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父亲的卧室在二楼……”
  裴湘的脑海中飞快浮现出整座小楼的构造布局,继而垂眸暗思:
  “我们家和库库默托没有深仇大恨,所以,他今晚偷偷潜入的目的极有可能是打算绑架我,然后勒索我的家人……不对,既然他能成功进来,完全可以直接绑架我们父女二人的,没必要带走一个留下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父亲那边此时也一定面临着危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只绑走我一个。这样一来,他就能威胁我父亲为他做许多事。除了提供大笔钱财外,还能帮他们对付路易吉·万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自由的、却被成功威胁了的贵族老爷,绝对比一个失去自由的贵族老爷更有用处。
  “况且,绑架一位伯爵和绑架伯爵的女儿可不一样,他们遭受的追查通缉力度肯定是不同的……假设父亲那边现在是安全的,如果我这边突然拉铃惊动旁人,那么,父亲焦急慌乱之下,会不会给某个内贼可乘之机?会不会在赶来救我的路上反而会遇到危险?”
  裴湘的脑海中涌出许多猜测与分析,但实际上并未占用多少时间。在飞快地权衡过利弊后,她便有了决断,就是不论老伯爵那边是否安全,她暂时都不能惊动旁人。
  她非常清楚,自己能利落打晕库库默托,是因为出其不意,而不是因为力大无穷或者身手超群。既然如此,那就得把这个优势继续发扬开来,让自己一直隐藏在暗处。
  “要是我现在就有成年男人的力气和体魄就好了,那根本就不必躲躲藏藏,直接出门去,遇到一个就揍趴下一个,遇到两个就干倒一双,那才痛快呢。”
  这样想着的裴湘再次从床底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绳索,然后把绳索一端绑在床柱上,把另一段往窗户方向拉扯。
  这条绳索是她搬进小楼那天就让人准备好了的。当时的她担心再一次发生被困在火海中的危险情况,而届时却不一定再有一个万帕冲进来救她,因而她必须自力更生,于是便有了这根能够帮助她从窗户处离开房间的绳索。
  不过,在离开前,裴湘为了不留下太大后患,又多做了一件小事,就是在库库默托的大腿根部位胡乱扎了七八刀记。
  她的本意是为了限制库库默托的行动能力。如果还有其它附加效果的话,比如不小心割掉了什么,那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所以才手抖失误了。
  “等平安之后,我就这样对爸爸和其他人解释吧,相信谁都能够理解我的苦衷的。”
  扎完强盗后,裴湘就带着原本属于库库默托的两把枪和自己的匕首顺着绳索爬到了窗外。
  她并不打算直接抵达一楼,而是计划着从她房间正下方的二楼窗户处再次进入室内,然后迅速探查一番二楼走廊的情况。如果无人监控或者把守的话,那她便直接去圣费利切伯爵的房间。
  “如果父亲那里是安全的,那我就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他经营圣费利切家族多年,肯定知道哪些人是绝对可信的,或者还有暗中联络其他人的方法。
  “如果父亲现在已经被强盗劫持了,那我就得想办法再来一次出其不意。不过,现在的一个小麻烦就是,二楼这一侧的房间都是客房,而今天入住的威尔莫勋爵正好住在我的套间的正下方……”
  威尔莫勋爵此时自然在裴湘的怀疑名单上。对于这个今天才认识的英国人,裴湘自然没有多少信任之情,所以,她也不准备打扰到他。
  裴湘拽着绳索踩着外墙上凸起的部位,小心向左侧挪了两步,中间还冒险小小跳跃了一回,才顺利抵达二楼正下方窗户的另一侧,也就是客房套间中外面房间的窗户处。
  随后,裴湘屏息凝神观察了片刻,在确定了这扇窗户对应的房间内没有人后,才轻轻一悠荡,旋即异常灵巧地落在了窗沿边缘……
  进入英式客房套间的外屋后没多久,裴湘就发现了一个令她觉得事情更加糟糕的事实。就是原本应该在里屋安然入梦的威尔莫先生,此时根本没有在这个套间中。
  她敢以她变得特别灵敏的五感来起誓,目前这个套间中只有她一个人。
  “深夜,客人不再客房内好好休息。”裴湘冷着脸望向卧室大床方向,将那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尽管此时房间昏暗,心中哂笑,“床铺平整,几乎没有褶皱。显然,威尔莫勋爵整夜未眠,他甚至都没有在床上坐一坐,呵!”
  客房内的情形令裴湘对威尔莫勋爵的怀疑提升到了最高档,她再次环顾一遍空无一人的套间,便不再多停留。
  伯爵小姐转身后退,而后轻轻打开外间房门朝着二楼走廊两侧张望。片刻后,裴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威尔莫勋爵的客房,又小心地关好房门,这才朝着圣费利切伯爵的卧室方向走去。
  只是,裴湘刚刚才走了二十几步路,就听到一阵似乎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普通的听力察觉不到,这脚步声由下至上,由远及近,一步步靠近她所在的方位……
  裴湘抿了抿唇,心知此时已经来不及退回威尔莫勋爵的那间客房躲藏了。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满怀戒备地站着。
  如果来人是威尔莫勋爵或者任意一个强盗的话,她都很难正面抵抗对方,说不定还会引来他们的同伙甚至暴记露自己之前的所有行动。
  脚步声更近了。
  三秒之后,衣着整齐的威尔莫勋爵出现在了二楼走廊上,紧接着,这位先生便看到了裹着一件黑色斗篷的圣费利切小姐。
  “也许不是圣费利切小姐……”刚刚解决掉了楼下两名潜入者的男人暗藏慎重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道倩影,心中疑虑不已。
  由于他自己就是易容改装的,再加上今晚情况特殊,所以很容易产生联想,怀疑这位深夜徘徊于灯光昏暗的走廊中的女子是在假扮圣费利切小姐。至于目的,自然是为了让旁人放松警惕。
  “不,也有可能是要去暗害住在二楼的圣费利切伯爵,毕竟做父亲的不会防备心爱的女儿。”
  爱德蒙·唐泰斯不动神色地缓缓靠近裴湘。
  他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今夜到底有几名不速之客“拜访”圣费利切家,一边用一种受惊的口吻迟疑开口道:
  “圣费利切小姐,您——您是要去找伯爵大人吗?抱歉,呃,我的出现可能惊扰到您了。我之前睡得不太安稳,是因为胃部的老毛病犯了,就想去楼下问问还有没有吃的。可惜时间太晚,大家都休息了,所以我又回来了。”
  裴湘想着此人房间内那张干净整齐根本没有睡过人的床铺,心里冷笑一声,更觉得这个威尔莫勋爵有鬼。
  但表面上,她微微侧头,露出噙着泪水的眼眸,有些哽咽地叹息道:
  “是您呀,威尔莫先生。您不必道歉,也没有惊扰到我。我之前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想事情,舍不得离开,一时之间忘记了时间,没想到已经是深夜了。”
  又走近了几步的爱德蒙·唐泰斯在看清楚裴湘的哀愁幽怨模样后,表情一怔。随即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屋子就是自己昨晚以基督山伯爵身份入住的房间。
  “这间屋子很特殊吗?据我所知,那是一间客房,如果它让您非常留恋的话,为什么不改成其它用途的房间呢?”
  基督山伯爵说这些话,一半是为了分散对面这位不知真假的伯爵小姐的心思并让她放下戒心,一半是真的好奇,毕竟他昨晚就入住过那里。
  而裴湘见自己的话勾起了威尔莫勋爵的好奇心,便再接再厉地编瞎话道:
  “昨晚之前,这间客房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待客的房间而已。可是昨晚之后,在那位神秘又高贵的人物留宿之后,这间客房对我来说就完全不同了。”
  基督山伯爵:……
  “咳,据我所知,圣费利切小姐,咳,我听男仆说,这间客房,嗯,昨晚住进去的客人,好像是一位伯爵。并不是格外神秘又高贵的大人物。”
  裴湘的笑容有些飘忽,她轻轻摇了摇头,喟叹道:
  “勋爵先生,你不懂,他很——对我来说——算了,夜深了,勋爵先生,晚安。”
  说着话,裴湘就欲转身往回走。但也不知道是太伤心了还是之前站立太久了,回身之际,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伪装的英国绅士连忙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搀扶住柔弱的淑女。
  然而,也许是碍于夜深人静记明白了一个困扰了她一整晚的问题——易容!
  “我之所以会觉得威尔莫勋爵的脸不协调,是因为易容!”
  下一瞬,裴湘迅速伸手抓向男人的下颚处。她心里十分笃定,易容改装之人会格外注意保护自己进行伪装的部位。
  果然,男人察觉到裴湘的攻击,下意识地一偏头,瞬间暴露了咽喉要害之处,而裴湘的掌心也露出了一根锋利的长针。
  只是,就在那根致命的小东西即将扎进人类柔软皮肤中的前一秒,男人的另一只手——那曾经与海上风暴较量多年的手,牢牢握紧了伯爵小姐纤细的手腕,力道极大,难以撼动。
  第116章
  局面再次陷入对峙状态。
  此时的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都被对方的枪指着要害, 并且,那握着武器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偷袭失败,裴湘有些遗憾。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易容伪装这个发现上移开, 转而开始琢磨威尔莫勋爵之前那句质问的本身含义。
  “他觉得我是假冒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为什么?因为我深夜出现在这里的行为非常不合理吗?再加上彼此的这番较量……唔,这倒也说得通。既然这样,不如将错就错吧,顺便打破眼前的僵局。”
  眼波流转间便有了新想法的年轻姑娘朝着对手展颜一笑, 做出了“谈一谈”的口型。
  爱德蒙·唐泰斯微微皱眉, 希望能够尽快确定圣费利切伯爵和真正的圣费利切小姐的安危状况。
  他心知, 自己这边多耽误一分钟, 都有可能会令那两位朋友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一点。但是, 他又确实不能立刻解决或者摆脱眼前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除了谈一谈,他也找不到其它打破僵局的好办法了。
  爱德蒙点了点头, 在裴湘的注视下缓缓松开握紧她手腕的那只手,下一秒,他的余光便瞥见那白皙纤细的手腕已然泛红, 上面还留有他的手指印痕。
  “你……”
  爱德蒙忽然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露出了倾听的神态。与此同时,裴湘也留意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对峙中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于无声中产生了一点默契。
  裴湘朝着客房房门的方向指了指, 目光明朗而温和,非常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爱德蒙·唐泰斯扬了扬眉,眨眼表示同意,可是身体却依旧纹丝不动, 毕竟他的心口处还被对手用枪指着。
  脚步声渐渐靠近, 裴湘也轻轻眨了眨眼, 随后开始用口型无声倒数数字。
  “三、二、一!”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基督山伯爵率先垂下手臂, 直视着裴湘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湘优雅颔首,随即也调整了枪口的方向。
  半分钟后,两人彼此戒备着进入了原本安排给威尔莫勋爵的那间套房内。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那楼梯口处的脚步声又渐渐远离了。脚步声的主人始终没有从楼上下来,但从隐约传来的开关门响动和嘟囔咒骂来判断,对方似乎在忙于搜查三楼每个房间内的贵重物品。
  “怪不得库库默托的同伙们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出我那边出了状况,他们应该是在专心寻找‘宝藏’呢。”门后的裴湘敛眉沉思,“希望这些盗贼们更加贪婪一些,这样才能够给我留出充分的活动时间……”
  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了,裴湘才回手关严房门,开始专心对付不远处那位一点儿都不绅士的“英伦绅士”。
  “勋爵先生,您只是偶然留宿,为什么不做一个老实贪睡的客人?”
  裴湘决定按照对方的怀疑,坐实自己伪装伯爵小姐这件事,同时又假装自己不曾怀疑威尔莫勋爵要对圣费利切家不利,反而主动开口警告他少管闲事。
  “先生,我和圣费利切家的纠葛同您无关,请您不要过分插手主人家的恩怨。当然,如果您担心因此会失去一个合适的引荐人,那完全多虑了。我保证,我们这边同样可以把您介绍给弗伦奇先生的。”
  亲耳听到裴湘承认了伪装身份,基督山伯爵目光冷沉,他立刻肃声驳斥道:
  “女士,我认为您看错我了。我已经得到了主人家的热情招待,又和这家人成为了朋友,那就不能袖手旁观甚至同流合污。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买通的某个或者某些内鬼那样,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听上去,您是打定主意要管闲事了?”
  裴湘目露讥讽,好似在嘲笑面前之人的不自量力,其实心底一直在反复琢磨威尔莫勋爵是库库默托同伙的可能性。
  她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几句义正言辞的话语就打消心中怀疑,因为对方从始至终都藏头藏尾的。
  况且,这位隐藏真实相貌和真实身份的威尔莫勋爵来做客的第一天,强盗库库默托就顺利混入了圣费利切农庄,如此巧合,非常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说实话,裴湘此时甚至在怀疑,德·切尔维特利男爵骑马摔伤那件事是不是也是这伙人算计筹谋的。
  另一边的基督山伯爵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身上就又多了一项嫌疑。
  他心急去探查伯爵父女的情况,便冷声警告道:
  “女士,您大概还不清楚,我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制服了您的两名同伴,又通过某种来自东方的隐蔽传讯手段及时通知了我的仆人,他很快就会领着宪兵们冲进这里了。如果我是您的话,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逃命,而不是继续为非作歹。”
  闻言,裴湘狐疑地瞧着面前的男人,暗自分析这是对方的真心话还是在故意诈她。
  片刻后,她试探着扬声反驳道:
  “谁说我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了?呵,我是来找圣费利切伯爵了结恩怨的,没想到却撞见了这场意外,可见这家人招惹了不少麻烦。哎,我竟然因此感到害怕了。”
  “既然觉得害怕,那就请尽早收手。”
  “收手?不,您误会了,我只是害怕我迟了一步,不能亲自动手报仇。所以,我对您刚刚提到的已经出手解决了两个潜入者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感到遗憾,相反,还比较支持呢。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和我争抢复仇这颗美味的果实了。”
  “复仇可不是什么美味的果实。”基督山伯爵目露复杂之色,他缓声道,“但我尊重复仇这个行为。女士,可以和我说说您和圣费利切伯爵之间的恩怨吗?当然,请别再提那个一见钟情的荒唐故事了。说实话吧,我其实是认识那位基督山伯爵的,但不巧的是,我和他是仇人。我认为像他那样的人,是不配获得幸福的。”
  听到威尔莫勋爵声称他不仅认识基督山伯爵,还是那位黑发先生是仇人,裴湘觉得自己嗅到了八卦的气味。