宫的时候竟有金吾卫跟踪,得亏我的人通禀了一声,我让内行司拦住了他们,要不然他们真得追到这了。”她越想越后怕,气的咬碎一口银牙:“这卓骁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私查我的行踪!”
  秦瑨静静听完,立时松开了姬瑶。
  没想到这些有心人如此猖狂,不在他身上做文章了,改到姬瑶身上开刀。
  窥伺皇帝行踪,重则可以杀头。
  如此行径,简直就是在僭越皇权!
  秦瑨眉眼寒厉,沉声说道:“卓骁这人我大概了解几分,他是个中规中矩的老实人,没胆儿,大抵就是颗棋子,始作俑者应该另有其人。”
  姬瑶眨眨眼,“那会是谁呢?”
  秦瑨陷入沉思,这件事十有八九出自太傅手笔。
  卓骁的母亲是太傅的远房表妹,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卓骁听他差遣,自是说的过去。
  姬瑶先前都是在侧门偷偷出宫,监门卫没有记录,太傅突然要查她行踪,大抵是起疑了。
  秦瑨早料到会有这天,之前吴跃进弹劾他,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而姬瑶不但驳回,还打了吴玥进廷杖,这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当众袒护。
  再加上姬瑶重开闻天鼓时,他没有带头反对,下朝后太傅就来追问,他怒怼太傅几句,说要为姬瑶兜底。
  那老匹夫刁钻的狠,林林总总的反常,他免不得要猜忌几分……
  不过这些只是秦瑨的猜测,没有确证的事,他一向不会说出口。
  “始作俑者是谁,我也不知道。”
  姬瑶等了半晌,却等到一句废话,不禁有些焦躁:“那怎么办呀?”
  秦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给她两个选择:“要么你我就此结束,你好好在宫里待着,要么就先发制人,断了卓骁这把刀。”
  室内遽然陷入平静。
  姬瑶怔怔望着秦瑨,他不似先前那般平和,黑沉的眼眸充满城府,携出寒凉的肃杀之气,仿佛是一只蛰伏的猛兽。
  姬瑶咽咽喉咙,毫不犹豫地说道:“怎么断了这把刀?”
  秦瑨再次将她揽入怀中,与她贴耳道:“我这里有关于卓骁的密函,待会我让人取来,你拿着回去可以大作文章。”
  所谓密函,姬瑶见怪不怪。
  朝中但凡有不对付的官员,一个个皆使劲浑身解数搜集对方的劣迹,上到杀人放火,下到打了谁谁谁一个耳光,捏在手里,称之为密函,只期待某一日派上用场,可以治对方于死地。
  既然卓骁的密函可以大做文章,那里面的事定是有些分量。
  姬瑶缩在秦瑨怀中,狐疑地抬起头,“既然你有密函,先前怎么不用来弹劾卓骁?”
  秦瑨睇她道:“卓骁是个老实人,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密函来源于一场意外,我不想针对他,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我要治他的罪吗?”
  姬瑶黛眉蹙成小山,一副娇憨无助的意态。
  秦瑨用粗粝的拇指舒展开她的眉心,笑她傻:“你把卓骁拿下去,再提一个上来,也不一定是你的人,到时候再拿短处还得耗费心力。不如捏这一个的七寸,打一个巴掌,给个枣吃,让他站你这边,以后彻底为你所用。”
  “我明白了……”
  姬瑶恍然大悟似的,秦瑨还是有些不放心:“身居上位者,刀得砍到要害的地方,像你以前放狗咬我,拿酒泼我,这都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有时还会适得其反。你要拿住他们的短处,看到他们的恐惧,谁敢冒头就砸谁一次,直到他们再也不敢为止。”
  他低沉的话音很是决绝,一副运筹帷幄的况味。
  同样的方法,怕是没少用……
  姬瑶睨着秦瑨幽深似潭的眼眸,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你倾囊相授,就不怕我用同样的方式拿捏你?”
  “有什么好怕的,我早就如履薄冰了。”
  秦瑨自嘲的笑了笑,手抚上姬瑶的面靥,轻轻捏了捏,“咱们这样,说难听点就是私/通,你随时可以治我的冒犯之罪,而其他人也可以指控我是秽乱宫闱的奸臣。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拿捏,还不够吗?”
  姬瑶不说话了。
  秦瑨说的没错,他们就是在私/通。
  现实摆在眼前,她身为皇帝,不会嫁给寒门,而秦瑨应该也不想娶她。
  她和秦瑨没有未来,如今的光景,不过是她死缠烂打换来的。
  或许这种关系会给秦瑨带来麻烦,可她还是自私的想要维持下去。情人也好,亲密的朋友也罢,只要有人陪着她,保护她,如此就行了……
  “瞧你说的,好像是我委屈你了,你跟我在一起也没吃亏呀,让你吃个嫩草还不知足。”姬瑶娇嗔剜了一眼秦瑨,随后环住他的脖颈,含情脉脉地凝着他:“不过你不用怕,我这人一向偏心,一定会护着你的……”
  她用柔柔弱弱的话音,说着最坚定的话。
  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迸出的火星落进秦瑨心里,烧尽了偶然会冒出来的怨忿。
  静下来,室内连空气都变的旖旎。
  姬瑶咬着唇心,眼波流盼,平生万种风情。
  只一瞬,秦瑨的心跟着酥了,将她打横抱进内室,扔在柔软的床榻上……
  *
  与此同时,金吾卫衙门里气氛诡谲。
  卓骁在衙门正堂里来回踱步,披甲携刃,身姿欣长,昔日丰神俊朗的郎君现在却变得愁容满面。
  等了半天,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不过各个脸上都挂了彩,一看就知道在外面吃瘪了。
  领头的郎君一脸悻然,惭愧的对卓骁说道:“将军,我们跟随陛下的时候遇到一伙蒙面人,与之缠斗了一会,人就跟丢了。”
  “下去吧……”
  卓骁摆摆手,沉沉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监门卫记薄上一点痕迹都没有,陛下铁定做好了准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捣乱的黑衣人应该是内行司的人,他窥查陛下行踪的事十有八九是暴露了。
  “哎——”
  卓骁再叹一口气,如此一来,他的脑袋算是挂裤腰上了。
  恍恍惚惚走到案前,卓骁沉默许久,打开监门卫记簿,起笔的时候却犹豫了。
  回想太傅的话,陛下出宫兴许真是去找宣平侯了,若他如实记录下来,怕会对宣平侯不利,毕竟太傅在朝中最大的劲敌就是宣平侯。
  记忆在这一刻浮上心海,卓骁再次想起那个令他胆寒的夜——
  那是五年前,卓骁一向为人耿直,待人接物没有那么八面玲珑,仕途一直不顺。下值后他喝醉了酒,失手打死一个出言不逊的叫花子。
  那天下着雨,巷道里的血混在雨水中,蜿蜒流到大路上。
  再等等就会被人发现,卓骁最后的理智就是想要逃跑,然而他喝的烂醉如泥,跟本辨别不了方向,还好被恰巧路过的秦瑨捞了一把,赶在街吏道来之前把他带回了侯府。
  醒来后,卓骁诚惶诚恐。
  秦瑨和世家官员一向不对付,而他又身居金吾卫要职,秦瑨捏住他的把柄肯定要大做文章,断他前途。
  谁知秦瑨却没有为难他,只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喝酒,他失手打死人的事再没有提过。
  卓骁甚是感激,之后每次见了秦瑨都是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