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秦玥收回视线,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药瓶,犹豫再三后才又将目光放在他背上。她心思都搁在醒目的伤上,心底那股尴尬之感顿时消去不少。
  指尖覆上一层棕褐色药膏,她挑了他肩胛骨处一块红紫色的伤口,轻点上去。才碰了一下,戚少麟便身躯紧绷,她指下的肌肉随着瑟缩。
  秦玥以为是弄疼了他,即时停手,开口问道:“是不是我手上太重了?”
  她从没给别人上过药,不懂得手法,担心反而加重他的伤,不如再去一趟药铺,麻烦昨日那个大夫帮忙。
  “是太轻了,我痒,阿姐你再使点力。”
  “···”
  秦玥觉得自己当真是白生出满腹小心翼翼,这人没脸没皮,自然用不着对他怜香惜玉。她重新捻上药,对着患处重力一碾,屋内当即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嘶,痛痛痛!”戚少麟边叫边躲。
  轻了也不行,重了也不行,真是难伺候!
  秦玥拿药瓶的手按在他肩上,定住他晃动的身形,清声斥他:“不许动,忍着!”
  纤细白净的手贴着戚少麟炙热的肌肤,明明温软无力,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像驯兽师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挥,便能让一头暴戾恣睢的猛兽温顺俯首。
  背上的伤上完后,秦玥便把药给他,让他自己涂其他地方,等药晾干后再穿衣服。她看了眼他斑驳的背,试探道:“你伤成这样,在这多呆几天吧。”
  戚少麟摇摇头,“不用,我们早点回家。”
  “你知道你家在哪儿?”
  “我跟着你,你要去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他这句话说得坦诚,秦玥听着却觉得有些古怪,也不知道他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收敛。
  她边想边收拾行囊,不经意间看到了之前获取的通行路引。好在这些东西她都随身带着,否则早随着那辆消失的马车丢了。
  他们的身份在外绝不能暴露,她还好说,这么多年,能记得认出她的人寥寥无几。反观戚少麟,侯府世子,大名远扬,如今失踪了定会有人寻。
  她思忖片刻对戚少麟嘱咐道:“出门后,你就叫姜野,不能对别人说你叫戚少麟。还有,你只许叫我阿姐,不然···”
  她话还未说全,戚少麟便满口答应。
  ***
  他们下一处便是要前往越州,再从那一路往南回泾州。
  石桥镇是个小地方,往外走的马车并不多,秦玥从客栈的小二那打听后,才雇到一辆下午出发的车。车夫是个长相朴实的大哥,从越州运货来此,这趟回程正好捎上他们。
  车厢狭促,秦玥原打算让戚少麟坐前头去,省的与她太过相近。对上他一双水润的星目时,早晨她所见的场景便涌现了出来,狠心的话到了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幸而这人一路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靠着车壁上瞌睡,连途中休息时也没醒,大多数时候都是秦玥与车夫二人闲话。
  傍时车夫停下歇最后一趟,顺道给马儿喂水。
  秦玥在车内闷了一下午,趁这个机会也出来透口气,“程大哥,大约多久能到越州?”
  程力喂完水,觑了一眼天色道:“若是顺利,后日午时便能到。”说完他又看向车内,问道:“那位兄弟不出来歇歇气?”
  “不了,他还在睡。”
  程力是个性子直率热情的,见二人长相谈吐不像普通人家,好奇问道:“路途遥远,你们是去越州做什么?”
  秦玥赧然笑道:“不瞒你说,我弟弟前不久摔坏了脑子,爹娘又去世得早,只有我带着他去越州求医了。”
  出发到现在,虽然程力没与戚少麟说上几句话,可从他言行上看,的确发觉出了不对劲。他是个实心眼,对上面善又温和的秦玥,便全然相信了,心底甚至颇有些同情她。
  这年头一个女子撑起一个家属实是不容易。
  他们又说了几句,就听见车身响动,戚少麟挺拓的身形从车帘钻出。
  秦玥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她真担心程力再多问几句自己便要露馅。看着戚少麟一脸睡眼惺忪,她真如一位阿姐温柔问道:“阿野,你睡醒了?”
  这声“阿野”吐字清晰,是为了提醒他早上她说过的话。
  戚少麟走到她身前,低着头黏乎乎道:“阿姐,我难受。”
  有外人在,秦玥不得不与他扮演姐弟情深,继续柔声宽慰了他几句。
  程力听他这么一说,不敢再耽搁两人治病,收拾着就准备接着赶路。
  接下来的路程顺遂通畅,第二日的晚上,三人到了一家郊野客栈。他们打算在此休整一晚,次日一早再行半天路便能到。
  这间客栈开在路边,往来商旅大多投宿于此,今晚更是热闹异常,大堂内坐满了人用晚膳。
  位子不够,他们只能和另一人拼桌。
  程力常年跑这段路,擅长与人打交道,一顿饭的功夫就与那人熟络了起来。
  “你们是要进越州城?”桌上陌生的男子问。
  得了程力肯定的回答后,他又皱着脸道:“最近越州可不好进,你看今夜这么多人留宿于此,怕都是这缘故。”
  秦玥听了这话心中隐隐不安,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动声色地继续默默听着两人谈话。
  程力闻言问道:“此话怎讲?难不成又是捉拿逃犯?”
  越州繁盛,城中人员流动大,常有外人进城经商,戒严是极少出现的事。
  “这可不得而知,我下午进刚从那出来,听城里有人说,是上头来了人。城门处有官府的人守着,每个都要细细检查过才放行。”
  “前几日不好好的,怎地突然如此?”
  “嗐,谁知道呢,个中缘由,咱们小老百姓怎么清楚。只是就快到中秋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进城逛灯市···”
  两人谈及此便岔开了话头,正在喝粥的秦玥脑中百转千回。
  她上一次被抓便是因为戒严,凭着直觉,她认为这次没那么简单。余光瞥见身旁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的戚少麟,她猝然想到一种可能:官府的人是来找他的。
  戚少麟失踪了,戚家绝不会置之不顾,凭侯府势力,这样大费周章找人轻而易举。她想到了那枚被当掉的玉佩,若是以此为线索,那么在越州严查也是合理之举。
  如此一来,他们进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不去越州,他们又能去哪?难道折回石桥镇?她心不在焉地苦思良久,直到被程力的声音打断思绪。
  “姜姑娘,我家不在越州,若要进去免不得一番盘查,明日我恐怕只能送你到城门口。”
  戚少麟化名姜野,秦玥也跟着取了姜姓。她脸上笑笑,镇定地应下了他的话。
  饭吃的差不多,她起身时注意到戚少麟碗中的饭还剩了大半,与之前一顿恨不得吃三碗的饭量相差巨大。联想到他这两天的安静,她终于觉出不对劲,询问道:“你怎么了?”
  戚少麟反应迟钝地低头看向她,张嘴说了半天秦玥也没听清。正当她再想开口时,他整个身子颤巍巍地向她倒来。
  高大沉重的身躯压得秦玥毫无反击之力,也随着他滚到了地上。戚少麟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方才那句她一直没听清的话,此刻总算是一字不漏地入耳了:
  “娘,我好困,我好像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离开这个充满戚大傻黑历史的地方了~
  第7章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一时间,秦玥只听得见戚少麟粗重的呼吸声。
  即便是隔着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这人在发高热。顾不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她急忙抬手覆在他额头,微凉的手心瞬间触及一片炽灼。
  她费力地撑着他的双肩,“戚···阿野,醒醒!”
  桌上的程力和另一位大哥见状赶紧上前帮忙,将他从秦玥身上拖了下来。程力伸手探了探他的前额,皱眉对秦玥道:“姜姑娘,你弟弟烧得不轻,最好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只是这客栈附近连人家都没有几户,更别说大夫了。他们离越州也还有半日路程,等人送过去,就算顺利进了城,也怕撑不到那个时候。
  程力看出了她的为难,想了想咬咬牙道:“我家离这只不过半个时辰,我娘子懂得些医术,村里人得了伤寒也多是让她看。你要是信得过我,就随我回家。”
  秦玥看着戚少麟这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自己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略思索一下便答应了,“那麻烦程大哥你了。”
  “出门在外都各有难处,不必说这些客气话。”程力摆摆手,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架着戚少麟往外走,吃力地将他塞进了车里。
  车身很快晃动起来,随着匆促的马蹄声一往向前。为了快些赶到,程力加快了速度,车内的人难免被颠得难受。
  车厢内一片漆黑,不能目视,偶尔发出些物品碰撞声。秦玥先没在意,在又一声响动后,听到戚少麟难耐的闷哼。
  “怎么了?”她轻声问道,以为他醒来了。
  黑暗中没有回应。
  戚少麟背对着她蜷躺在底板上,她摸索着朝他的方向探去。指腹碰到他粗劣的衣料,她左右摸了摸,意识到手下是他的腿。
  她轻轻拍了拍,又问了他一遍:“你醒了吗?”
  “咚”的一声,她听清了,应当是他头撞到了车壁上。她拿过随身的包袱,一手往上找到了他头的位置,托起后将东西垫在了下方。
  戚少麟终于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唤醒,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娘···这是哪儿?”
  秦玥见他总算醒了,稍稍松下一口气,小声回他:“你病了,我们去看大夫。”
  他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最后安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秦玥撩起车窗帘子,清爽的夜风呼啸而来,将她心底的忧虑吹散少许。戚少麟的病早有端倪,她若是稍用点心,早就能发现,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了。
  不过多时,马车缓了下来,程力在外敲了敲,“姜姑娘,到了。”
  秦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隐约能看出他们在一所乡间的房屋外,半人高的篱墙修葺整齐,上面缠绕着藤蔓。
  程力将马鞭别在腰间,敞开嗓子冲屋里喊了声:“芸娘,我回来了。”
  霎时过后,一声清脆的男童声从屋内传来:“爹!爹!”
  然后,昏黄的一团灯光冒了出来,穿过围栏,走到了他们眼前。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端着灯的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子,清瘦的身上披着件衣裳,语气温和。她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男童,话说到一半,发现程力身边还站着个容色清丽的陌生女子后,没再继续。
  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裳,睇了程力一眼,问道:“这是?”
  程力将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遭,末了道:“人病得实在厉害,我就先送回来,让你看看。”
  “那还不赶紧进屋。”芸娘也是个爽快热心的人,明白事情缓急后,催促着程力去搬人。
  秦玥对芸娘道了谢后,也走过去帮他。
  戚少麟横在马车上人事不省,最后是芸娘也来帮忙,三人合力才将他送进屋抬上床。
  弄完这些,程力退开了几步,抱着儿子在一边看芸娘治病。
  芸娘手挨着戚少麟时便被吓了一跳,“怎么烧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