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林觅觉得过意不去,走到驾驶座那侧的边窗,对着降下玻璃的邬北说:“学长,我给你转点过路费吧,一路太麻烦你了。”
  “你说认真的?”邬北眯眼瞧她,“过路费?”
  林觅点头。
  邬北瞥了眼四合院牌匾上的字,又偏眸看回林觅,舌尖抵住后牙。
  发哂:“真把老子当司机了?”
  第8章 第六次失控
  这一瞬间。
  他让林觅有了种“自己能说自己是司机却不允许别人把当他司机”的上纲上线感。
  林觅稍微措了下辞:“你太敏感了。”
  “我会和林老太太打声招呼。”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被轻飘飘弹开,邬北气极,反而冷笑了声:“你也先别急着赶司、机走。”
  林觅:“你不用一直强调司机的身份,学长,我真没这样想,也不会物化你。”
  言外之意是,你自个儿可以不把自个儿当回事,但是请不要见缝插针挑别人话里的刺,听着很累。
  邬北没接话,清越冷感的五官上仍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双漆黑的瞳里,徐徐蔓开沉冽的纹路。
  过会儿他落回视线,拔出孔里的钥匙,开车门下来。
  林觅恰好站在门侧,随着他的动作,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花影降到脚尖的青石板地面上。
  正院里有一片种植花草的区域,回头望见身后的一棵瘦树,枝头上挂着淡红色的夹竹桃骨朵。
  这花带有微弱的毒性,林觅想要远离,面前屹立的男性轮廓却占据了全部出口。
  林觅心系老太太的事,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迸出部分不耐。
  邬北耸着眼皮平静回望。
  两人像是无声对峙着。
  缄默少顷,他轻勾了下唇,侧身让出一条通道:“请。”
  林觅生硬地回了句谢谢,抬眼望见管事的翁叔从侧门出来。
  看到来者是多年未见的林小姐,翁叔怔愣须臾,面上转为抑制不住的喜悦。
  杵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近:“翁叔好些时候未见你了,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啊。”
  林觅连忙过去扶住老人的手臂:“您小心些身体。”
  “害不用担心,老爷子我身子骨硬朗得很。”
  林觅没忘记此行目的:“奶奶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通知病危了?”
  翁叔貌似噎了下,而后安抚般拍拍她手:“老太太在主厅,姑娘亲自去看看吧。”
  林觅颔首,正厅在二进院西侧,她凭着记忆在宅院走廊里快速穿行。经过一方曲水环绕的池塘,走上台阶,推门就是正厅。
  从接到林父电话起,一切细密如针的东西在她太阳穴不停回旋。
  这一切来得毫无理由,甚至想不出问题出在哪。
  林觅忧心忡忡地推开门。
  等她看清厅内的景象,双脚间转移的重心突然滞涩。
  老太太正从容地坐在桌后沏茶,她今日身着墨黑钉珠绣制旗袍,肩上搭了一条松绿色的丝帛,舒展的眉眼间蕴着岁月不败美人的韵味。
  若说这幅图像是优雅风华,当林觅注意到坐在老太太对面相谈正欢的邬北时,整个人都变得不太淡定。
  记得刚才还看见他在正院,一溜烟的工夫就到这儿了……
  这人是巴里艾伦吗?
  再看老太太虽脸上布满皱纹,两眼却炯炯有神,面富光泽。
  怎么也说不上是一名垂危的病患。
  老太太看见来人,轻抬起手招呼:“觅觅来了哟,快过来,让奶奶瞧瞧你。”
  看到奶奶安然无恙,不论林觅有多少疑惑困在脑海中,紧提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朝桌台走去:“奶奶,您感觉身体还好吗?”
  老太太故作嗔怒:“非得等我病危,你们才想着来看我?”
  林觅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几年我一直都想来看望您。”
  只是林府地段偏寂,离城区远,鲜少有司机愿意载人过来。即便愿意,导航上的目的地区域开放,司机难以从这斗折蛇行的小径里找到正确出路。
  她试过几次就放弃了,平时都是用电话联系。
  老太太也没作过多为难,卷长眼尾笑了笑:“那是我唬靖书的,我要再不见着我孙女,一毕业你就进靖书给你安排的事业单位了,心里肯定一万个不愿意。”
  林觅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其实一段时间里,她自己对未来的方向也是糊的。但隐约觉得,如果永远担任乖乖女角色,她一定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人总是不停忧虑没有发生的事情。
  她低眼望向坐在禅椅上观戏的邬北。
  男生手指把玩着弧腹的马蹄杯口沿,指盖上的月牙泛着湿意。他和她对上视线后,无声笑了下。
  老太太将泡好的茶汤倒入公道杯,均匀液体,茶汤分成三份。
  见状,林觅坐在两人对角的一座,接过新茶。
  老太太问邬北:“牧生身体还好吧?”
  邬北:“得了糖尿病,别的地方都没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你这孩子也是可怜,桂芳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找我下棋唠嗑,一晃三年过去了。”
  邬北平静说:“我母亲临终前没有什么痛苦,足够了。”
  老太太叹息一声,似在惋惜黑发人脆弱的生命力。
  林觅瞳色微讶。
  牧生叔和她爸十年前一起入伍参过军,军队里时两人关系就好,退役后两家依旧有联系。
  记忆中她应当是见过几次牧生叔的妻子,长得标志,说话跟吴侬软语似的,没想到竟已不在人世了。
  此前她知道牧生夫妇有一子,听林父说过这个哥哥人特别聪明,跳过高考保送进泞大,让她向哥哥学习。
  林觅瞥了邬北一眼。
  他整个人极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两腿大咧咧敞着,靠她这边的膝盖抵在桌角,看不出点正形。
  学习这位哥哥的坐相么。
  林觅垂下了眸,继续端着茶杯小品。
  桌前茶空。
  仿若觉察到林觅的想法,邬北抬眼,定定看了两秒她,话却是对老太太说的:“老夫人沏的茶清口难忘,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老太太笑:“过会儿靖书要来,劳烦你先把觅觅送回学校了,有些话我还要和她爸单独谈谈。”
  “放心。”
  身后是门合上的声音,林觅倾身问:“是爸出了什么事吗?”
  老太太缓缓阖眼,叹了一口长气。
  过了许久,她睁开双目,视线落在身前的杯盏上:“你爸那头捅了大篓子,他只能找我。”
  林觅皱眉:“和邬北这次过来也有关系?”
  这孩子不是一般的聪明,老太太口风紧,不主动说谁也没法撬开她的嘴。
  她杵起身,走到侧室的黑胡桃衣柜前,从中找出一件折叠规整的绸缎衣物,拿回到厅内。
  林觅眉眼透着疑惑。
  老太太说:“奶奶信奉林家女子温柔淑贤为长,以前为你准备的一般是素雅的苏派旗袍,这些年虽未见面,但奶奶一直默默在关注你的现状。”
  林觅出身裁缝世家,祖先是宫廷里的匠官。
  老太太育有二子,只是小叔年幼夭折,传人只剩林靖书一脉,偏偏长子心向从商,没有丝毫传承的觉悟,和家里闹了一番后去城区投资生意,逢年过节也不带妻女回家探亲。
  说来可笑,林靖书不喜受人束缚,却要求女儿从事自己安排的工作。
  双标一词被他呈现得极致。
  林觅生得乖巧,性格低调,背后的韧劲却异于寻常人。
  老太太意识到,若这辈子以温柔淑贤和循规蹈矩要求孙女,那才是可惜了。
  她将旗袍展开,贴近与林觅的身子比对一番:“这料子是我亲自选的,让翁叔带你去后头的屋子试试,看衬不衬你。”
  林觅接过衣物,这次的朱红色旗袍看起来修身又柔媚,旗袍腰身内收,造型纤长,袍身图案是简洁的黑竹,弱化了艳色的俗感,尽显穿着者的性格韵味。
  翁叔领她走到更衣的屋子。
  林觅进去前问:“翁叔,奶奶这次让爸爸来府里,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翁叔:“就母子间的事儿,姑娘不用操心。”
  这话就被轻飘飘混弄过去了。
  林觅心知府里的人嘴严得拿铁钳也撬不开,缄言接过衣物,走到侧室更换。
  翁叔站在一旁等候。
  不多时听见格扇门被拉开的声音,他偏过头,女孩正提动侧边袍身款款走了出来。
  定睛片刻,眼底划过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
  春末新下了一场绵绵雨,石阶尚有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